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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路笑了笑,说:“拼好自行车后,记得给我说一声哦。自行车看上去容易骑,但初学时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以前在教会学校读书的时候,安路曾从洋人教员那里学会了骑自行车,现在正可以用来和双喜缓解一下关系。
双喜丫头也毕竟是少年心气,顿时来了兴趣,欢快地答道:“好啊,好啊,今天晚上我就能拼好自行车。到时候我把自行车带到你的小屋来,你一定要教会我哦!”
不过,她说出这番话后,就有点后悔了——怎么能和这个监视三姨太的坏蛋走得那么亲密呢?
安路也看出了双喜的心思,他笑了笑,然后收细声线,低声说:“双喜,抽个工夫给三姨太说一声,被胡县长派到秀溪镇来照顾她的人,可并不止我一个人哦。”
“哦?!”
“我只是在明处的一个,另外还有个人在暗处的。”
这种话,一点即明。
双喜立刻小心翼翼警惕地四下梭巡了一圈,但也只见到了紧闭的黄铜大门和高高的围墙。
安路又说道:“昨天夜里,钱霄说他能治好三姨太的脸疾,这事就我们几个人知道,但偏偏已经传到了县城胡县长耳中。张师爷到秀溪镇来,就是为了调查钱霄的底细。不过,向胡县长通报此事的人,可并不是我。”
双喜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然后她匆匆说了声:“谢谢安医师,我会给三姨太说的。”便端着米,走入了绣球楼。在门槛前,她忽然回过头,低声说,“安医师,你每天不分昼夜地朝着绣球楼这边张望,一定很辛苦吧?”语气里没有一点揶揄,更没半分讥讽。
安路苦笑着答道:“还好,还好,我也是身不由己,还请双喜替我向三姨太道个歉。”
双喜转身又走到安路身边,踮起脚,将嘴唇凑到安路的耳边,耳语道:“其实,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你不用那么辛苦的……”
也别说,双喜出的主意,还有那么一点意思。
跟着双喜进了绣球楼,安路替张师爷向三姨太告辞,然后他也离开了绣球楼。
到了长街上,雨竟也停了,天空泛青,大概一时半会雨下不来了。莫非龙天翼和东瀛浪人宫本喜藏的比剑,还会如期举行?但如果只是设的局,比剑本来就是个发现天火残余的由头,还有必要继续进行吗?
安路不禁又回想起自己关于龙天翼所设之局的推理。
嗯,如果雷疯子并非杀人凶手,那么当时在场指证雷疯子的伤者,就说了假话。而这起惨案中,共造成七死二伤,那两个伤者肯定都是被龙天翼收买了的假证人,现在正躺在秀溪镇内的中医跌打馆里。
安路寻思着,是不是要去中医馆看看那两位伤者,却又担心会不会打草惊蛇,被龙天翼察觉自己已经接近了事实真相。
不知不觉中,安路又走到了挂满丧幡的那段老街。
雨停之后,丧家家属也打开门,在污水四溢的街面上抛洒纸钱,燃放炮竹,整条街上弥漫着一股香烛的气味。
安路留意到,那家杂货铺的铺面已经打开了,里面坐着老板娘,戴了一副老花眼镜正看着账簿——毕竟是做生意的人家,镇里就这么一家杂货铺,关张一天,就是一天的损失。
正好,双喜给安路出的主意,需要在杂货铺里购买一点必要的材料。
于是安路走进杂货铺里,买了五丈钓鱼线、一枚风铃、一把剪子、十数粒铁钉。
付完钱之后,安路拎着装好货品的网兜,重新回到长街上,却见秀溪镇的镇长谢老先生正气鼓鼓地迎面走来,嘴里还不停地嘟囔着什么。
看昨天夜里发生惨案时,谢老先生与龙天翼争锋相对打嘴仗的情形,倒不似演戏。安路心想,谢老先生应该对龙天翼所设之局并不知情,所以安路不免对他产生些许好感。
于是安路上前一步,热情地向谢老先生打了个招呼。
没想谢老先生却一点也不领情,他狠狠瞪了一眼安路,嘴里嘟囔着:“远的地方,东北那边在打仗,时局不稳;近的地方,土匪山贼横行,世道乱得很。我早就给小酒馆的冯老板说过了,入住了什么陌生人,一定要到镇公所来备个案。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公共厕所吗?这下好了,一个客人失踪了。”
“哦,一个客人失踪了?”安路瞪大了眼睛。
谢老先生似乎反应过来,这位安医师是县城胡县长派到秀溪镇来的,惹了他没什么好处。所以他赶紧吸了口气,缓和一点语气,道:“是的,昨天小酒馆的四合院里,除了龙队长一行两人入住之外,还有个叫龚喜藏的人入住。”
安路明白,龚喜藏,就是宫本喜藏入住小酒馆时所使用的化名。
谢老先生又道:“中午时分,这位龚先生出了酒馆,就再没了踪影。刚才下暴雨,冯老板担心龚先生被雨淋着生病,于是派店小二带着纸伞在镇里寻找龚先生。没想到店小二在镇里长街走了三个来回,都没见着龚先生的踪影。”
“那也不见得失踪了吧?”
“镇口浆洗铺的郑大婶说,她看到一个陌生人沿着通往县城的官道,冒雨向远处走去了。听郑大婶的形容,那个陌生人正是龚喜藏。那时雨下得极大,陌生人却没打伞,所以郑大婶对这个人印象颇深。”
安路吃了一惊。
这应该更加说明宫本喜藏和龙天翼是同伙了吧?
如果宫本喜藏真是痴迷剑术的东瀛浪人,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会留在秀溪镇里,等待比拼剑术。
但是,如果宫本喜藏是龙天翼的同伙,他冒雨沿官道向县城方向行走,又是意欲何为呢?
而此刻,谢老先生又一脸严肃不乏担忧地说道:“郑大婶还说,她看到那个陌生人行走的时候,肋下挟着一柄像刀一样的长剑。她就是觉得可疑,才跑到镇公所来向我汇报。看来这家伙肯定是土匪!不知道他到秀溪镇里来住了一夜,究竟想干什么?难道又想再造一桩两年前的灭门惨案吗?”
安路知道,宫本喜藏肋下挟着的,就是那柄在独龙那里锻造的单面开刃的日本剑。但他不想让独龙招惹上麻烦,所以保持了沉默。
安路忽然又想到了昨夜惨案的那两个伤者,既然谢老先生多半和龙天翼不是一伙的,那么问问他,总不会打草惊蛇吧?
听了安路的问题,谢老先生皱起了眉头,答道:“那俩家伙,可真幸运,只是皮外伤而已,算他们运气好,现在已经离开跌打馆了。”
“哦,那两个受伤的人,在镇里是干什么的呀?”
谢老先生眉头蹙得更紧了:“他们是跑单帮的货郎,常从县城里买进便宜货物,送到秀溪镇来出卖,又收购秀溪镇的山货,送到县城的山货行去。”
原来他们不是秀溪镇的常住镇民啊,那么他们更有可能被收买了。
“那么,现在那两个伤者,应该在家里休息了吧?”安路又问。
谢老先生摇了摇头,答道:“这些生意人啊,把生意看得上么都重。据我所知,他们一出了最中医馆,就相约着离开秀溪镇,去县城进货去了。”他顿了顿,又道,“镇口的郑大婶说,她看到那俩家伙,就是大雨刚开始的时候走出了镇口。雨落下来的时候,他们还折返回来,在郑大婶那里买了两把油纸伞。”
安路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那两个伤者在暴雨落下的时候离开了秀溪镇,向县城走去。过了没多久,在雨下得最大的时候,宫本喜藏挟着日本剑,冒着暴雨快步离开了秀溪镇。
——难道,宫本喜藏离开秀溪镇,就是为了在官道上截杀那两个伤者,杀人灭口吗?
如是这样,所有目击者都将死于非命,龙天翼真可谓设了一个天衣无缝的局。
第七章 细雨迷离之夜,横死之尸
虽然已经猜到了宫本喜藏出镇的目的,但安路却无计可施,他只是一介文弱书生罢了,又做得出什么来阻止这一切?
他只好叹了口气,继续保持沉默。
大概因为发泄出了一通怨气,谢老先生的心情也好了不少,邀请安路到他家里去吃晚饭。安路还是谢绝了谢老先生的好意,他想回到狭窄的小屋里,一个人好好静一下。
与谢老先生告别后,安路见时辰也不早了,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于是他先来到小酒馆,酒馆里就他一位客人,安路随便点了两味小炒,吃完晚饭后,安路寻思着是不是应该去龙天翼的屋里,和他打个招呼。而这时,安路突然看到一个五大三粗满胳膊铁疙瘩的汉子走进了小酒馆里。
此人,正是安路今天才结交的朋友,铁匠独龙。
独龙一看到安路,就大声说道:“安医师,我先到你的小屋去找你,没见着人。我猜你就在小酒馆里解决晚饭,所以就到这里来找你了。”
“独龙大哥,你找我?什么事呀?”
安路跟着独龙来到了长街上,独龙说道:“刚才我妹妹来找我,让我来帮你一个小忙,到了晚上你就不用再那么辛苦地监视着绣球楼的黄铜大门了。”
“呃……”安路到秀溪镇来的目的,被独龙毫无心机地一语道破,他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呢。
独龙也不介意,拉着安路来到了他在绣球楼外的那间小屋旁。独龙从安路拎着的网兜里,先取出了风铃,挂在了小屋的窗棂上。接着他又取出钓鱼线,将一端系在风铃上。
独龙又绕开钓鱼线的线团,牵成长线,出了小屋。他将长线垂落在地面,然后慢慢向绣球楼的黄铜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放线。钓鱼线极细,与地面表层的颜色相差无几,独龙放线的动作又很隐蔽,如果从远处望过来,根本看不出他将钓鱼线从小屋一直放到了绣球楼独院的黄铜大门外。
当独龙走到黄铜大门外的时候,他撮舌吹出一声尖利的哨响。片刻之后,黄铜大门出现了一条小缝,里面露出了双喜的半张俏脸。她伸出一只胳膊,从她哥哥的手中接过了线头。随即,黄铜大门重重合上,但那条钓鱼线却从门缝里伸入,并未折断。
按照双喜之前出的主意,她会将钓鱼线的另一端缠绕在黄铜大门内的门闩上,然后紧贴地面绷紧。那几枚铁定就是用来将钓鱼线固定在地面上所使用的。
夜晚的时候,如果有人造访绣球楼,只要开门,钓鱼线就会绷得更紧,发生震动,令小屋那边的风铃产生摇晃,发出脆响。
如此一来,安路就不用再熬夜监视,只要风铃响了,他再披衣起身,也同样能够完成对绣球楼的监视。
呵,双喜果然是个聪明伶俐古灵精怪的小丫头。
当然,安路也明白双喜为什么会帮他。
安路是设在明处的监视着,双喜更想找出那个隐蔽的监视着。
监视者不会总是躲在暗处的,他能偷听到钱霄对双喜所说的话,一定就躲在不远的地方。如果那个神秘监视者再度出现,说不定会不小心碰到他们刚设下的钓鱼线——钓鱼线在铁钉的帮助下,在黄铜大门外也寻了几处紧贴地面固定。
要是触动了风铃,安路就有办法替双喜寻出那个神秘暗中监视者究竟是谁了。
设好钓鱼线之时,天已黑尽,安路这才想起,自己吃晚饭的时候,比小酒馆里一位客人都没有,他猜秀溪镇镇民吃晚饭的顿头,应该比较晚吧。
那么,独龙应该还没吃晚饭。
中午的午饭,都是独龙请自己的面条,于情于理,自己也该请独龙吃顿晚饭才对呀。
于是安路诚恳地说道:“独龙大哥,我们一起去小酒馆吃饭吧,喝点小酒,我请客。”
虽然安路已经吃过饭了,但陪独龙喝点酒,还是没问题的。
独龙却憨厚地笑了笑,说:“不用破费了,我不爱喝酒的。你已经在小酒馆吃过晚饭了,中午你带回去的那碗面条,一定还在屋里吧?你帮我热一热,做成炒面,我随便填饱肚子就行了。”
“呃……”安路愣了。那碗面条,他在端回屋的路上,被张师爷骑着高头大马吓了一跳,全撒落在地上了。安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担心被独龙误会,认为他是个糟蹋粮食的人。
安路脸上涨得通红,窘迫不已。
而这时,从长街一头突然传来的一阵“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把安路从窘境里解脱了出来。
两人一起抬起头,循着马蹄声传来的地方望去,只见一头气宇轩昂的红鬃马,正悠闲地向他们跑了过来。而马背上,伏着一个人,身子倒向一边,脑袋恰好被马头遮住了。
这不正是张师爷的那匹红鬃马吗?
安路吃了一惊,张师爷不是去县城向县长胡县长报告天火残余之事了吗?怎么他又回来了?
张师爷是个做事可靠的人,又是胡县长的心腹,必定不会做徒劳无功之事。
安路不由心生疑窦,立刻拔腿向红鬃马跑了过去。
红鬃马在安路的小屋外停了下来,埋下头,啃起地面上残留的青草。而这时,安路也一眼看清了马背上倒伏着的张师爷,他不由得双眼圆睁,血气倒涌,喉头一甜,差点当场呕吐。
张师爷,他的头不见了,颈项之上,什么都没有——他的头颅被人活生生地砍了下来!
鲜血将他的衣物全都染得血红一片,但已然干凝,颈项创口处,鲜血已变作乌黑的颜色,散发着恶臭。
这么短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