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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训练时随便打发的几顿饭,这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用餐。那天晚上,沙米尔讲述了他的经历,他的父母如何来到美国,又过着怎样拮据的生活,为他的学业又做出了多少牺牲。苏茜却没有谈太多她个人的事情,只是提到她住在波士顿,每周末过来跟他上课,还说她明年想去征服勃朗峰。
沙米尔曾攀登过勃朗峰。几年前,他赢得了大学的一个竞赛,用得到的奖金去欧洲进行了一次旅行。遗憾的是,大山并没有打算欢迎他,他只好在距山顶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的地方选择半途折返。这让他一直觉得很失望,只能安慰自己说至少他和队友还是平安返回了。勃朗峰经常会夺走不知放弃的登山者的生命。
“当你谈到山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山是有灵魂的。”苏茜在晚餐最后说。
“所有登山者都这么认为,我希望你今后也可以这样想。”
“你还会再去吗?”
“如果哪天有足够的钱的话,我会回去的。”
“沙米尔,我有个大胆的提议。等我们的课程结束之后,我带你去那儿。”
沙米尔认为苏茜目前还不足以挑战勃朗峰,而且这趟旅途将会非常昂贵。他感谢了苏茜,但拒绝了这个提议。
“一年之内,我一定会去攀登勃朗峰,不管你会不会和我一起。”离开前,苏茜斩钉截铁地说。
第二天,他们登上了科罗拉多最高的山峰,在格雷斯峰峰顶处拥吻在一起,沙米尔拒绝了苏茜支付给他的报酬。
接下来的六个月,苏茜又开始用另一个固执的念头来纠缠沙米尔:征服欧洲第一高峰。
十一月的某个早晨,苏茜和他发生了唯一的一次争执。沙米尔回家的时候,看到苏茜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面前摊着一张地图。他一眼就辨认出这是勃朗峰的地形图,苏茜在上面用红笔标出了攀登路线。
“你还没有准备好,”沙米尔已经数不清自己强调了多少次,“你永远都不会放弃自己的想法吗?”
“决不会!”苏茜手中拿着两张飞机票,骄傲地宣称,“我们一月中旬出发。”
如果说是夏天,沙米尔也许会犹豫是否带苏茜前往,但如果是一月,就绝无可能。苏茜强调说旅游季节勃朗峰上会挤满游客,但是她想和沙米尔两个人静静地攀登这座山峰。她已经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来研究路线了,哪怕一个极微小的细节,她也了解得很清楚。
沙米尔发火了。在4800米的高度,空气中的含氧量会降低一半,对于那些事先没有准备好的人来说,这会引发头痛、双腿酸软、恶心和晕眩。只有有经验的登山者才可以在冬天挑战勃朗峰,苏茜还远未达到这种程度。
但苏茜还是非常固执,她开始向沙米尔灌输之前看到的东西:“我们可以走古特针锋到博斯山脊。第一天我们可以从鹰巢开始爬。六个小时,最多八个小时,就能到泰特鲁斯营地。天亮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到冰盖的入口处,然后经过瓦洛的宿营地。4362米的高度,就和我们之前爬过的格雷斯峰一样。如果预报说之后的天气太差,我保证会立即折返。之后在两个雪坡之间,”苏茜指着地图上的红十字兴奋地说道,“就到土尔纳峰了,只差攀登最高处的山脊。我们在那儿拍张照片就下来。你就可以实现一直以来征服这座山峰的梦想了!”
“苏茜,不要这样,不要让自己冒这么大的风险。有一天等我有了足够的钱,就会带你去勃朗峰的。我保证。但是冬天去,这简直是自杀。”
苏茜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那如果我告诉你,从格雷斯峰上一吻之后,我就一直幻想你可以在勃朗峰上向我求婚呢!而且对于我来说,1月是个特别的时间,这些难道不比你那些可笑的关于天气预报的担忧更重要吗?你真让人扫兴,沙米尔,我想……”
“我没让你扫兴,”沙米尔喃喃道,“不管怎样,你总是要做想做的事。但是从现在起,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的休息时间。所有本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都要拿出来,好让你实现这个疯狂的念头。你要让自己适应将要面对的一切,不单是那座变幻莫测的山峰,还有它的气候。你还从未经历过高海拔的风暴。”
沙米尔还记得他们在巴尔的摩温暖的家里说过的每一个字,但落在脸上的冰冷的雪粒让他感到阵阵刺痛。
风暴仍在继续。在这恼人的狂风中,前方十五米处的苏茜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
不能慌乱,不能流汗。在高山上,汗水可能是致命的。它会黏在身上,一旦体温下降就会结冰。
苏茜拉着登山绳走在前面,这让沙米尔很不安。毕竟他才是向导,而苏茜只是学生。但一个小时以来,苏茜一直拒绝放慢速度,并坚持走在前面。瓦洛的营地离他们已经很远了,他们本该在那里就折返的。当他们决定继续探索这条令人眩晕的峡谷时,天就已经暗了下来。
大风扬起的雪幕下,沙米尔似乎看到苏茜在招手。一般来说,两名系在同一条安全索上的登山者之间要保持十五米的安全距离,但是苏茜越走越慢,沙米尔就决定暂时将这个规定抛到一边,先到她那里去。沙米尔一到苏茜的身边,苏茜就在他耳边喊着她确定自己已经看到土尔纳峰的岩壁。只要他们能赶到那里,就可以在岩洞里躲避风雪了。
“我们到不了的,太远了。”沙米尔喊道。
“你就不能乐观点儿吗?”苏茜再次拉起登山绳。
“不要离我这么近。”沙米尔将登山镐戳在地上,命令道。
等感到脚下的地面在滑动时,他意识到一切都为时已晚,立刻转向苏茜向她预警。
绳子一下就绷紧了。苏茜被甩了起来,她使出了全部的力气,但还是和沙米尔一同掉进了脚下一条突然出现的裂缝里。
他们滚下了一个斜坡,速度快到让人眩晕,根本无法减缓下落的速度。沙米尔的连体登山裤撕裂了,粗粝的冰凌划破了他的胸膛。他的头撞到了冰块,那感觉就好像是迎面被人来了一记上勾拳。眉骨处有血涌出,让他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冰冷的空气开始进入他的肺部。那些曾坠入冰隙又幸存下来的登山者曾说这种感觉就像溺水,这也是沙米尔当时的感受。
因为抓不住岩壁,他们一直都在继续向下滑。沙米尔叫着苏茜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他终于撞到了地面。那是一种让人蒙掉的感觉,一种过于突然的停顿,就好像山要吞噬他,要将他立即置于死地。
他抬起了头,只看到一大片白色从上方落下。然后一切就归于寂静。
有只手扫去了他脸上的积雪,一个遥远的声音在求他睁开眼睛。在眼前的一片光晕中,他看见苏茜脸色惨白,俯身在他的面前。虽然冻得发抖,但她还是立刻摘下手套,擦干了沙米尔的嘴和鼻孔。
“你能动吗?”
沙米尔点了点头。他稳了稳心神,尝试站起来。
“我的两肋和肩膀都很疼,”沙米尔呻吟道,“你呢?”
“就好像被一辆压路机碾轧过一样,但骨头没断。我落到了缝隙底部,然后就失去了意识,也不知道掉下来多久了。”
“你的手表呢?”
“摔碎了。”
“我的呢?”
“它已经不在你的手腕上了。”
“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会因体温过低而死掉。把我从雪里拉出来。”
积雪已经没到了沙米尔的腰部,苏茜就在一旁挖雪。
“都是我的错。”苏茜一边努力地清除积雪,一边喊道。
“你能看到天空吗?”沙米尔试着从积雪中抽身。
“天的一角,但我不确定。要等天晴了再看。”
“打开我的连体裤,帮我擦擦身子。快一点儿,我就要冻死了。马上戴上手套。如果你的手指也冻伤了,我们就彻底完了。”
苏茜抓起了她的背包,这个背包帮她缓冲了很多下落的力度。她从中拿出一件T恤衫,拉开了沙米尔裤子的拉链。她一刻不停地给他擦身,而沙米尔也一直在承受着那种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痛苦。等到他身上差不多干了,苏茜就给他草草地包扎了上半身,重新拉上了连体裤的拉链,打开了睡袋。
“和我一起钻进去,”沙米尔说,“一定要保暖,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这是苏茜第一次服从他。她又在背包里翻了一遍,还确认了手机是否有信号,之后才失望地关闭了电源。她帮沙米尔躺到睡袋里,自己就蜷缩在他的身边。
“我累了。”苏茜说。
“一定要和睡眠抗争,如果我们睡着的话,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你觉得救援队能找到我们吗?”
“明天之前不会有人意识到我们已经失踪的。而且我也怀疑他们能不能找到这儿来。我们要上去。”
“你想怎么上去?”
“先恢复一下体力,如果天亮之后能看到一点儿光,我们就去找登山镐。假如走运的话……”
苏茜和沙米尔在黑暗中坚持了很久。眼睛适应了昏暗后,他们发现缝隙的底部似乎通往一个地下的洞窟。
最终,有一道光线照在了他们上方三十米处,驱散了一点儿黑暗。沙米尔晃了晃苏茜。
“我们起来吧。”他命令道。
苏茜看了看前面。眼前的景色又美丽又骇人。几米远的地方,有一条半拱形的冰凌垂在一个洞上,洞壁上的冰闪闪发光。
“这是个落水洞。”沙米尔喘着粗气,用手指着山口的上方。“这个落水洞和地洞之间的通道形成了一个自然的天井。宽度很窄,我们也许可以利用它爬出去。”
他给苏茜指了那条可能的通道。坡度很陡,但是一两个小时后,阳光应当会软化冰的硬度,他们的登山扣就可以挂在上面。五十米,或者是六十米,虽然很难判断离地面到底有多远,只要能爬到那个峭壁上突出的石台就好,上面那个通道应该足够窄,他们可以用背抵住一面岩壁,然后手脚并用地移动上去。
“你的肩膀怎么办?”苏茜问道。
“目前的疼痛还可以忍受。不管怎样,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从冰隙爬上去是不可能的。现在要找到登山镐。”
“那如果我们从那个地洞往外走,有可能找到出口吗?”
“这个季节不可能。就算有一条地下河流经那里,现在也应该结冰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这个落水洞往上爬。今天是不行了。这段距离需要五个小时,但现在只剩大概两个小时,然后太阳就会越过这条山缝,而我们在黑暗中根本无法前进。休息一下,去找我们的装备。这个地洞里的温度比我想的要高,我们也许可以试着在睡袋里睡一会儿。”
“你真的认为我们能爬出去吗?”
“你的水平应该可以从这条窄的竖通道里爬出去。到时你来开路。”
“不,还是你走在前面吧。”苏茜央求道。
“我的两肋太疼了,根本没法拉住你。如果我滑下来的话,你也会跟我一起掉下来。”
沙米尔回到了他们掉下来的地方。疼痛让他几乎无法开口,但他尽量不让苏茜觉察到这一点。他戴着手套挖雪,希望可以找到登山镐,苏茜却去了那个地洞。
突然,他听到苏茜在叫他。他转过身去,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过来帮我找装备,苏茜!”
“别管登山镐了,过来看看!”
在洞穴的深处,有一大片冰块,光滑得好像用工具打磨过一样。它的表面反射出点点微光,随即又没入黑暗。
“我去找风灯。”
“跟我过来,”沙米尔命令道,“之后再来研究这个地方吧。”
苏茜不情愿地跟着他回到了挖掘装备的地方。
他们挖了一个小时。沙米尔看到了一根背带,随后找到了自己掉落时丢失的背包,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这个背包又重燃了他求生的希望,但还是没有看到登山镐的踪影。
“我们有两盏风灯、两个炉子、两天的口粮和两根四十五米长的绳子。看看这面有阳光照射的岩壁,”他说,“太阳会融化掉一部分冰,我们要收集这些冰水,不然很快就会脱水。”
苏茜意识到她的确是干渴难耐。她抓起自己的餐盒,尝试着把它放在融化的冰下面。
沙米尔没有说错,光线很快就暗了下去,然后就消失了,就好像有某个被诅咒的邪灵在他们头顶的天空上再次拉上了黑夜的大幕。
苏茜打开了额头上的探灯。她整理了一下物品,打开睡袋钻了进去。
沙米尔却丢掉了他的探灯。他拿起一盏风灯,继续在积雪里寻找,却一无所获。最后,他觉得筋疲力尽,气喘如牛,肺部像是着火了一样,只好暂时作罢。他跟苏茜会合之后,苏茜掰开了一条谷物棒,递给他一半。
沙米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