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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他们,郑岩是整个监狱里最残忍的人,他可以用手边的任何东西作为武器对人进行袭击,包括他的言语。在他入狱的五年多时间里,只有两个人敢和他面对面,一个是他的主治医生杜丽,另一个就是院长。
这样一个人,在入狱六年后,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个探视者。
护士忍不住打量着眼前的这两个人,那个老者带着和煦的笑容,但是他的目光却好像能够看穿一切,让人浑身不舒服。
那个叫秦玲的,显然还是个小女孩儿,她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那是紧张,奇怪的是,她的目光却很沉稳。
不,不是紧张,好像是兴奋?对,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某些事情而兴奋。
“对不起,我的权限不够,要见那个人,必须经过主治医生和院长的认可才行。”护士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说道。
唐贺功依旧保持着微笑,说:“我不光是要见他,还要把他接走。”
这句话让那个护士大吃一惊。
“让他们过去吧。”就在她犹豫着怎么办的时候,6号监狱的狱长——当然,他对外的称呼是院长,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的右手用力掐着鼻梁,另一只手里拿着金丝边眼镜,问道,“唐老鸦,我接到电话了,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
“那是你们应该去判断的事情,至于我,只知道这个案子没有他的话,我不能接。还有……”他看了一眼正强忍着笑的秦玲和那个护士,“别当着外人那么叫我,小四眼!”
“我这是平光镜。”院长扬了扬眼镜,对护士说道,“去叫杜丽医生过来。”
五分钟后,院长办公室。
一个穿着OL制服、黑色丝袜,脚踩高跟鞋的长发女孩儿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但是脸上却透着和她的年纪极不相符的镇静和冷漠。
“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公安部派过来的,Z小组的唐贺功组长和秦玲法医,这位——”院长指了指杜丽,“是我们这里的精英,郑岩的主治医生杜丽。”
唐贺功站起身,向杜丽伸出了手,然而杜丽却冷冷地看着他,双手仍然插在口袋里:“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唐贺功不解地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杜婧是我姐姐。”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僵住了,就连唐贺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一个人,整天面对自己的仇人,却什么都不能做,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吧?”杜丽笑了笑,浓黑如墨的瞳仁氤氲了一层水汽,“所以如果你们要把他接走,我没有任何意见。”
“小杜。”院长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在这里,首先你是一名医生。”
“我知道。”杜丽不置可否,“如果仅仅是从‘杜婧妹妹’这个身份,我巴不得他一辈子都被关在这里。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我认为他入院之初确实有严重的偏执型臆想症,但是现在恢复良好,已经可以出院了。”
“呵呵,小姑娘,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唐贺功突然笑了。
“我知道,他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杀害了你姐姐和我带他出去要做的是什么事,所以,你要为自己的判断负责。”
“我可以为我的判断负责。”杜丽说着,从怀里的文件夹中拿出了一份报告,“这是最近一次的治疗记录。”
院长接过了那份报告,看了一眼,再次掐住了鼻梁,说:“小杜,根据这份报告,我认为他依然陷入某种臆想之中,你做出让他出院的结论,恐怕并不合适。”
“如果你是说他幻想有一座立于旷野中的房子,在晚上的时候他会打开所有的灯,然后站在远处,看着房子像大海上的一艘船那些内容,我认为这和臆想症无关。相反,我认为他成功地找到了脱离臆想的办法。治疗中,我能意识到,在那种环境下他能感到安全。他给自己设立了一个灯塔,让自己不会迷失,这证明他现在有强烈的自我认知的意识,这比那些没有灯塔的人更安全。”
院长放下了那份报告,静静地看着杜丽,片刻后才将目光转向了唐贺功:“我还是觉得他现在并不适合恢复工作。”
“问问顾教授,还有,给我安排一下,我想和郑岩谈谈。”
院长皱了皱眉,拨通了一个电话,恭敬地问候之后,说出了唐贺功的要求,随后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我带你们去见他。”他说。
“顾教授同意了?”唐贺功问道。
“他的意见和小杜一样。”院长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郑岩的监室位于6号监狱最上层,是采光最好、房门最结实,也是那层楼唯一的监室。院长、杜丽、两名看守分别输入了四组密码之后,那扇厚重的气动门才缓缓打开。
唐贺功走进去的时候,郑岩正安静地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英文原版书。唐贺功不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但是那本书已经翻了三分之一。
可是他整整等了五分钟,郑岩却根本没有翻动手中的书页。
“他的脑子里没有文字的概念,他看到的只是一幅幅的画面,每一个字都要转换成画面才能被他的大脑接收,所以这本《百年孤独》他看了整整一年。”杜丽说道,又回过头,对身后的两名警卫说道,“你们出去吧,他现在没有危险。”
“和那个无关。”唐贺功摇了摇头,“他是在品味‘百年孤独’这四个字。”
“头儿,你知道为什么你的外号叫唐老鸦吗?聒噪,而且总说些没用的废话,我以为这些年你应该有点长进了,没想到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自以为是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郑岩合起了书,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唐贺功,“虽然你偶尔也有蒙对的时候。”
唐贺功的脸涨得通红:“我也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个外号,这种让人不愉快的事,你就不能忘掉吗?”
“不愉快只是对你而言,但是我很开心。”郑岩对跟在唐贺功身后的杜丽和秦玲做了个鬼脸,然后才一本正经地说道,“怎么?局长是准备把我从这里弄出去,给公众一个交代?”
“把你弄出去是事实,给公众一个交代也的确是他的目的,不过和你想的不一样,你先看看这个。”
唐贺功将从局长那里拿来的照片递到了郑岩的面前。郑岩深吸了一口气才接过了那张照片,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半晌之后,他才吐出了一句话:“这是第几个?”
“第七个。十年内的第七个。”
“看来麻烦不小。”郑岩皱了皱眉,“能提供更多的资料吗?”
“当然,你现在刑满释放了。”唐贺功站起身,“从现在起,你的身份是公安部刑事侦查局特别顾问——和我们一样。”
“我只是随口问问,好像还没同意。”郑岩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有拒绝的权利?”唐贺功也笑了,随即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你进入这里之后的第四年,‘厨师’再次出手,连杀三人,然后销声匿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一年之后,他会再次杀人,我希望你能趁着这个机会协助我们将他绳之以法。”
郑岩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杜丽,又看了看站在唐贺功身边始终不敢和自己对视的女孩儿:“我要顾问组再加一个人。”
“谁?”
“她。”郑岩指了指杜丽。
“我没兴趣。”杜丽冷冷地说道。
“你会有兴趣的。”郑岩看着杜丽,说道,“我再说一次,小婧是我杀的,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但是,她也不是我杀的。如果你想报仇,就加入顾问组,我保证,一定会抓到真正的凶手。”
杜丽看着郑岩,她从没有见过他如此认真的表情,眼底好似有一团火苗在燃烧一般。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郑岩摸了摸鼻子,“我可不敢保证什么时候会陷入那种混乱的状态,如果你在场,可以提醒我冷静下来,方便破案。”
“什么意思?”唐贺功和秦玲几乎同时问道,只有杜丽一脸平静。
“意思就是,长久以来,我时常以为自己是他,以至于我经常忘了自己是谁,直到我找到了正义的灯塔。”
说着,他伸手推开了监室的门,站在门边的秦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放心,他现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杜丽笑了笑,“那么,唐组长,今后请多关照。”
她主动向唐贺功伸出了手。
03
“凶手是和平进入现场的,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有胁迫的痕迹。被害人的死因是窒息,这一点S市警方的判断没有任何问题。”秦玲翻看着从S市公安局拿来的档案,说道,“凶手用钝器击碎了被害人的喉软骨,压迫气管,导致被害人无法呼吸,进而死亡,我认为,凶器是拳头或者是肘部。”
“这块痕迹很可疑。”她指着照片上办公室门边地毯上的一块压痕说道,“很像法医的工具箱,但不应该是我们的人留下的,法医不会把自己的工具箱随意放在案发现场污染现场痕迹,我猜测,凶手应该随身携带着一个工具箱。”
“我只是觉得奇怪。”郑岩皱着眉,目光看向了照片上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是大厦走廊的一头,“那个是摄像头吧?有监控的话这个案子应该并不难。”
“什么也没拍到,案发那个时间段,大厦的监控设备突然出了故障。”唐贺功说。
“保安也什么都没看到?”
“没有,据说这期间保安有两次楼层巡视,凶手应该就是趁着这个时间溜进来作案,然后又溜出去的。
“好吧。”郑岩又看了一眼那些照片,深吸了一口气,闭起了眼睛。
我是敲门进去的,虽然之前没有预约,主人对我的到来多少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很热情地迎接了我。我们聊得非常愉快,不过后来他开始频繁看表,他接下来可能有个重要的约会,意识到这一点,我便提出告辞。
他并没有挽留我,将我送到了门边。他对我毫无戒备。
趁他不注意,我用拳头对准了他的喉咙用力一击。随即,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想要大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也倒了下去。
我转身出门,将之前放在外面的工具箱拿了进来,没过多久,他就没有动静了。
我先脱下了他的衣服,我不想和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共进晚餐。
然后,我找出工具,撬开他的颅骨,将他的大脑取出来分成两份,放进餐盘里,再把他的头骨复原,擦掉血迹,给他穿好衣服,围好餐巾。
对,你才是这里的主人,如果你没有准备好的话,我是不能先动手的,那不是一个绅士应该有的礼仪。
“用餐愉快。”我说。
“这就是凶手杀人食脑的全部过程。”郑岩睁开了眼睛,看着围在他面前等着他说出分析的唐贺功、杜丽和秦玲。
“死者和凶手认识,可能不是很熟,但平时有过来往;凶手熟悉这里的环境,包括保安的巡逻时间,也熟悉死者的作息时间,这次作案并不是临时起意,他已经观察了很久,也准备好了所需要的全部工具;他和死者之间的身份地位略有差距,现场布置成这样,是他有意为之,他想要和死者平起平坐。”
郑岩想了想,继续推理:“凶手在杀人的时候很冷静,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凶手的目标……”他看了一眼照片里带血的餐盘,“就是他的脑子。”
“凶手就是大厦里的人,可能就是他公司的人,社会地位偏低,有可能就是个普通白领?”唐贺功问道。
“不是。”郑岩摇了摇头,“他认为自己应该和死者平起平坐,所以,他并不是一般的白领,至少是精英,又或者,他在这里有一家公司。”
他看了看死者的衣着:“凶手很在意用餐的气氛,这是标准的西餐,餐具和礼仪都很讲究,说明他受过良好的西方教育,凶手要么是个外国人,要么曾经在国外留学很长时间,他认为自己是个绅士。”
“好。”唐贺功转头对秦玲说道,“把这些分析传达给S市警方。通知他们,准备好那具尸体。”
“凶手要他的脑子干什么?”
秦玲站在解剖台前,看着面前的尸体,眉头紧锁。她左手握着一杯豆腐脑,嘴里叼着吸管,说话的间隙用力吸上几口,然后往嘴里塞一个小笼包。
“现在来看,还不知道。”郑岩将橡胶手套拉开,突然间松手,橡胶手套反弹发出“啪”的一声,他想借此提醒秦玲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但是秦玲丝毫不在意,不急不缓地喝完了豆腐脑,吞掉最后一个小笼包,随手将杯子和塑料袋扔进了垃圾桶。
“有其他的发现吗?”郑岩翻看着秦玲的笔记本,发现凶手仔细地清理过现场的痕迹,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