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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这还真是意想不到呢。口述者本身就是犯人,这算是个盲点!”
但兰子却抱怨,“等等,黎人。这样一来,我们一开始假设的——把这份记录当作事实前提——不就瓦解了吗?”
“可是,兰子,这可不是猜谜游戏,这可是确实的杀人案件。我们探讨的是一件前所未闻、凶恶残暴的犯罪,所以怎么能只顾自己片面的想法呢?”
“我知道了。那我们就把你的想法也列入可能之一吧。可是,我觉得在雷瑟的调查结束前,这个假设应该要另当别论。”
“好,没问题。”我点点头。
接着修培亚老先生也发言了。“犯人有没有可能既不是旅行团的成员,也不是城里的人呢?”
“您的意思是?”
“换句话说,就是有一名毫不相关的第三者,也就是真凶,悄悄地躲在城里。其实是一名精神不正常的杀人犯,碰巧跑进城里,展开一场连续的杀戮。费拉古德教授他们不是也提过这个疑惑吗?”
“是呀。”我附和道,“这样一来,犯人的真面目就有三种可能了。修培亚先生,您认为哪一个才对呢?”
侍者送上修培亚老先生的白兰地。他接过后,便回答:“黎人,我还是认为犯人是城里的人。我觉得仆人佩达很可疑,因为他不但正好出现在柯纳根夫妇的命案现场,费拉古德教授被杀时,他也和雷瑟在一起。”
我摇摇头,“那是不可能的。柯纳根夫妇遇害时,佩达不是正好到萨尔布鲁根还是哪个城市,请人来修理城门。他有不在场证明。而且,武器房事件时,他也被穿着盔甲的杀人魔袭击,还差点送命呢!”
“没有证据能证明佩达是不是真的去萨尔布鲁根。而且,由于所有人都被关在城里,所以到底有没有人来修城门,也没有人知道。很有可能是佩达说谎,他为了杀人便佯称要出城。”
“那武器房的密室杀人案呢?”
“所以我才说应该有共犯。佩达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所以才假装也遭到袭击。如果他就是犯人,或是犯人之一,那么很多疑点就浮出了。例如城门这一点,有可能是佩达为了把大家关在城里而故意弄坏的。”
我思索了一下修培亚老先生所说的情况,“是呀。如果我们采用有共犯这个说法,那么即使佩达也是凶手之一、也不会奇怪。”
“可是,他的动机是什么?”兰子用不满的语气说道。
修培亚老先生摇晃着玻璃杯中的白兰地,“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管凶手是佩达还是谁,实在无法想像做出那种残酷行为的理由。”
我压抑住愤怒的心情,“动机不外乎就是复仇、以杀人为乐,还有湮灭证据。因为凶手连续杀害好几个人,所以他应该不是出于冲动。这样一来,可能的动机就只有这些了。”
“等等……”修培亚老先生张开手,“你说到以杀人为乐我才想起来。那位名叫布洛克的警官不是认为雷瑟就是波昂幼儿连续命案的凶手吗?那件事是真的吗?还有,如果真有那么残酷的事件发生,那后来犯人又怎样了呢?被逮捕了吗?”
“结果还是得去德国一趟,才能弄清楚。”
兰子伸手拿起咖啡,同时点了点头,“对啊,在这里什么也不能做。看来我们必须直接去德国调查才行。”
修培亚老先生皱起眉头,将视线投向远方。我与兰子本来就是要去德国。然而,对遭到袓国背叛,又拼命逃出祖国的修培亚老先生而言,再度踏上那片土地,想必心中一定有无限感慨吧!
兰子静静地朝着他点点头,“是啊。我希望能尽快到德国。我很想见见住在科隆的精神病院的雷瑟。因为他是那起悲惨的杀人事件中唯一的生还者。另外,我也想亲自听他叙述事情的经过。这样我们一定就能更清楚地判断那到底是事实,还是那是他精神错乱而引发的幻想。”
第六章 巴黎之夜
1
在巴黎的一流餐厅用餐就好像在银座附近拥挤的都会区吃饭一样。朝气、嘈杂、喧嚣、爱欲、悲伤等情绪,都随着用餐而增强,完全支配着此地充满紧张感的气氛。
打扮时髦的男男女女,以华丽的词藻搭配着夸张的肢体动作相互交谈,努力地炒热场子、挑起对方的情绪。人们不断重复的动作,就像在剧院演出的古典演奏会一样,拥有自己的角色——侍者和酒侍是演奏者,豪华的晚餐是令人心旷神怡的音乐,而客人们则同时是指挥家和听众。
这一夜,兰子、我和修培亚老先生被带往位于香榭丽舍大道上,一间名叫“罗兰”的老牌餐厅。宽广的店内充满沉静的气息,墙壁上有葡萄藤蔓攀爬着,茂盛的枝叶正好作为桌子之间的分隔线。
颜色艳丽的贾列风(译注:Emile Galle,一八四六?一九〇四年,法国著名玻璃艺术家)照明,自然地摆放在椰子盆栽旁边,温柔地照射出用餐与恋爱兼顾的客人侧脸。现场轻声演奏的管弦乐让恍惚的表情更为显著。我们围坐在这间店里最安静的角落。
“那么,兰子,你对法国或巴黎的印象如何?我想听听你对这个都市的感想。”日本大使馆的副参事生岛贤吾轻摇玻璃杯中的勃艮地红酒。今天就是他带我们来这家店。
生岛副参事像是一位气定神闲的长者,面对着将来有望的年轻人,灰色眉毛下的双眼散发出慈爱的光芒。他灰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到后方,四角形的脸上挂着一副四角形的银框眼镜。他身上穿着成套的高级西装,手持着怀表,俨然英国绅士的模样。实际上,他非常地和蔼可亲。
身为外交部高官的生岛副参事,今年五十二岁。他被派遣到法国已经十年,与法国政府官员构筑出良好的关系。他同时也是家父的大学同学,我们在小时就曾见过他。即使隔了这么久,这次有机会能和他碰面,让我和兰子十分高兴。
“您问我的感想吗,生岛先生?”兰子放下装着柠檬汁的杯子,被茂密鬈发围绕的脸上,轻轻露出微笑。她穿着十分适合巴黎之夜的成熟黑色晚礼服,还戴着珍珠项链和珍珠耳环等装饰品,打扮得非常美丽。
男性们全都穿着燕尾服,不过我并不习惯蝴蝶领结,所以感到十分别扭。而修培亚老先生不但相当适合这种服装,他的餐桌礼仪也很熟练。他一直从旁协助我和兰子,注意观察我们的动作,适时给我们提醒,还帮我们翻译,让我们不至于出糗。
生岛副参事笑了笑,眼尾皱起细纹,“对呀,兰子,我在问你的感想唷!”
兰子露出充满女性魅力的笑容,“我对法国最大的感想就是,到处都是咖啡厅……开玩笑的啦。法国真的很美,巴黎也总是充满活力和朝气,真不愧是艺术之都。因为我比一般人还要喜欢画,所以对这点很有感触。”
这八成只是场面话,因为我知道她的真心话。来到法国约两、三天后,她曾引用罗曼·罗兰的作品,高兴地说:“我终于能体会约翰·克利斯朵夫第一次来到巴黎时那种雀跃的心情了。”然而,过了一个星期后却变成:“我现在知道法布里斯·巴尔瑟拉对拿破仑战役感到失望,而回到意大利的心情了。”——她借用了斯汤达尔(译注:Stendhal,一七八三?一八四三年,法国现实主义文学先驱)的《巴马修道院》里的主角来表达不满。
老实说,我想家的程度其实和她差不多,因此,我完全能够理解她的情绪为何会演变成这样。一开始,对于初到遥远未知国度的我们,精神上的确因为接触到新文化、新世界而解放。套句兰子的话,我们就像从德国乡下来到巴黎的克利斯朵夫一样,受到很大的文化冲击。
身为艺术中枢的巴黎,自古以来就有“花都”之称,这个欧洲首屈一指的都市确实极其华丽且富有活力,与“现在”这个时代共有一种令人畏惧的复杂形态。四处可见的魅力景致与轻快的节奏,是其信条;洋溢的热情足以掳获外来者的心。
日本在大战后的二十多年间,虽然也猛烈地进行复兴,然而那只是虚有其表,不过是模仿与吸收美国文化罢了。在崇尚自由主义的法国,特别是中心枢纽的巴黎,其历史、文化、社会、人文等各方面的香氛和深度,都是日本人和日本无法与之比拟的。
然而,无论是什么样的社会,都有表里、虚假与真实两面。来到法国三个星期后,兰子和我得以窥见这个国家以及其居民的真实面貌。兰子的失望与其说像是法布里斯,倒不如更贴近雷马克《凯旋门》中深感绝望的琼安·玛兹。
对深爱德、法国文学的兰子而言,眼前的巴黎并不是真正的巴黎。她渴望的并不是这个现代化大楼栉比鳞次的都市,而是小说、绘画或电影中,身处混沌十九世纪末的巴黎。是年轻的卡尔所憧憬,充满恐怖与黑暗幻想的巴黎;是美丽年代时期(译注: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期之法国文艺鼎盛期)的巴黎。总之,那是披着丝质披风,戴着单边眼镜,手持手仗的罗苹,充满绅士风度地昂首阔步的古老时代——二十世纪初的巴黎。
今晚,兰子表示想要体验昔日巴黎的气氛,所以大家一早便到歌剧院附近散步。我们以玛德莲教堂为起点,经过意大利大道、蒙马特大道、圣马丁大道,直到共和广场,这一路上并列着许多世纪末著名的剧场,现在依旧有精彩的舞台剧或电影上演。今晚的风很凉爽,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和车灯的光芒映入眼底,人们口中的晚宴巴黎,也让我们的心情随之起舞。
虽然世纪末的德雷福事件(译注:一八九四年,犹太裔法国陆军上尉德雷福被控出卖情报给德国,军事秘密法庭裁定其叛国,并公开拔阶、流放外岛。这事件造成法国社会分裂,甚至引发街头运动。即使后来德雷福冤屈洗刷,但此事件仍影响法国甚巨)早已被现代人遗忘,而令人讶异的奥德特·劳伦斯无头尸事件(译注:出自笠井洁之《再见天使》一书),也是很久之后才出现。所以,对兰子来说,眼前的巴黎夜景实在无聊至极。
用餐前,我们应兰子要求,一块去看了一场道地的魔术表演。表演的地点位于卡布辛大道上,一间名为“葛兰”的老牌歌舞杂耍剧场。
魔术师叫做安里·乔登男爵。他的表演非常奇妙、华丽,在当地颇受好评。剧场前那块庸俗却抢眼的看板上,描绘着身材消瘦,披着像恶魔麦菲斯特一样的观剧斗篷(译往:为欣赏歌剧等时而穿着的披风),嘴巴上的胡子往上卷翘,下巴也蓄着尖尖的胡须,令人觉得阴森的他,正让一名金发美女消失。
正当我看着那充满幻想气氛的看板时,兰子仿佛看穿我的心思地说:“黎人,真抱歉,破坏你的兴致。不过,那种胡子叫做‘范戴克胡’,并不是‘范达因胡’!”
相信不用我解释,大家也知道,范达因是以《格林家杀人事件》等大作而闻名的推理小说作家。
“咦?”我吓了一跳,转头看着她。我顿时无法判断她的话是真是假,不过看来八成是真的。她浅浅地笑着说:“虽然范达因的确也曾蓄留过这种尖尖的胡子!”
“我一直都觉得是范达因胡。”
“笨蛋!范戴克是十七世纪末,法兰德斯派最了不起的肖像画家。前天我们不是在罗浮宫美术馆看到查理一世的画像吗?那幅画的作者就是查理一世专属的宫廷画家范戴克。”兰子的博学多闻,又让我上了一课。
在昏暗的舞台上表演魔术的乔登男爵,手法高明得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他先表演丝巾、手杖和扑克牌等常见的魔术,然后慢慢地进展到死灵球、头颅说话、截断美女、美女悬空等大魔术。
所谓的“死灵球”,就是让球或其他小道具飘浮在空中的戏法。那些道具宛如有生命一般,会依照自己的意志,或是听从表演者以肢体动作下达的命令,在空中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地漂浮。
“头颅说话”则恰如其名,就是一颗切离身体的头颅和表演者对话,或是自言自语。要进行这项表演时,舞台上会放置一个挂有黑色布帘与面对着观众的匚形柜。柜子中间有一张桌子,而桌上摆着一个小箱子,箱子里面就是一颗活生生的人头。当然,除了那颗人头外、桌子的上下左右都看不到任何人或机械。
另外,还有骷髅在棺材中活动、说话,或是由埃及狮身人面像回答表演者或观众的问题、做出预言等戏法,这种表演就叫做“斯芬克斯”,是家喻户晓的魔术。在我的印象中,卡尔曾在某部短篇作品中写过,他说这个戏法是在一八六五年,由一位名为史托迪亚上校的魔术师发明的。
一开始,这个魔术是叫做达佩伯特兄弟的降神师,在诈骗时经常使用的手法,表演内容为铃鼓或喇叭漂浮在黑色的箱子里演奏乐曲。角田喜久雄的《波丽露的奇迹》这部作品中,将其称为“蓝色房间”,并记载发明者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