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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村子本身复仇?」
「也就是……毁掉村子。」
「毁掉村子?」
「对。首先……他塞了一笔小钱给认识的恶质业者演了一场戏。说要买下这座村子盖渡假村……」
「从这儿开始就是假的了?」
「当然啦,对吧,老师?」富美说。
老师只是一仰头喝干了酒,没有回话。
「这么偏僻的地方,才盖不起什么渡假村呢。与其要在这儿盖,我住的村子地点更好。要开发的话,售先开发的不是这前面的村子,就是温泉区呀。那儿变得热闹的话,这一带或许也会好过一些,不过还是不上不下。如果山好,应该会选择更靠山的地方,可是更靠山的地方,还有更多交通比这儿方便的地方,说难听点,这个地点几乎没有半点利用价值。我想这村子的人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件事。可是……」
「村人信了那一套?」
「对,他们被说服,认为有法子可想。因为有企业说要出大钱,让他们完全误会了。他们认定自己的村子能够变成观光地。」
「可是富美小姐,那个企业根本就是串通的,不是真心要买吧。这次是村人拒绝了所以还好,万一村人真的打算要卖……」
「要让交涉破局的手段多得是啊。」富美说,「拿什么说词都行。重点是要让村人以为自己住的土地具有利用价值。而这一点顺利成功了,接下来只要拿诱饵来拐骗就行了。对吧?」
「诱饵?」
「对。村人知道自己拥有别人即使出大钱也想要的财产了。可是如果只是就这样搁着,一文钱的价值也没有……等于是白白糟蹋。想要有效利用这个宝物,就需要钱。换言之,这诱饵就是钱。这村子本来就穷得要命……所以这个饵也一下子就钓到村人了。」
可是,
「就像富美小姐你说的,这村子够穷的了。那么根本用不着那样精心策画也行吧。」
「不行的。」富美竖起食指摇晃,「富之市先生在计划的最后,安排了他最拿手的赌博。你觉得只是跑过来邀集,这村子会有几个人沉迷在赌博里?大家全都是老实人啊。就算只让两三个人破产,也没有意义啊。富之市先生的复仇不是针对个人,而是针对整座村子呀……」
说的没错。
我也觉得只是邀约,这村子里的人不会去参与什么赌博。
光是生活无趣,或是可以赚钱、很好玩是不够的。会因为这种动机而沉迷于赌博的人,这村子里没有几个吧。就是因为有为了村子的将来这种名正言顺的理由,村人才会有一半以上都染指反社会的赌博行为。
「如此这般,主角登场了。富之市先生算准时机,回到了怀念的遭作祟的屋子。听说……没有一个人发现。」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当时的关系人几乎都不在了。有人已经过世,也有许多人迁走了吧。像八兵卫这些剩下来的人,年纪也都相当大了。加之五十年的岁月使得富之市的外貌产生了剧烈变化。至少五十年前的富之市,不是个秃头的按摩师傅。
「就是啊。」富美说,「所以富之市先生说,虽然没人认出他是没法子的事,但还是让他觉得有些落寞。」
这里对富之市来说,应该是个只有辛酸回忆的地方。而且他是满怀恨意,为了复仇才回到这里的。即使如此,还是会觉得落寞吗?
「可、可是……等一下啊,富美小姐。」
过去富之市住在这座村子。
那么……
「他的户籍呢?就算撒谎,也骗不过村公所的户籍人员吧。他不是规规矩矩地去办了迁入登记吗?如果他以前住过这里,村公所的人马上就会发现了吧。」
「富之市先生换了名字。」
「换了名字?」
「对,为了这个计划,富之市先生与偶然认识的伤痍军人交换了名字——不,交换了户籍。也因为被空袭烧得一无所有,他说他毫无眷恋。所以户籍人员受理的菰田勘介这个名字,是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军人的名字。」
「原来如此,准备得真周到。」
「那也不尽然。」富美说,「因为他的本名叫做富田市造啊。」
「咦?所以……他才会叫富之市吗?」
「其实他是希望有人发现吧。」富美说。
一定是这样的。
如果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的话……
或许就不会发展成这种局面了。
「其实富之市先生在做出这个计划之前,曾经回来过这个村子一次。他说当时他明明看不见,却觉得这儿一点儿都没有变。上了年纪,忘了许多事,记忆好像也变得暧昧模糊了,然而这个村子的景色,他却记得一清二楚——或者说,他可以历历在目地回想起来。这也难怪啊。富之市先生是在这座村子失去视力的。这座村子的风景,就是富之市先生最后看到的景色啊。」
我想……实际上他最后看到的景色,与这座村子现在的景观,应该几乎没有差别吧。
富美说,富之市最感到吃惊的,是自己的家——遭作祟的宅子就这样原封不动。
「富之市先生说,这让他深刻感觉到,纵然没有村人记得他们一家了,村子却将忌讳的记忆确实地传递下去。」
「忌讳的记忆?」
「对,因为村里的年轻人向他说明,那儿是没有任何人会靠近的地方。」
对村子复仇。
毁掉村子。
原来如此。
「那里的土地本来是村子的。富之市先生自称菰田,向村子买下了那块土地。村子因为财政困难,非常乐意,贱价卖了出去。至于他的军资……当然,说什么从无依无靠的老人那里继承财产是骗人的,其实是靠那两颗传说的骰子从城里的乡下黑道那里骗来的。」
「靠赌博从黑道那里骗钱?」
「所以他其实并不是那么富有。」富美说。
原来如此……那两颗传说中的骰子,是成功骗过真正的黑道、拥有优良实绩的道具。那么他当然会满怀自信地用它来应战。
「接下来……就可想而知了。村人们一下子就掉进陷阱,近乎好笑地堕落下去了。赌博这种东西,一旦陷进去,就只会愈来愈难以自拔——这一点沼上应该最清楚吧?」
我……撇下嘴角。
嗳,我是很清楚没错。
村人们陷入老千赌博的泥沼,进退不得了。要是就这样置之不理,为了偿还欠富之市的债,村人不久后只能卖掉土地吧。可是这其实是一块毫无利用价值的土地,找不到买主。结果真的就只能贱价求售,如此一来,村子将自然消灭……
原本的计划是这样的吗?
「村人们为了村子,自己毁掉了村子——这就是富之市先生的复仇。」
富美这么作结。
富之市的计划虽然受挫,但村子的财政依然窘迫。
接纳了富之市这个新成员,这座村子今后将何去何从?
我思忖。
村人们……确实是拼命想要重建村子。
可是,像那样重建以后的村子,或许再也不是过往的村子了。不,或许不能是过往的村子。
富美笑了:
「嗳,深奥的事我是不懂,但八兵卫老先生他们刚才重新为村子过去的残酷行为向富之市先生道歉了。富之市先生也哭了呢。托老师的福,总算是圆满落幕了。这不是很厉害吗?」
「问题就在这里。」我摇了摇我的一颗大平头,「你说这老师识破了什么?这一点我怎么样都无法信服。」
「可是富之市先生不是说他认输了吗?你不也在场吗?」
「我是在场,可是这个人从头到尾只是不断地做些不负责任的发言,一副目中无人的态度而已啊。我是不晓得他在干什么,可是他一下子唱歌一下子跌倒一下子怪叫,只是在那里给人添麻烦罢了。」
「这什么话!」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师放下吃白萝卜的筷子,瞪着我,「这是策略啊,策略!」
「什么策略,你只是在那里制造噪音罢了。」
「哎呀,可是富之市先生说最教他害怕的,就是留在祭坛上的绘马被找到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完了呢。」
「绘马?」
「哦,那个画了眼珠子的绘马,是吧。那个绘马很稀奇呐。」
「那是……」
或许是没效……
是不是祈祷病愈的绘马啊……
会供上绘马啊……
最近已经式微了……
得了眼病……
「原来如此!那是富之市先生自己的绘马啊!」
「你说什么!」应该第一个识破这一点的老师惊叫,「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里是富之市先生以前的家啊。而且因为街坊说它遭到作祟,五十年间没有人靠近。所以屋子里面的东西,几乎都是遭到作祟、被赶出村子的那家人的东西——五十年前的东西,都一直原封不动地留着啊。那个绘马是五十年前治病的不动明王还受人信仰的时候,得了眼病的富之市先生为了祈祷病愈而画的绘马啊!」
「噢!」老师惊叹。
「没错,眼睛不方便的富之市先生好像做梦也没想到那种东西还留着。而过去拜访那里的村人,也没有一个人提起这件事。没兴趣就不会注意到嘛。然后它突然被老师找到,还逼问那是什么,他一个不小心就回答了。可是……去年才迁进村子的人,不可能会知道这种事。而且明明看不见,他却答了出来。那个绘马就算不那么稀奇,也不太一般吧。富之市先生说他答话之后才心想绝对曝光了,流了一身冷汗呢。虽然他佯装平静,但那个时候,他已经被逼到绝境了。」
「这是心理战啊,心理战。」老师说,「我就是像这样步步逼退富之市先生,把你从穷途末路中救了出来呀。你也稍微知恩图报一下怎么样?沼上啊,如果只有你一个人,那五百圆全都——不,你一定会输到连内裤都脱光,连屁毛都被人给拔光了。对不对?对不对?」老师神气地说,「我总是时时为你着想啊。」
「听、听你放屁!刚才你还在说你总是只想着妖怪,言犹在耳,就说这什么鬼话!」
「对了,说到妖怪……」老师说,从宝贝万分地带来的背包里取出一本书。
是鸟山石燕的《画图百鬼夜行》。
「喏……沼上,你看这个。」
「这不是手之目吗?」
老师出示的,是画有那个妖怪手之目的一页。
「是啊,是手之目,」老师得意洋洋地说,「绘卷物里也可以看到形貌和这个相同的妖怪画,绘卷物的成立年代不详,所以也不能一概说石燕是取材自《诸国百物语》而画的,但他应该知道《诸国百物语》的故事,不是吗?」
「唔,或许吧。」
「不是或许,就是这样。在《诸国百物语》里面,妖怪追了上来。这是恐怖的妖怪呐。可是喏,石燕在这张画里头画了芒草对吧?这芒草的意思是,以为是幽灵,细瞧其实是枯尾花。」
我说我不懂,老师便嘲笑我说「真笨」。
「你看看芒草生长的样子,这跟花牌的图案一模一样啊。这是影射和尚牌啊。所以啦,站在芒草里头的也是和尚吧。《诸国百物语》里的妖怪是白发,但这张图是光头和尚啊。」
「他是光头没错,可是座头本来就是这副模样,有什么办法?」
「不是这样啦。这意思是光头——也就是输光光的意思啦。被赌博拔光骨头——沉迷赌博,输个精光。这是在说,恐怖的其实不是妖怪,而是手目啊。」
「手目是什么?」
「呵呵呵。」老师笑了,「歌留多赌博中,有种把对自己有利的牌切混进去的技法,就叫做手目。换言之……像你或那个按摩师傅的技俩,就叫做手目。从这个字衍生出来,赌博中的所有老千手法、诈欺行为,全都叫做手目——诈。露出手目,意思就是耍老千曝光。」
那个人也是露出手目了——老师说。
「嗳,所以这张图呢,从手之目这样的标题开始,就是在表现老千赌博。而图案呢,是个手上长着眼睛的和尚站在芒草原,不是吗?这个啊,是暗藏了好几重有关这类赌博寓意的图画啊,沼上!」
「可是在石燕以前,不是也有一样的妖怪画吗?」
「那很可疑。」老师说,「你说的是手目坊主对吧?那真的是早于石燕以前的画吗?这一点值得商榷。」
「是吗?」
「就是啊,疑似石燕参考过的绘卷物有好几种,对吧?的确,与那些同系统的绘卷物里有手目坊主这样的妖怪。可是并不是全部都有,而且制作年代也不明确。与其说不明确,显然比较旧的绘卷,都找不到手目坊主啊。」
「石燕的手之目……比较早吗?」
「应该吧?也有可能石燕所画的充满寓意的图画意义没怎么被人看出来,只被当成了一种妖怪,就这样传画下去啊。」
这也是有可能的事。
不,被这么一说,我觉得似乎应该如此。
「那,这个手之目……也是石燕的创作吗?」
「我无法断定啦。再说,就算这是从石燕以前就有的妖怪——古时候就广为人知的妖怪,应该也一样是拥有这类赌博寓意的妖怪吧。因为这是手目坊主啊。」
「怎么说?」
「换句话说,就是诈欺座头吧?说到座头,就是放款业者嘛。不管是诈欺赌博还是诈欺高利贷,不管怎么样,都是跟钱有关的妖怪啦。沼上,我啊,那个时候在那儿看到那个按摩师傅的模样,灵光一闪。」
「灵光一闪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