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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缩起来的手脚,在指头前方有着像箭镞般的爪子。衣服也从内侧开始破得粉碎。
急遽而激烈的变身过程让“他”吃痛,但那却是愉快的痛苦。“他”的身体因断断续续窜流过的痛楚扭了起来。
最后,“他”使尽了全力,强烈地从头贯穿到尾。将“他”绑在床上的皮带发出了啪吱啪吱的声音,伸展到极限——然后,因为承受不住“他”最终变得巨大的身躯和力量,一口气被切断开来。
自由了!
完成变身后的“他”完全解放。
但是,一心想下床的“他”就这样失去平衡跌落下去,身体侧面一下子撞在地上。“他”喉咙深处发出了怒吼声。
这是因为还不习惯自己的身体少了右前脚。他踉跄地起身,全身硬毛因亢奋和愤怒而倒竖。嘴里尝到鲜血的味道,是被自己的牙齿咬伤的。“他”勉强用三只脚站立,骨头和肌肉使起来还不习惯,身体微微震颤着。
血的味道让“他”的意识灵敏起来。
眼、鼻、耳、神经、脑部,开始无尽地捕捉起各式各样的资讯——包括围绕着“他”的气流、空气传来的气息、细小的声音、温度上些微的变化等等。
没问题的。还没有任何人察觉。但得快一点才行。得快点逃走。被发现就完了。眼前是唯一的机会了,没有第二次。
“他”开始用三只脚走路,脚步显得生硬笨拙,好像快要向前倒下的模样。
“他”又开始吼叫,对自己难看又奇怪的模样感到生气。每踏出一步,关节就窜过一阵痛楚,肌肉也僵固着。大概是长时间被绑在床上的缘故!
“他”走出那个房间,不再回首。走廊上没有光线,但是如今以“他”的眼睛就能充分看清一切。墙上露出粗砺的石块。漫长的走廊上,以相等的间隔并排着一扇扇木门。四下寂静,却能听见远方传来细微的声响。“他”暂时停下脚步,搜索着自己的记忆——印象的记忆,和气味的记忆。
接着“他”又开始走动。不管转了几个弯,都充满自信地选择要的方向。正确的路径。“他”明白自己该走到何处。逃走的路径只有一条。
“他”的身躯虽然巨大,却能轻易隐藏在黑暗中。在路上一听到敌对的人类们接近的脚步声,“他”便巧妙地屏住气息,藉着黑暗和阴影隐住行踪。下了楼、进入走廊,再下楼、进入走廊……
“他”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对自己的行动却有明确的把握。这里!就是从这里进去。这是野生的本能。一种身为人类时无法具有的惊人能力。而且,“他”还拥有潜在性的记忆。
就如博士所言,“他”知道自己曾待过这里,而且那时——即使事情发生在遥远的时间彼端——“他”也清楚自己就如同现在一样,是从这个地底的牢狱脱逃的。
有好几道走廊,各有曲折之道,就像迷宫,但“他”知道正确的路途。就算不知道,也能立刻醒悟。走廊无所不在地延续。但终究有个尽头。
在一道又细、又暗、寒意阵阵的走廊尽头,可以看见小小的光芒。
那是外界,是出口!那就是外面的世界。令人感受到外面新鲜空气的味道、水的味道、水流动的声音、溪流的声音、水花飞溅的湍流声。
“他”往光的源头继续前进。
然后,就在离出口不到几步时,“他”吓了一跳,身子震颤,停下脚步。“他”的耳朵神经质地转向后方。
敌人!
敌人来了。逃脱的事情败露了!他们追过来了!复数的敌人!
逃吧!开始走吧!前进!不能被抓!
“他”全身的毛因恐惧和愤怒而倒竖起来。
“他”加紧脚步,朝向耀目刺眼的雪白光芒。
再一会儿就到了!已经开始听见溪流隆隆的声响。
敌人也迫近了。
“他”抵达了出口。太阳的光辉包围着“他”伟大的英姿。
“他”大吃一惊。
那里竟是断崖!洞穴的出口就在高约百米的断崖中间。站在那块岩棚上,往脚下望去,垂直耸立的断崖下方约莫二十公尺处就是湍急的溪流。水流撞在粗糙的巨岩上,碎成飞溅的水花。一抬起头,则看见间隔超过三十公尺的对面断崖上,也有个与这里一样漆黑的洞穴。
这个地方以前应该是悬有一座吊桥的,如今却被撤走,不见了。如果不渡过这道溪谷,就无法到达自由的世界。敌人追上来了。
“他”拼命地查看周遭。断崖左右两边均是连绵的崖面,向上一看,溪谷的山顶距离河面的距离更为遥远,要攀爬上去是绝不可能的,就算“他”有力气也是枉然。断崖边缘的树木展示着美丽的红叶。
秋天了——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但是已经没有时间回想这些了。
“他”对路被封起来一事感到迷惘、愕然、绝望、愤怒;不禁露出牙齿,从腹部发出吼叫声。
听到人声了。后面有人类吵嚷的声音、好几个人奔跑过来的脚步声,以及令人不快的气息。他们来了!追赶过来了!
“他”短暂犹豫了一会儿。如果“他”还拥有健全的四肢,就会毫不犹疑地选择战斗!为了名誉而战!
但“他”如今是只负伤的野兽,是受了伤、被痛苦折磨的败战者。“他”转而朝远方发出撼天动地的悔恨怒吼。
“他”再度低头下望断崖;如今“他”所能选择的,只有尊严地死去。
已经不再犹豫了。
珍妮,你的肉体也沉没在这条河里。
就在下一个瞬间,“他”缩起后脚、注入全身力气,毫不犹疑地往虚空中跳跃。身体被冷风包围,朝谷底的深渊坠落。
《恐怖的人狼城之法国篇》
⊙圣枪⊙
布里尼兀斯早就将到手的钱全换成酒了。艳阳高照,天气有点热,只有酒是摆脱忧郁的良药。
他是罗马士兵,等一下回军营后,还得为那把长枪的下落编个借口,而且绝对免不了一顿骂,也许背上还会挨个两、三鞭,不过这些他都能忍受,毕竟受伤已是家常便饭了,而且,酒都已经喝了,也不能多说什么,受罚是应该的。
话虽这么说,但总觉得气愤难消,为什么只有他必须受罚,真是太不公平了。布里尼兀斯拿起杯缘有缺口的杯子,喃喃叨絮。他晒黑的脸因为酒精的作用而逐渐火红,沾满汗臭的铠甲就放在残破不堪的椅脚边。
是朗吉努斯队长!他一定用了比原本还高的价钱,将那男子的尸体卖给犹太人,从中获利。这样的话,多少也该分给我一些好处吧!但那家伙老是肆无忌惮的,还把最坏的差事留给我们下面的人。话虽如此,不过,也托了朗吉努斯那家伙的福,让我们免去在大太阳下替死囚挖墓的苦差事。朗吉努斯大概是对那些家伙说:“尸体给你们,但必须在夜里运出去,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另一方面,布里尼兀斯为了买酒喝,也拿自己的老旧长枪与犹太人交易。其实,是那个叫帕洛的家伙自己把钱送上门的,那个狡猾猥琐的男子看似是那个死囚的同伴,但实际上呢?犹太人尽是一些表里不一的背叛者。
那个时候,我正走到井边准备洗掉沾上那男子血渍的枪,帕洛从暗处走出来,从胸口拿出装了钱币的小袋子,希望我将枪卖给他。我当然不可能答应,一个士兵没了武器是会被上级斥责的,但他不断提高价钱,最后,我终于被诱惑了,将那把老旧的枪卖给那家伙。
然后,积了一层沙土的弯曲小巷中出现了其他的犹太人,我还以为自己就要被他们攻击了,但那个死去男子的信奉者们竟在我面前跪下,向我膜拜感谢。我一头雾水,他们说,因为我拿那把枪刺穿了那个死囚的左腹,让他得以早点解脱。
但是,我当时根本没想那么多,那只是职责所在,而且,我也无法继续忍受那个懦弱死囚的胡言乱语。那家伙看着在他脚边的我,不断告诉我何谓上帝,令人生厌地不停说教,而行刑场山丘上艳阳高照,我只想尽快结束行刑,从中解脱,所以我才猛然拿起枪刺向那家伙侧腹,但那些穷酸的犹太人误解了我的动机,竟然像蠢蛋似地感激我。
还有那个帕洛,他并不是因为珍视那把长枪才买下它的。那家伙暗中与犹太总督比拉多来往,曾出现在迫害那个死囚的现场,甚至在他的信徒司提反被我们逮捕时,还率先向他丢石头。所以帕洛其实是感激我与我的枪,而且比任何人都高兴,因为那把枪彻底根除了那个伪善者的呼吸。
帕洛大概想将那把枪拿来威吓其他的犹太教教徒吧!就算那只是对上帝的一种象征,但它确实刺穿了“救世主”的肉体,的确能有效威吓那些愚蠢的犹太人。
布里尼兀斯喝完剩下的酒,环视冷清的店内。这里白天也有一些与自己一样的士兵在喝酒。
——空虚。
为什么我会待在这种酷热的偏远地方?为什么要到这个丑陋又疯狂的地方,然后被卷入憎恨、背叛与轻蔑彼此纠缠的漩涡?
啊!真想回家,回到丰饶美丽的罗马,那里有我的妻儿,我已经好多年没见到他们了,五年?还是六年?我们为了压制犹太人而来到这里,但成为俘虏的其实是我们自己。
布里尼兀斯要求那个有对死鱼眼的黑人女奴再为他斟酒,就在等待时,他不免感叹。
——没有什么是罗马帝国无法征服的!
这根本就是谎言。谎言,谎言,谎言!
那男子就是证明,因为那个瘦弱又有妄想的男子直到最后仍不愿屈服,不是吗?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几乎就要相信那个瘦弱男子的话了——他是真正的上帝之子,不,与其说相信,不如说,我期待那就是真理。
但那男子其实与大多数伪善者没两样。若那家伙真是救世主,为何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乞求怜悯的乞丐。
夸大其辞与自大妄想。
冒牌救世主。
坚信自己是上帝之子的自大狂。
率先承受苦难。
愚蠢的微笑。
真是令人难以忍受!
布里尼兀斯看过太多类似的人了,而那些人的宝贵性命全葬送在那把卖给帕洛的枪下。那些救世主都一个样,自称是上帝之子,主张能创造奇迹,事实上,却没有一个人能在他面前证明或展现奇迹。
我一直无法理解那男子为何能在短时间内赢得部分群众的信任。明明上个月处死的帕里萨人的救世主更具威严。一般说来,群众都会追随在英雄身后,但那男子明明是个极端的对比。他比一般男子瘦弱,没有卓越风采,连言行都缺乏自信,瘦削得几乎见骨,没整理的头发与胡须沾满尘埃,怯弱的双眼藏在凹陷眼窝的深处,跳蚤或恙虫似乎已寄宿在身还有那难闻的体臭,就连他缠在身上的腰布也散发出臭味。
那男子与人说话时,从不正眼看对方,飘在空中的眼神不时窥伺官吏的脸色。他的话像含在嘴里似的,小声得难以听清楚,并不断从喉咙深处吐出无聊的话语或妄想。
——我们在天上的上帝!
那个家伙的话,尽是要爱别人,要对邻人仁慈,要有悔改之心这类缺乏一贯性又幼稚的教条。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更贴近现实吧!实在太人性化了……
那男子最大的特征就是总是望向远方的茫然眼神。的确,他给人的感觉与那些伪善的预言者并不一样,对那些被虐待的低下犹太人来说,这或许是他之所以吸引人之处。
但这些疑问随那男子的死去都烟消云散了,他燃起的奇迹似的信心也化为虚无的尘埃。
布里尼兀斯喝完酒,从方形小窗望向对面人家的红褐色石墙。外面吹起了风,黄砂飞舞,他仿佛看见那个拙劣地煽动民众的家伙的侧脸浮现天际。
……本该支持那男子的多数民众开始指责他说谎,嘲弄他,甚至向他丢掷石块或吐口水,而男子就在众人的怒骂中,一步步走向死刑场山丘。
他顶着荆棘做成的王冠,潸潸滴落的鲜血染红惨白的脸,脚上被士兵系上即将成为自己刑具的十字架,但他只是默默地顺服——因为身体太虚弱了,实在无力背负。
那男子的脖子还挂了一块写有“犹太人之王”的罪状。民众见状有喜悦,有骚动,也有嘲弄。对他们而言,他罪有应得,因为他的言行亵渎了犹太人的上帝。
希望那个犹太叛徒死的,其实是犹太人自己,还有犹太教的领袖,我们罗马人不过顺势而为。
犹太总督比拉多命令朗吉努斯队长逮捕那家伙,结果却是由我们这些手下将那家伙的手脚钉上十字架,竖立在这个作为死刑场的山丘上。
烈日当头,那男子与其他两名盗贼一起被钉上十字架。两个盗贼忍受痛苦,对前来观看自己痛苦模样的群众辱骂嘲笑,但那个懦弱的男子只是一味对让他沦落至此的上帝说话。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为什么要舍我而去——
那男子直到哭干了眼,仍不断喃喃上帝不愿帮他的不满与抱怨。真是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