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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未来消化这部分卖出去的股权。”年轻人的面容沉静稳重,显然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
老爷子拿拐杖拄着地,良久,终于说:“明史里削藩太急的后果,你要知道。”
“我不急,我会一点点地来。”沈钦隽用一种怪异于同龄人的稳重,向爷爷保证。
后来的他,想起了对时的自己,忽然明白了那种不急不缓的心境来自哪里——
来自等待,他对白晞,那么长,那么深的等待,近乎折磨的等待。
也是在那个晚上,沈钦隽知道了苏家还持有很大一部分荣威的原始股,只是目前还没有交还给苏家,但总有一天,那些股份和分红是要交到苏妍手上的。
爷爷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沈钦隽想起四年前他独自去看白晞的场景,她向自己跑来,她隔着玻璃开始做鬼脸,然后她离开。
那种跌宕起伏的心情,滋味并不好受。
可是现在,他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却只知道,终于还是会有一天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他们之间的渊源。
很长一段时间内,和沈钦隽一个年纪的年轻人们还热衷名车和美女的时候,他空闲下来,最常去的地方是翡海的宁大,甚至还办了一张图书馆的阅读证。
——只是因为,白晞在图书馆勤工俭学。
周一晚上的七点半,她会推着一车书去库房整理。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装作是要去还书的样子,跟着白晞往里边走。
图书馆里的灯光惨白,落下来的时候没多少温暖,推书车发出咔啦咔啦的声响,在静谧的书库里有些刺耳。他不时抽出一本书,眼角余光瞄到白晞认真整理的样子,时间就这样分分秒秒地过去。
只剩最后一本书的时候,白晞仰头看了看最高一层,试着踮起脚尖伸手去够,还是够不着。于是有些为难地四周看了看,大约在寻找不翼而飞的小爬梯。
有人夹着那本书,适时地送到了最高层空余的那个位置。
回头看到是个高个子男生帮了忙,白晞连忙说了声“谢谢”,又因为急着回去值班室登记,推着车匆匆离开了。
小车丁零光啷地走远了。
沈钦隽一手插在口袋里,靠着冰冷的书架,低头笑了笑。
他曾经在饭堂的高峰期吃饭,白晞也在,就隔着一个人,他都能听到她和朋友电话里聊天的内容,可她似乎并没有注意身边的任何人,匆匆吃完就端着餐盘离开了。
一次又一次。
因为记得小时候她发病时的可怕样子,令沈钦隽觉得,能这样擦肩而过,她安然无恙,也是一件幸事。
从图书馆出来,助理已经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接他去铂尔曼酒店参加一个酒宴。其实半个小时前就已经正式开始了,但他习惯性地迟到一点儿,一来是不用待太久,二来推说“开完会或下了飞机”才匆匆赶来,更显得重视,一举两得。
和主人寒暄了几句,沈钦隽踱到一旁去拿了杯饮料,转身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人。酒水倒没有洒出来,不过对方是个女生,穿着抹胸小礼服,他的手臂擦过去,多少有些不礼貌。
沈钦隽不露痕迹地后退了半步,抬头的瞬间,却怔了怔。
光线暖昧,他几乎以为白晞换了身衣服,也到了这里。
“你——”女孩却有些恼怒地看了他一眼,不悦地蹙起眉。
皱眉的样子更加像,隐约的记忆里,幼时的白晞不高兴的时候,也是像大人一样皱着眉,噘嘴,一言不发。
他忍不住笑了,勾着唇角,诚恳地说了句“对不起”。
女孩见他态度好,倒也没说什么,说了“没事”就走了。
没过多久,沈钦隽盘算着该走的时候,有人拦到他面前,笑着叫了声“沈先生”。
那个女人有些面熟,他终于记起来是国内一个挺有名的经纪人,不过此刻,他对她身后那个有些局促,却又勉力装得镇定的女孩更感兴趣些。那正是刚才被他接到的女孩子。
李欣巧妙地把身后的少女拉过来,让她同沈钦隽打招呼。沈钦隽只觉得“秦眸”这两个字有些热悉。
李欣显然是想让秦眸更加热情一些的,可她实在太拘谨,到底不肯再说些什么。
沈钦隽极有礼貌地冲他们欠了欠身,走到了一旁,身后隐约还听到李欣低声的几句训斥。这大约就是他种场合的原因,每个人都把献媚当成了理所当然,可那些衣香鬓影后藏着的交易太赤裸裸,也太令人作呕。
他有些想念之前大学里的新鲜空气,和主人寒暄了几句,让待者取来了车,准备离开。
刚刚驶出度假村的门口,发现路边有人在等出租车。
那件小礼服只是及膝而已,秦眸只在外边披了件黑色薄昵大衣,抱着肩膀,冻得直跺脚。沈钦隽驶近,看到女孩频频向市区方向张望,眼睛却是红的。
他不由自主地踩了刹车,慢慢倒车回去,放下了车窗,“秦小姐,我送你?”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上车,车里的暖气令她小小地打了两个喷嚏。
沈钦隽递了纸巾给她,又问了地址。
秦眸说了学校的名字。
他这才惊诧:“你也在那里上学?”
“嗯。”她注意到他用了个“也”字,不过随即很好的掩饰起了好奇,“是啊,我是艺术学院的。”
全程他都没再说什么,只是校门口停下的时候递了张名片给她,十分谦逊地说:“以后多联系吧。”
车子驶离校园,沈钦隽拨了个电话给助理,“帮我查一下,当年苏向阳去世之后,是不是还有一个亲戚?”
第二天一大早,助理证实了沈钦隽模糊的。白晞在这个世上还有亲人,昨晚那个女孩是她的表姐。当年白晞父母双亡,一度想让那户人家收养,可小姑娘的病实在太严重,只要是能令她记起父母的人和事,她都抗拒,最后只能远远地送去了盛海。
几天之后,李欣辗转托人带话,请他居中调解秦眸解约的事,他并没有多想便打了电话。因那家公司曾经与荣威有过合作,解决起来倒也不难。哪知几日后,对方公司的老总亲自打来电话,除了告诉她事情已经解决,也婉转地解释了之前冷冻秦眸的原因。
沈钦隽这才知道始末:她初出道,便犯了那个圈子里最不该犯的禁忌,做事不知进退,仗着自己有了点儿小名气,便敢向当时的小男友要了套跟自己并不匹配的首饰。结果差点儿换来前途尽毁的结局。
对方还送来了秦眸的档案资料,沈钦隽看着档案里那些照片,忽然意识到,这个女孩,远比她清秀纯美的外表来得复杂。
好比她一年多前的照片已是极美,却又隐约和现在不同。那时的眼睛更细长些,下颌也尖俏,并不像现在……同白晞那么相像。
这么想来,第一次的相遇,只怕也多了几分刻意。
他沉吟着合上了那份案卷,打了个电话给助理,让他转告李欣,合约问题已经解决,别的却只字未提。
并非为了袒护,却也有几分感叹,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是傻傻的白晞。
这些精明与算计,他不说,只是因为她是白晞的表姐。
纠纷解决后,他请朋友吃饭,席间那些朋友蠢蠢欲动,不怀好意地追问两人关系。沈钦隽只笑了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便轻描淡写地带过。
他以为他不会与秦眸有太多纠缠,毕竟他已经帮了她一次,并没有理由帮第二次。
那之后过了一个月,某次午宴后,朋友十分贴心地帮忙安排了一间套房可以午歇。沈钦隽刷卡进门,只觉得屋里的窗帘拉得十分严实,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香味,廊灯亮起来的时候,他终于觉得不对劲,卧室门口有一双鲜艳的红色高跟鞋。
他踢开了地上那双高跟鞋,推开了半开着的卧室房门,女孩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铺在枕上,脸颊上有异样的红晕,睡得正沉。
沈钦隽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脸色蓦然间垮下来,正要上前叫醒她,忽然见她孩子气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翻过身继续睡,短裙因为这个动作翻起来,露出完整而纤长的腿。
侧脸是真的像,尤其是尖尖翘翘的鼻子,和唇角的弧度。
沈钦隽替她拉上了被子,中间有片刻的怔忡:如果躺在这里的是白晞,他大概会直接去找开玩笑的人拼命吧?
不过她也不会到这种场合来。
这样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起身离开卧室,去了书房。
傍晚的时候,秦眸头发凌乱地出现在书房门口,脸上窘迫得涨红了,几乎要滴下血来。
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双手不安且狼狈地绞在一起,半晌才终于开口说:“沈先生,我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只温和地说:“下次这种场合你要……留心。”他本想说的是“自重”,却到底还是改了口。
她的表情似乎真的快要哭出来,“哦”了一声。
“一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家。”他说,“以后不要做这种事了。”
他说的是——“不要做这种事”
秦眸呆呆看着他,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可是等了一会儿,他却什么都没说,又开始低头看书。
她又站了一会儿,才挣扎着说:“上次解约的事还没亲自向你道谢。”
沈钦隽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用十分从容的声音说:“不用这么客气。”
她仰着头,漂亮的眼睛莹莹亮亮的,仿佛镶满碎钻,变得璀璨夺目起来。
他微微笑了笑,补充说完:“……你是苏妍的表姐,这是应该的。”
那之后,再联系和照拂仿佛也成了理所当然。虽然明知通对方在利用自己,但他心里还是期待着那点儿相似的血缘关系,能让秦眸总有一日学会真心待人,纵然无法像白晞一样纯真,至少也不用活得那么工于心计。
沈钦隽当然不会请允许媒体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在某些场合和消息灵通人士的眼中,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是不成文的秘密,而沈钦隽的不吱言,也仅仅是为了保护女方。
他们默契地维持着这样的关系,直到某一天沈钦隽请司机接她去吃饭。
那顿饭本该是她请的,因为前几天拍杂志的场地就是借的沈钦隽的别墅,结果全程他沉默地吃着,最后十分礼貌问:“能请你帮个忙吗?”
这个忙荒唐到有些可笑。
可是眼前这个做事向来举重若轻的年轻男人,却是郑重地提出来的。
秦眸听完他的请求,低头不语,半晌才说:“你为什么不怕她误会?”
“以我的身份,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才能让她毫不起疑地相信我……不是在房间地接近。”他抿了抿唇,苦笑了一下。
“那她会……再犯病吗?”
沈钦隽长久没有回答,秦眸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找到了束手无策的表情,最后,他也不过说了句:“总归,我还是想试试。”
白晞正式加入荣威后没多久,在集团的最高层,助理和秘书都感觉到了上司的改变,尽管他们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那么热衷于工作了,偶尔也会和他们闲聊,询问城里有哪里有年轻人爱吃的小店。而在一次极重要的和法国方面视频会议的中央,沈钦隽甚至低声接了个电话,尽管语气还是严肃的,可是每个词都像是精心斟酌过的,没有丝毫不耐烦。
秘书确信沈钦隽一定是恋爱了,他好几次询问给女孩送礼物的事,在她尽心尽责地提出很多备选答案后,他还是不满意,独自一个人留在办公室继续想。秘书在离开的时候,看到年轻男人冥思苦想的侧脸,忍不住揣测,到底是哪个女孩呢?
其实那个女孩正远在另一座城市出差。
小年夜那天,他来回开了近十个小时的车将她接回家,在烟花绽开的那个瞬间,在她的眼中也读到了爱情。
悚然心惊。
因为连他自己也分不清,白晞究竟是不是只是妹妹。
到底要如何再和她相处,沈钦隽开始琢磨。
可是种种理智的规划,在和白晞本人相处的时候,都没来得及实现。
她抽烟,她和风流成性的麦臻东混在一起,她常年吃速冻食品,她爆粗口,她一分钟就能扫完午餐……
明知道自己不该教训她,可他忍不住。
明知道这样下去只会一次次冷战,可他真的忍不住。
有时他在宴会或者朋友聚会上遇到那些举止优雅的女孩子,总在想,如果苏叔叔和阿姨没有死,白晞是不是不会这样?
她会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出生在家世良好的家庭,她长得漂亮又聪明,多半也早早地送出国去了。或者叔叔阿姨不放心,会让她跟着白己出国,帮忙照顾。
她会有充裕的零花钱,可以像那些女孩一样买价值不菲的化妆品和皮包,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