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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也还是很模糊。就是如此!多么令人高兴啊!可能现在外头还在下着雪呢——今天将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雪花在大街上飞舞,在那些老房子前飞舞,轻轻的,静静的,拐角的圆石间开始出现了一片又一片三角形的积雪,一阵风吹来雪花就纷纷堆积在墙角;今天一整天都将会是这样,雪会积得越来越厚,外面也会越来越静。
(布尔小姐正在讲“常年积雪的土地”。)
每次这种时候,当然了(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他都是闭着眼睛,听那个邮差逐步走近,听着他脚下打着滑重重地踩在被雪覆盖着的圆石上的模糊的脚步声;并且所有其他的声音——两下敲门声,一两声从远处传来的冷冷的声音,一只钟轻柔地响着,那声音就好像来自冰层之下——都好像有一种淡淡的抽象的意味,好像是从现实中抽象出来的——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被雪隔离了一样。但是最后,当他很高兴地睁开双眼往窗外看的时候,看到的并不是他所期待的景象,他看到的是屋顶上灿烂的阳光;惊讶之中,他跳下床,往街道上看,结果看到的也不是期待中的景象,他看到的就是一些光亮的鹅卵石。
奇怪的是,这个怪异的事情所带来的效应——此后每天早晨,他都会感觉到雪在他周围飞舞,在他和现实世界之间,有一道神秘的雪幕。如果他没有梦到过这样的事情——他又怎么可能在醒着的时候梦到它呢?——还有什么其他理由能够解释它呢?不管怎么样,他的幻想已经真实得影响到他整个的行为了。现在他也不记得,到底是在哪一次他妈妈开始注意到他古怪的举止,是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抑或是第三次?
“可是亲爱的,”——她在早餐桌上说道——“你到底怎么啦?你好像就没有听……”
从那以后,这种事情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布尔小姐现在正在问有谁知道地理北极和地磁北极的区别。狄德莉举起了她那闪着棕色光芒的手,他能看到她手指根部四个微微下凹的小坑。)
或许既不是第二次也不是第三次——甚至也不是第四次和第五次。他怎么能肯定呢?他怎么能肯定那种愉悦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呢?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真正开始的呢?那时间间隔也不是很清楚……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那就是在某一次——或许是第二天,或许是第六天——他注意到那雪出现得更明显,声音也更清晰;而与此同时,邮差的脚步声则愈发的模糊。他不仅不能听到拐角处的脚步,甚至邮差到了第一间屋子他也听不见。在第一间房子之后,他才听见邮差的脚步声;然后,几天后,到过了第二间屋子之后才能听见;再过几天后,就要等到过了第三间。慢慢地,慢慢地,雪越来越大,飞舞之声也越来越大,街上那些圆石也越来越模糊了。然而每天早上,在他细细地聆听之后,走到窗口前,他就会发现屋顶和街道依旧是光光如也,没有任何改变。然而这却恰恰是他所期望的。它就是那让他高兴的东西,是对他进行报答的东西:那是他一个人独有的,不属于别的任何人。没有谁知道,就算是他的父母也都不了解。窗外依旧是光光的鹅卵石,而在这里,在他的心里,全都是雪。雪一天比一天大起来,整个世界也一天比一天模糊,所有丑陋的东西全部都被遮掩起来了,另外邮差的脚步也一天一天地变得细微。
“可是亲爱的,”——她在午餐桌上说道——“你怎么啦?人家跟你说话你好像根本就不听。我这是第三次让你给我递盘子了。”
他该如何跟他母亲或者父亲解释呢?当然了,他什么也没说:一声不吭。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装作有一点不好意思,一点歉意,然后突然装作对某件事或某句话恍然大悟,甚至还表示出一丝兴趣。猫整晚都待在外面。他左边的脸颊很奇怪地肿了起来——或许有谁打了他一拳,或许是被石子打中了。肯普顿夫人可能来了,也可能没有来喝茶。房子将被清扫,日期是在星期三而不是通常的星期天。他父母将会为他装一盏新灯——或许就是因为眼睛太疲劳,他才会经常发呆——说这话的时候,他妈妈一边笑眯眯地盯着他,手上还一边在干着活。一盏新灯?一盏新灯。是,妈妈,不,妈妈,是,妈妈。学习还是那样有条不紊地进行。几何太简单,历史太乏味。地理则很有趣——特别是它能带你去北极。为什么是北极?噢,嗯,当探险家很有意思。那将是另一个皮尔里或者斯科特或者沙克尔顿(这几个人均是极地探险家。)。他突然发现他不再对闲聊有兴趣,盯着桌上盘子里的布丁,他细细地听着,等着,然后再一次开始了——啊!它的开始也是那么的迷人——去听,去感觉——他真的能听到它吗?——那寂静的雪,神秘的雪。
(布尔小姐正在讲西南通道的搜寻以及亨得里克·哈德森,还有“半月湾”)
不过实际上他的这份新经历也有一个让人苦恼的地方:这种感觉日益严重,让他和父母间有了一种误解,甚至于冲突。事实上这对他来讲,就好像他在过着双重的生活。一方面,他不得不当保罗·哈索曼,他必须以他的外表出现——穿着、打扮、在别人跟他说话时回答要机灵;另一方面,他还要不断去探索那已经向他敞开的全新的世界。毫无疑问,那个全新的世界更有意思、更精彩,并且是不可抗拒的。它比一切都美丽——超过了言语和想象——无法表达,无法形容。但是,在这两个世界中,在选择处于哪一个的问题上,他该怎么去处理呢?一个他必须起床,必须吃饭,必须跟妈妈说话,必须上学,必须做作业——并且,在所有的这些事情里,他必须尽力不让自己显得很傻。但是如果同时还要尽力获取另一个不易表述(如果不是根本无法表述的话)世界的欢愉——他该怎么办呢?他该怎么解释呢?如果要解释是不是很妥当呢?那会不会显得很荒唐?是不是这样就意味着他会惹上一些说不清的麻烦?
这些念头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反反复复,就像那雪一样的轻柔和神秘;它们并不完全是一种困扰,或许它们还是一种兴奋;他很高兴能拥有它们;它们的出现是可以感觉到的,甚至可以不用闭上眼睛,在看着布尔小姐,看着全班的同学,看着地球仪,看着狄德莉脖子上的痣的情况下,就可以用手去感知;尽管如此,他还是带着一种感觉用眼睛去看,去看那明显的内部世界,但是他看到的是雪,听到的是雪的声音,还有那慢慢的,细不可闻的邮差靠近的脚步。昨天,直到第六间屋子他才听见邮差的脚步声;现在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地上的积雪也越来越深,雪花飞舞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长久,让他感觉越来越舒畅。今天早晨,到他能够听清的时候,邮差已经到了第七间屋子——可能都已经上了几级台阶了:在听到两三声脚步声之后,他就听到了敲门声……随着邮差脚步声出现的地点越来越近,他每天白天的幻觉也越来越多。每天早晨起床对他来说也变得越来越困难,每次当他走到窗前,向外看——外头始终都是空荡荡,光光的街道。每天早餐时对父母象征性的问候,对他们询问的回答,以及收拾书包上学对他来说也越来越艰难。而且在学校里,要同时应对集体生活和那神秘的生活也让他越来越感觉到困难。有许多次他渴望——渴望告诉别人——渴望大声喊出来——渴望这一切立即停止,因为有一种遥远的感觉告诉他,这件事根本就有那么一丝荒唐——但是它真的荒唐吗?——他这个秘密中,神秘的力量使得它本身更加非同寻常。是的:必须保密。事情越来越清楚了。不管他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不管会给别人带来什么痛苦——
(布尔小姐直直地盯着他,微笑着说道:“或许我们可以问问保罗。保罗一定会从他的白日梦中醒来回答我们的问题。是吧,保罗?”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扶在桌子上,眼光从容不迫地穿过大雪看到了黑板上。这要费点劲,但是却极为有趣。“是的,”他慢慢地说道,“那是我们今天所说的哈德森河。他原本以为那是西南通道。不过他失望了。”他坐了下来,狄德莉回过头冲着他害羞地一笑,笑意中透露出了赞许和钦佩。)
不管会给别人带来什么样的痛苦。
这让人极为不解,极为不解。妈妈对他很好,爸爸也是。是的,他们就是如此。他想要对他们好一点,告诉他们一切——然而,对他来讲,有自己一片秘密的天空真的就不对吗?
在头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说,“如果继续下去,我的孩子,我们就得去看医生,我们得去!我们可不能让孩子——”她说啥来着?“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在一个遥远的世界”?反正他敢肯定他妈妈一定说了那个“远”字,然后他妈妈又拿起了一本杂志,看得很开心,不时地发出笑声,但是笑声中还是有一点不愉快的东西表达了出来。他感到了一丝歉意……
放学铃声响了。那声音穿过大雪传到了他的耳中。他看到狄德莉站了起来,几乎同时他自己也站了起来——但是没有她快。
二
在回家的路上,无时无刻,透过那伴随他的雪,他很开心地看着路上那些纯粹的外部的事物。两边人行道上的砖多种多样,并且排列成各种各样的花样。花园的围栏也是如此,一部分是木的,一部分是灰泥的,一部分是石头的。小矮树的树枝都搭在围栏之上;丁香树灰色的树枝上长着许多小小的硬硬的绿色的冬芽,鼓鼓的,外头还包着一层硬鞘;其他的树枝则黑黑的,瘦小干枯。一些脏乎乎的麻雀挤在灌木从中,黑乎乎的就像那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的枯死的果实一样。一只椋鸟站在风向标上喳喳地叫着。在下水道旁的水沟一角,有一张破破烂烂脏兮兮的报纸:上头是大写的eczema,往下是一封信,是住在德克萨斯福特沃斯松树大街2100号的阿米莉亚·d·克拉瓦斯写的,说使用卡利的膏药治好了她的顽疾。在水沟的另一角扇形的棕色烂泥滩旁边有一些树枝,一些从树上掉下来的死树枝,腐烂的刺蒺藜,在下水道入水口的地方,有一小堆亮闪闪的碎石,一些鸡蛋壳,一摊黄黄的锯屑,这些锯屑原本是湿的,不过现在都干了,而且结成了块,一块棕色的卵石,还有一些碎羽毛。再往远一点的地方看,是一条水泥人行道,在路一头有一个铜牌镶在地上,纪念建路之人。而在路的中段,有许多杂乱的狗的脚印,不朽地印在这水泥路面之上。这些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而且他还经常在上面走;用脚去踩那些狗的脚印,这对他来讲是一种奇怪的乐趣;今天他仍旧这么做了,不过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脑子里一直想着别的东西。那是很久以前,铺路的水泥还没有干的时候,有一条狗踩了上来。或许它还摇了尾巴,不过这倒没有给印下来。现在,十二岁的保罗·哈索曼,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经过了同一条“河”,不过现在这条“河”已经结成坚硬地面了。在大雪中他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而雪还在阳光中不断地下着。回家?
接下来就是一个有两根门柱的大门,那门柱上有两个卵石尖端朝下奇怪地立着,就像是哥伦布将它们立在那里,然后再用灰泥将它们固定住一样:一个永久的奇迹之源。就在它们旁边的砖墙上,印着一个字母h,大概是有什么用意。h?h。
绿色的消防栓上有一条绿色的链子拴在铜螺帽上。
那榆树,身上有一块腰子形的灰色伤口,他经常将手伸到这个口子里——去感觉那冷冰冰却是活着的木头。那个伤口,他一直认为那是被拴在上面的一匹马给咬的。但是现在,他只是随意地摸了一下,给了它一个宽容的眼神。还有更重要的事呢。奇迹。在他脑海里树木的念头之上,全部都是榆树。他脑海里人行道的念头之上,全是石块、砖头和水泥。甚至在他脑海里那鞋子,那顺从他意志踩在这个人行道上的鞋子的念头之上,还负担着一个重量——一个远远超过复杂秘密重量的重量。他看了看鞋子,它们并不干净;他疏忽了它们,因为他有一个很好的理由:那是日复一日不断增长的困难的一部分,是他早晨斗争的一部分。睁开双眼,起床,走到窗前,然后发现没有雪,再洗漱,穿衣,坐到椅子里吃早餐——
不管会给别人带来什么痛苦,不过,他还是必须努力坚持与人隔绝,因为他那无法表述的经历要求他这么干。当然,对父母好一点是必须的,特别是当他们看起来很担心的时候,但是同样果敢坚决也是必须的。如果他们真的决定——像看起来的那样——去咨询医生,咨询豪威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