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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犯人和我不熟。他应该是在哪里发现了我的地址和姓名,抱着半开玩笑的心情将我列在那封诅咒信上而已。尽管如此,这个失误也未免太讽刺了吧。不过是把我的“幸”写错成“辛”,就让我的人生扭曲变形。
我猜想,那个犯人应该和我读同一间学校。这么一来,我更想去念私立中学了。小学的朋友大多会念当地的公立国中,如果我去私立中学的话,就不用再见到他们了。
然而,我家的情况改变,捣毁了我念私立中学的梦。我至少必须度过三年孤独的学生生涯。这件事,比起校规硬性规定学生要剃光头更令我郁闷。
不过,真的成为国中生之后,我发现天底下倒不全然是坏事。我念的那间国中也有不少来自其他小学的孩子,完全不知道我家过去的同学倒也不会排挤我。
当然,那间国中里也有和我是同一间小学毕业的人,不难想象他们会在背后损我。我想实际情形应该也是如此。不过,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我找到了克服这个困境的方法。
就在休息时间和大家聊天的时候。“田岛家是开牙医诊所的吧?真了不起,所以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啰。”一个同学说。他来自别间小学,说话应该没有恶意。
身旁一些听到的人一脸尴尬地低下头。不用说,他们自然是和我同一间小学毕业的人。
“我家现在歇业中。”我回答。有的人住在我家附近,可不能胡诌。
“是哦,为什么?”
“因为客人说我爸的技术不值得信任,所以都不来了。”我半自暴自弃地说。
然而,听到我那么说,不知情的人都笑了。他们似乎以为我在开玩笑。
“为什么不值得信任呢?难道在你家看完牙的人,嘴巴都肿起来了吗?”
“天晓得。说不定是害怕会被杀掉吧。”
我这句话也没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但从别的小学来的同学们却捧腹大笑。
“搞什么,原来是会杀人的牙医啊?”
“大家好像是这么说的。”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困惑了。
大家的笑声中不带恶意让我感到不可思议。
“这么说,你们家现在已经不是有钱人了吗?”
“当然不是。所以原本我想念私立,却只能进来这里。我是‘前’有钱人。”
前有钱人这个词一时成了我们班上的流行语。被他们这么一笑,我才发现,根本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遭遇。一切成为别人的笑柄也无所谓。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在背地里说我的坏话了。说不定,觉得和我说话很闷的人也会减少。
自此之后,我便故意将家丑当笑话传,彻底成为班上的小丑。前有钱人、前大少爷之类的话语受到大家的欢迎。两、三个月过后,田岛已成了公认爱搞笑的家伙。
“婆婆去世的时候,真是整惨我了。有谣言说她是被人喂毒死的。连刑警都来了。不过,最痛苦的还是吃饭的时候。因为我都会边吃饭边想:‘这饭里该不会真的掺毒了吧?’”
大家很喜欢这种自虐式的玩笑话。我心想:‘要是大家听腻了可就该糟。’于是自爆其短的情形越演越烈。到最后,我终于还是在学校里搬出了父亲被酒家女的爱人痛殴那一段,但却有不少人以为这是我编出来的故事。
在人前说出这段丢人现眼的糗事并不有趣。只不过,我认为大伙儿在笑闹之间,我不会遭到排挤,于是拼命地扮演丑角。每听他们笑一声,我的心就痛一下。我知道自己变得越来越卑微,但欲罢不能。
有一个同学名叫本原雅辉,他是我进国中之后交的第一个朋友。他住在隔壁的村镇,完全不知道我家那个令人厌恶的谣言,认为我的话有大半是言过于实。他的身材娇小、身型纤细、皮肤白皙,要是留长发、脱掉制服的话,大概会被误认成是女孩子,因而也有不少人叫他人妖。
可是,真正的他却是一个典型的十多岁少年。他崇拜女歌手,老是在说班上的某某某最可爱。我第一次看到进口的外国杂志也是在他的房里,当时,连露出乳房的彩页照片都难得一见,而那本杂志上竟然还刊登了露出下体的照片。只不过,重要部位会以奇异笔涂黑。我和木原在他房里,试过各种方法想要将奇异笔的部分弄掉,什么稀释剂啦、挥发油啦,甚至连乳玛琳、特殊的橡皮擦也都试过,却几乎没什么效果。尽管如此,只要我们的目标物偶尔隐约可见,就会让我们乐得欢天喜地。
有一次,他问我有没有看过真人,而不是照片。
“妈妈或姐姐的不算哦。”木原贼贼地笑着补充说道。这时候我们一如往常在他房里聊天。
“没有很清楚看过。”我老实回答。“不过,如果是一点点,我倒是在大人嘿咻的时候看过。”
我的话让他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他马上一脸很感兴趣地凑到我身边问我:“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告诉他小富和税务代书做那档子事时的体位。他半张着嘴,听得入神。
“我都没看过那种场面。”他羞红脸颊地说。“不过我倒是看过几次女孩子的那里,但是都是小孩子。”
“那我也看过呀。像是亲戚在为小婴儿换尿布的时候。”
“没那么小啦!大概和我们同年的女生。”
据木原所说,有的女孩子只要你肯出钱,她就愿意露给人看。五十元只能看;一百元就可以稍微摸一下。木原说:“跟我们同年,可是好像不同学校。”
“不过她是个丑女。”木原补充一句,笑了出来。
那女孩住的地方似乎离木原家有一段距离。听他在讲那女孩家在哪儿的时候,我想起了别的事;她家就在我从前沉迷下五子棋那间房子的附近。
我说出那件事后,木原的表情似乎并不特别意外,并且点点头说:“如果是赌博的五子棋,我知道呀。有三战两胜跟五战三胜的,对吧?”
“我玩的是三战两胜。先胜两局的人可以赢得对方的钱。”
“没错。”木原想了一下之后说,“不过,那是骗人的。”
“骗人的?”
“我是听来的。”
“怎样骗人?”
“详情我是不知道,不过听说绝对赢不了。”
“可是,如果是五子棋的名手应该会赢吧?”
木原摇摇头。
“他们是不会跟这样的人比赛的。他们只会选那种一定会输的人。”
“怎么选呢?对方是强是弱,不下一局怎么知道?”
“他们不会跟自己上门的客人比赛,只会和知道对方实力的人比。所以,他们稳赢不输。”
“可是,我看过是客人赢的耶。”我反驳说。
“三战两胜,他赢两次了吗?”
“嗯。”
“那家伙是不是带你去的人?”
我默不作声。被他说中了。
“我想他是和店家串通好的。”木原歉然地说。
“要是都没人赢得了,客人就会放弃走人。但那是不行的,必须让客人觉得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赢了才行。为了做到这点,他们会让客人看到眼前的其他客人赢棋。不光是这样,他们也会让那个客人赢,但是只会让他赢三局中的其中一局。”
听着木原的话,我感觉全身汗毛竖立。那简直就是仓持修第一次带我去赌五子棋时的情景。
只会和知道对方实力的人下棋,这一点也吻合。换句话说,他们只跟同伙人带来的人下棋。我是“稳输不赢的大肥羊”,因此被带到那里去。
“那人是你的朋友吗?”木原有点犹豫地问。
“不是。”我摇摇头。“他是一个不太熟的人。”
木原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说:“我想也是。”
仓持修和我进了同一所国中,不过因为班级离得远,所以当时几乎没有来往。
我开始思考当时花费在赌五子棋上的金额。从小学生的零用钱这个观点来看,应该是笔不小的数字。我就是为了这笔钱,从祖母身上偷走了她的钱包。
我想找仓持确认这件事情的真伪,问清楚他是不是欺骗了我。然而,现实情形却不容许我那么做。眼前发生更紧急的事,一个弄不好,可能会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任谁都看得出来田岛牙科诊所事实上已经经营不下去了。父亲的右手不见起色,诊所的大门依旧深锁。
尽管如此,父亲还是没有打算从事其他工作,照样每天从早喝酒喝到晚,喝得烂醉就呼呼大睡。渐渐地,他也失去了寻找志摩子的力气。
我家的经济状况不断恶化,渐渐到了坐吃山空的地步。父亲如今就算舍不得投注在志摩子身上的金钱,亦为时已晚。
索性阿春依然到我家帮忙。她领到的薪水应该不多。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她来帮佣不是单纯出自一片好心。
为了东山再起,父亲选择放手一切。一开始,他似乎想将诊所租给别人,却找不到人肯租。想是田岛牙科诊所的名声太糟糕,以致新开业的医生也望之怯步。不得已之下,父亲只好将整间诊所卖掉,却卖不了什么好价钱。
每天都有不动产业者在我家进进出出,与父亲商讨事情。他们最后的结论是,土地连同房屋一并出售。
父亲打的如意算盘是——卖掉土地房屋,再找个地方盖间小公寓,靠房租收入度日。失去唯一技能的他,只对坐着不动就有钱滚进门的事业感兴趣。
而不管父亲做什么都要讲上一句的亲戚们,自然不可能默默地看着父亲为所欲为。他们按例在我家召开了家族会议。父亲的提议当场被所有人驳回。众人一致认为,系出名门的田岛家绝对不许将祖厝变卖他人。
即使众人反对,房屋的所有权却握在父亲的手中。父亲力排众议,或者该说是无视于众人意见,遂将房屋和诊所卖给了某家不动产业者。这件事情是发生在我上国中那年新年过后不久。
我喜欢那间大房子,而且好不容易可以随心所欲地使用各个房间,现在却不得不搬家,令我大受打击。而我对于今后不知何去何从更感到不安。我并不讨厌父亲,但自从他被那个叫做志摩子的女人骗了之后,我完全失去了对他的信赖。父亲原本那么宽厚的背膀此刻看起来却是如此瘦弱。
此外,我心里还有个单纯的疑问。搬家之后要吃饭怎么办?打扫谁做?脏衣服谁洗?纽扣掉的时候该怎么办?
父母离婚的时候,我毫不迟疑地选择留在父亲身边。这个时候,我第一次后悔当初做下的这个决定。
一个寒冷的傍晚,我出门到附近的书店。我并不是有事要去书店,我的目标是书店前的电话亭;口袋里装着满满的十元硬币。
我一踩进电话亭,立刻拿出母亲给我的护身符,里面写着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主动打电话给母亲。因为虽然无凭无据,但我相信母亲总有一天会打电话给我,或来找我。可是,母亲却没有和我联络。
我将十元硬币投进投币口,拨电话号码,心里七上八下地听着电话铃声。
过不多久,电话通了。
“喂,您好,这里是山本家。”
我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他的口吻听起来很冷淡、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我无法立刻应答,对方更不耐烦地问:“喂、喂,找哪位?”要是再过几秒还不说话,电话一定会被挂掉吧。
“喂,请问”我总算说出话来了。
“嗯?”大概是因为听到小孩子的声音,对方不知该作何反应。
“妈妈在吗?”
“妈妈?”
“是的。那个我妈叫做峰子。”
这下换对方沉默了。他似乎知道了我是谁。
“喂?”我又问了一次。
“她现在不在。”男人用一种不带感情的冷淡口吻说。
“她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不清楚。她回来我会告诉她你找她。”
“哦,麻烦你了”我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挂掉了。
在那之后,我每天都在等母亲的电话,但她却没打来。我本来想再打一次给她,但总觉得又会是那个男人接的,也就不敢打了。
于是我决定星期天去母亲家。我事先买好地图,确认大致的位置之后,出了家门。我想,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独自搭电车到陌生的地方。
母亲住的地方比我想的还要简单就找到了。那是一栋两层楼的公寓。不过,我却没有勇气立刻登门拜访,一直站在路边望着门。其实我期待母亲不久会从屋内出来。
过不多久,大门开了。出来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和年约三岁的小女孩。男人身穿厚夹克,围着围巾,手上拿着洗脸盆。
男人的脸上带着笑容,不知道对着屋里说了什么。他和小女孩迈开步伐后,从屋里伸出了一只手臂砰一声关上门。那只手臂穿着粉红色的毛衣。
我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