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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出现在欧卡纳的夜晚的妖怪……」
你就只有这个话题可以聊吗?
「我记得你刚才说那是独眼的厄神,那还有没有其他特征呢?」
「这个嘛……」田冈歪起脑袋,「我对传说不是很清楚,可是据说眼睛只有一颗,颜色是黑的。」
「黑的?」
说到黑……
「很奇怪吧?」田冈说。
「一点都不奇怪。有不少地区传说事八日的怪物是黑色的。是啊,脚……对了,脚,脚有没有特征?」
「脚吗?脚我倒是没听说。」
「这样啊,没听说啊。」老师萎靡下去,「在西日本,事神是独脚的。此外,有些地方从七日夜晚到八日,吹着叫做八日吹的风,传说这是天狗吹或是大师讲吹※。」
〔※原文为ダイシコ吹(daishikohuki),汉字或写成「大师讲吹」,但一般以平假名或片假名表记。〕
「大师讲吹?」
「对,大师讲吹。这应该是从太子讲※变化而来的吧。太子讲的太子,指的是圣德太子的太子。太子信仰也十分深奥,听说在太子讲的日子拜访村子的太子大人,就是独脚的。」
〔※祭祀圣德太子的集会,源于江户时代,主要为工匠、泥水匠、工艺师傅等所信仰。〕
「这样啊。」田冈状似佩服地点点头,「唔,我是个门外汉,不太了解,不过这真是复杂呢。我小时候听说的,就只有我刚才提到的,道具会作怪而已。」
「关于这一点,」老师当下解说起来,「这有必要考虑它与节分的关系呢。节分,就是节气的转变期,也是阴阳之气冲突的日子。器物会在这天作怪的说法,是从大陆传来,来自于阴阳五行之说。据说付丧神——器物的妖怪,自古以来就是在这天冒出来的。」
田冈嘴巴半开,「哦」地答了一声。
「还有呢,把沙丁鱼头串在梅枝上挂着,这种驱病符是来自于它的药效呢。这必须从它与疫神信仰的关联去分析才行。还有在玄关前洒灰与荞麦壳,摆大蒜等等,这主要是味道。得从用强烈的臭味驱逐病魔的习俗的关联去想。还有……」
「够了啦。」我说。
虽然很有意思,但田冈一定没兴趣吧。
老师生气起来,沉默下去。
「田冈先生……住在东京吗?」
我决定勉强将话题转向一般领域。因为没完没了。若是置之不理,这个人会一直说到天亮。
田冈无力地应道「是啊」。
「其实我父亲和母亲在十五年前就离婚了,我和母亲住在一起。」
「呃……这样啊。」
真是意外的发展。
「我现在一个人独居。母亲在先前的战争中过世了,是东京大空袭的时候。当时我出征在外……去年复员回来,听到母亲过世的消息,所以回来通知父亲一声。」
「请节哀顺变。」我依惯例致哀。
「嗳,虽然离了婚,但毕竟曾经夫妇一场,我以为家父多少会有些感慨……没想到他毫无反应。那态度感觉像是:抛下我离开的女人是死是活,都不关我的事。」
田冈有些自暴自弃地说:
「虽然这不是该对初次见面的人说的话……不过我也稍微了解了母亲的心情。我母亲一直憎恨着父亲。母亲离家之后直到过世,近十年之间,一次也没有靠近过这个家。因为就算隔了十五年回来……就像两位看到的,这儿落后保守,依然如故,一点儿都没有改变。」
嗳,也因为他回来的日子,正巧是欧卡纳的夜晚吧。
可是,
「呃,这样好像在探问家务事,真是冒昧,不过令堂为什么会离家呢?」
「是女人。」田冈不以为意地回答。
「女人……?」
「玩女人。」田冈不屑地说,「我父亲……很爱玩女人。他虽然是会工作,但钱几乎全花到花街去了。因为这样,从我小时候开始,这个家就一直争吵不断。母亲责备父亲,父亲殴打母亲……一直是这样的。父母离婚的时候,我已经去到都市,上了大学。父亲已经过了五十。即使如此,他还是改不了玩女人的毛病,这已经……是病了。」
我犹豫着是不是该应和。只能附和一些「真难熬」这类愚蠢的话。我对这种严肃的话题很没辙的。
至于老师……
正一脸兴味索然地吃着团子。他没兴趣,没在听。
「嗳……我父亲年纪也大了。我这次回家,原本想忘掉过去的嫌隙,将父亲接过去一起生活……可是被他拒绝了。」
「拒绝了?」
「嗯。我想得太天真了。我心中期待着既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么说,他应该会高兴吧,但或许我是太自以为是了。而且现在这座村子的状况非常复杂。」
「复杂?」
「好像涌出了温泉。」
「温泉!」老师大叫。
他似乎只对温泉这个单字有兴趣。
「有、有温泉吗?」
「哦,这一带土地都枯竭了,就像两位看到的是座贫瘠的村子。长期以来,都是开拓山区,开垦出小田地,勉强做农维生。然而去年听说那些田地底下有温泉冒出来了。结果老爸利欲薰心了。」
「想要盖温泉旅馆?」
「是啊。」田冈非常冷淡地说道,「村郊住着一个叫伊势的人,他是我爸的堂兄弟,似乎是那个人调查的。不过村里大部分的人好像都反对。」
「不允许将祖传的田地弄成温泉旅馆吗?」
「不是、不是。」田冈挥挥手,「那个叫伊势的跟我父亲是这座村子里最惹人嫌的两个败类,他们是酒肉朋友。我爸是爱玩女人,伊势叔是爱喝酒。至于赌博,两个都爱赌……两边的家庭都被他们搞得支离破碎。伊势叔家也是太太早死,儿子们也因为战争而离家。伊势叔的田,甚至被称做杀媳妇的田。」
「就是它!」
老师突然大叫,把田冈吓得睁圆了眼睛。
「怎……怎么了?」
「杀、杀媳妇的田!它在哪里!」
「在……村郊的斜坡上……」
「看,我就说有嘛,你看!」老师像是立了什么大功似地,不可一世地说,顺便向我投以轻蔑的视线。为什么那块田真的存在,我就得遭到轻蔑不可?真是莫名其妙。
「那是块传说的田对吧?」
「传说……或者说,伊势叔的太太是在那里过世的。是我才十岁左右的事吧。伊势叔这个人镇日喝得酩酊大醉,跟我爸不一样,几乎不事生产。田里的工作也全都交给太太。他应该有三个比我还小的孩子……不过当然也不照顾小孩。太太因为过劳,倒在田里死掉了,所以才会叫做杀媳妇的田。」
「唔……」老师盘起胳臂,「那么她曾经诅咒过田地枯掉吗?」
「有啊……」
「真、真的诅咒了吗?」
「还是说怨言?太太好像经常抱怨,说就是因为有这样一块田,自己才会累得这么要死要活的,干脆没了这田,搞不好老公也会开始工作。」
「抱怨?」
「是以前的事了。」田冈说。
确实如此,是过去的事了。
不,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对我们来说,还相当新——不,可以说新过头了。这不是传说,现在仍然只是乡里闲话罢了。不过我想其他地方的传说,原本或许也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可能应该等二三十年再来才对。
老师呆然张口。
拼上了老命找到的杀媳妇的田,居然只是抱怨下的产物,会有这种反应也是难怪。
「所以啊,」田冈说到这里,露出苦笑,「因为是这两个家伙提出来的计划,才不会有人认真当一回事呢。我爸跟伊势叔是两个放荡无赖、受人排挤的家伙。」
「原来如此啊。可是令尊他们是认真的?」
「似乎是认真的。我爸说『我接下来才要大赚一笔,怎么可能跟你去什么东京。』冷淡极了。听说也已经把叫什么的挖掘温泉的技师——好像是调查田地土壤的人叫到村子来了。不过我想应该是不成的。」
「不成?……这怎么说?」
「我从事地学相关工作,现在也在进行将地热应用在各种方面的研究。那里不会有温泉的。」
「不会有温泉吗……?」
「这毕竟是我的专门呀。」田冈答道,稍微笑了一下,「若是再北边一点的地方姑且不论,这种地方不会有温泉的。所以呢,我觉得我爸是被伊势叔跟那个技师给骗了。不,伊势叔或许也被骗了。」
「被骗了?……这又怎么说?」
「就是诈欺啊。用花言巧语来骗取金钱。温泉这种东西需要先行投资吧?就算尝试挖掘,结果还是挖不出温泉,也一样得花上挖掘的先行投资费用。即使无法回收,支出也绝对少不了。我把这些详细分析给我爸听,想要说服他……但我爸完全不理。然后搞到最后,就是今晚的占卜。」
「咦?」
「我爸是去占卜是否能成功挖到温泉。」田冈说。
「连这种事都能占卜吗?」
「不,有没有温泉占卜不出来吧,可是可以看出村中每一户人家的兴衰呀。如果迷信是真的的话。」
「哦,原来如此。」老师拍打膝盖,「看那些纸是吧!」
「所以呢,我爸说如果挖得到温泉,我家跟伊势家的运势就会兴旺。换句话说,从神社闭关回来的时候,若是清楚地看到这个家跟伊势家门口的纸,就绝对可以挖到温泉。唔,如果真的挖到温泉,应该是会赚钱吧。我爸说若是不成,就死了这条心。如果这样就可以让我爸放弃,那真是万万岁了,所以我才协助我爸,还帮忙制作粟丸子。」
「原来是这样啊。」我感动地说。
「那么,刚才经过那条路的醉汉是……呃,沼……」
老师说到这里,语塞了。他好像也在听。
「沼……」
「是伊势先生吗?」我伸出援手。
「对,是不是那个伊势先生?那是喝醉酒的样子呢。他会不会是要去神社,一起确定占卜的结果?」
「醉汉?」田冈突然板起了脸,「你们在说什么?」
我总不能说有妖怪在路上走,穷于回答。
「不,伊势叔应该不知道我爸要去占卜,他是昨晚突然决定要去神社闭关的。而且伊势叔好像不太相信这类迷信……再说伊势叔家就在神社后边,要去神社,不会经过这前面的路。不过你们说的醉汉是什么?那是指什么?」
「就是醉汉啊,醉鬼。我们抵达这座村子的时候……是啊,大概一个半小时之前,有个醉汉经过外面那条路。对不对,沼上?」
「不过不晓得那到底是不是醉汉啦。」
「那、那是什么样的……?」
「那个人一身黑呢。」
「一身黑……」田冈说,变得一脸凝重「那是……」
「那会是谁呢?」老师不经大脑地说着。「可是如果令尊看到门上的纸发光,事情岂不就麻烦了吗?」这话真多余。
而且老师还「嘻嘻嘻」地笑。
看来他擅自结束醉汉的话题了。
「可是看得很清楚是什么样子呢?字就像涂了萤光颜料那样发光吗?还是纸会发光?不,不一定会发光呢。还是像被采照灯照亮那样?」
「不、不可能看见的。这座村子连路灯都没有,一到六点就全黑了。而且是三更半夜呢,到处一片漆黑。月光也照不到屋檐下吧。门口的纸那么小,要是没有提灯或灯笼,根本看不见。」
「只要认定看得见,搞不好真的看得见。」老师说出更多余的话来,「而且今晚月色皎洁呀,月夜可是意外地明亮喔。只要凝目细看,甚至连报纸都可以读。可是字是在屋檐的阴影里头呢。不,搞不好看得见。万一看见,事情就麻烦了呐。」
「那……那样就麻烦了。太伤脑筋了。万、万一我爸再继续借钱……我可要破产了。」
「唔,若是照平常那样去看,却读得出纸上的字的话,就算纸没有发光,或许也会认定自己运势大吉呢。」
老师滔滔不绝,全是些多余的话。
「看得出来吗?」老师说着,慢吞吞地站起来,钝重地走下泥土地,一把拉开门,以獾归巢般的动作把头伸出门外,窥看外头。就像田冈说的,外面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我们在外面的时候还有些亮度,看来一眨眼之间就全暗下来了。
「啊啊!」
老师惊叫。
是突然扭转身子,闪到腰了吗?我就要站起来。万一老师闪到腰而动弹不得,那就不得了了。可是田冈比我先站了起来。
「怎么了!」
田冈很狼狈,都是因为老师净说些多余的话。
「纸……」
「纸怎么了?」田冈说,急忙走下泥土地。
他一定很担心。
确实,如果看得到纸,田冈今天一整天的努力都白费了。不仅如此,他的父亲会确信温泉旅馆将获得成功,就像老师说的,事态会更难收拾。儿子担忧父亲而提出的忠告、从专家观点解提出的建议,在神秘的启示之前,威力也会半减。田冈的父亲会相信占卜结果,这结果可说是洞若观火,而要使他改变这样的坚定想法,应该是难上加难吧。
老师弯下身子,又费劲地站起来,转向这里。
他的手中拿着什么。
「纸……掉了。」
「啊……这样啊。」
「真不吉利呐。听说纸掉了会有人死掉,不是吗?」
故意说这种话的你才不吉利。说起来,在斋戎闭关期间闯进来,毫无神经、毫不客气地敲人家大门的狂妄家伙,才没资格说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