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好像以一种模糊的、孩子气的方式,他已经知道,这些是他永远也无法分享的事。
日子一成不变地过去,他在幼儿园已经三年了,但他现在太小了,无法理解闪闪发亮的纸条是做什么用的。他常常哭,因为其他的男孩比他大,他害怕他们;老师对他说话,虽然他试着极力去理解,却还是一点也不懂。
他从幼儿园里被接了回来。他的保姆娜娜,穿着上了浆的格子布洋装,成了他小小世界的中心。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们在公园里漫步,保姆会指着一个灰色的庞然大物说:“大象。”然后本杰明也会跟着她说:“大象,大象,大象。”有时保姆让他在床上蹦蹦跳跳,这很有趣,因为如果你坐下来的时机正巧的话,你就会自然而然地被再一次弹起来;而且如果你边跳边说“啊”,并且叫上很长的时间,你会听到一种变了调的声音,有趣极了。
他喜欢从帽架上拿一枝大手杖,用它到处敲打桌椅并且说着:“战斗,战斗,战斗。”当有人在场时,年老的女士们会对着他咯咯笑,这令他很高兴。当年轻的小姐们亲吻他时,他会略带厌烦地顺从。而当漫长的白天过去,下午五点钟,他会被保姆带上楼,保姆用汤匙喂食燕麦粥和精致的软糊状食物。
在他孩童的睡梦中没有烦人的记忆,大学时代那些美好的日子,那些使许多女孩子动心的燃情岁月,都没有留给他任何记忆。他现在所有的只有他白色的婴儿小床,保姆,一个有时会来看他的男人,还有一颗橘色的大球。每当他在黄昏前睡觉时,保姆会都会指着大球,叫它“太阳”。当太阳离开,他已然沉睡——他不会做梦,不会有梦来烦扰他。
过去——圣·胡安山上的枪林弹雨;在他婚姻的前几年,为了他深爱的年轻希尔嘉工作到晚上,直到繁忙的城市陷入夏日的薄暮中;在那之前,当他和他的祖父在深夜里坐在巴顿家位于门罗街阴郁的老房子里抽烟——这一切一切都像不可靠的梦从他的心底消失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好像这些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他不记得了。他记不清最后一次被喂食的牛奶是温热的还是冰冷的,或者他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只记得他的摇篮和娜娜的熟悉面孔。其他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在他饿时,他会哭闹——就只是这样。整个中午和晚上,他都在呼吸。周围轻轻的呢喃声和低微的说话声他几乎听不见;各种气味、光明和黑暗,他只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
然后一切全归于黑暗。他的白色婴儿小床,在他上方移动的模糊的脸,以及牛奶甜腻的香气,都一起从他的脑子里慢慢消失了。
林惠敏
郑天恩译
12.失踪的人们
〔美国〕杰克·芬尼
就当那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旅行社走进去,我在酒吧间遇到的那个陌生人这样对我说。问几个普普通通的问题——你的旅游设想啦,假期啦,诸如此类。然后稍微暗示一下那本小册子,但是切记不可直接提起,等他拿出来。假如他不拿,你就尽可能把这事忘掉,因为你永远也不可能见到,你不合适,就这么回事。假如你直接问起,他就会望着你,仿佛根本就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我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复述这些话,可是晚上喝过啤酒后有可能记得的事到了早上就变得模模糊糊啦,况且这个清早还下着雨呢。我觉得自己像个大傻瓜,一家一家地去寻找那个记在脑子里的门牌号。这时正值中午,在凄风冷雨的纽约西42街,像周围半数的人一样,我一手扶住帽檐,身披军用防水短上衣,缩着脑袋在斜落的雨点中疾走,而世界却是那样灰暗而真实。这就是绝望。
反正我不知道去看那本小册子的我究竟是谁,甚至是否真有那么一个我?叫什么名字?我这样问自己,好像已经在被人讯问。我叫查理·艾威尔,是个小伙子,在银行工作,当出纳员。我不喜欢这个差事,挣不到几个钱,以后也永远挣不到。我在纽约已经待了三年多,没结识几个朋友。真他妈的活见鬼,没什么可说的——看的电影比想看的还要多,书也他妈的读得太多,一想到要一个人在餐馆里吃饭就心烦。我的长相、才能和头脑都属一般。这些合乎你们的要求吗?我够格吗?
我找到了这个地方,200栋的地址,是一座假装很现代的旧式建筑物,破破烂烂,早已过时,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却又无处躲藏。这类玩意儿在纽约多着哪,特别是在第5街西段。
我推开通向狭长走廊的铜框玻璃门,走廊上铺着刚刚擦洗过的肮脏的瓷砖;漆成绿色的墙壁因为修补过而显得凹凸不平;一个金属架上挂着一块指示牌——黑底镶着白色的赛璐珞字母。有大约20个名字,在第二栏我找到了“艾克米旅行社”,在“艾尔油印社”和“艾贾克斯供应社”之间。我摁了老式铁栏电梯旁的电铃,电铃在通道里发出尖声怪叫,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响起一阵哐当声,接着沉重的链条轰隆轰隆缓缓朝我降下来。我差点转身就想逃——简直就像疯人院。
不过楼上的艾克米办公室倒与整座建筑物的风格不大一样。我推开毛玻璃门走了进去,宽敞的房间明亮而整洁,亮着日光灯。双层玻璃窗旁的柜台后面,站着一位个头高高、神情严肃的灰发男人,耳朵上架着一只话筒。他瞟了我一眼,点头示意我进去。我的心怦怦乱跳起来——他与描述中的那个人十分吻合。
“对,联合航空公司,”他对话筒说,“航班,”——他瞅了瞅玻璃面柜台上的一页纸——“七—呃一三,我建议你提前40分钟办理手续。”
我站在他面前等着,倚着柜台四下看了看。他就是那个人,没错,除此之外这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旅行社:墙上贴着五幅色彩艳丽的招贴画,金属架上挂着各色小册子,柜台的玻璃板下压着印好的时刻表。它看起来就这么个破样子,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我心想。我再次感到自己像个傻瓜蛋。
“能为你效劳吗?”柜台后的那个高个子灰发男人朝我微微一笑,将话筒放回原位。我忽然感到极度紧张。
“是的。”为了拖时间,我开始解开雨衣的纽扣。我抬头又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我想——旅游。”你这个笨蛋,太急了,我告诫自己,要耐心!我慌忙抬头想看看对方有什么反应,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嗯,有许多地方可以去。”他彬彬有礼地回答,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本细长的小册子,放在玻璃台面上,将正面掉向我。“飞向布宜诺斯艾利斯——另一个世界!”封面上端用浅绿色的两行字母这样写道。
我有礼貌地看了一段时间。上面一架银色的巨型飞机在夜间飞临一座港口上空,水面泛着月光,远方群山逶迤。然后我摇了摇头。我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什么。
“更清静些的地方?”他又取出另一本小册子:古树参天,满目萧瑟,斜阳穿过树杈洒向草坪——“缅因州的处女森林,可经由波(士顿)—缅(因)线前往。或者,”——他拿出了第三本小册子搁在玻璃台面上——“去百慕大现在正是时候。”上面写道:“百慕大,新世纪的古典田园。”
我决定冒冒险。“不,”我摇摇头说,“我要寻找的是个永恒的地方,一个可以定居和生活的崭新的地方。”我注视着他的双眼,“在我的余生。”说完后我感到极度紧张,又想找条退路。
可是他只是快活地一笑,说道:“真不知道该如何给您出主意。”他前倾身体,双肘支在柜台上,两手绞握在一起。我可以对他寄予希望,他的姿态表明了这一点。“你寻找什么?想要什么?”
我止住呼吸,脱口而出:“逃离。”
“逃离什么?”
“呃……”我略微犹豫:我以前从未用文字表达过。“逃离纽约,可以这样说吧。或者说城市。逃离烦躁。逃离恐惧。逃离在报纸上读到的一切。还有孤独。”
我知道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但是一时无法自制,话语如江水滔滔涌出。“逃离自己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事和过度的享乐。逃离仅仅为了活着而虚度的光阴。总之,逃离生活本身——它今天的模样。”我盯着他,又轻声补上一句:“逃离这个世界。”
他抬头看着我,两眼不带任何虚假审视我的脸,我心想他马上就会摇摇头说:“先生,你最好去找个医生看看。”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他仍旧看着我,目光这回集中在我的额头上。他个儿很高,灰发拳曲,线条分明的脸孔显示出机智和温和,纯粹一副牧师的神态,慈父的神态。
他下移目光,直视我的双眼乃至眼底;审视我的嘴、下巴和下腭的轮廓,我忽然意识到,他毫不费力地在一刹那间了解到了我的许多东西,比我自己知道的还多。他忽然笑了,双肘支在柜台上,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攥成拳头的手,一边轻轻揉,一边说:“喜欢人吗?说老实话。我猜你不喜欢。”
“对。我很难放松自己,很难结交朋友。”我说。
他严肃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你认为自己是个有理智的人吗?”
“我想是。我认为是。”我耸耸双肩。
“为什么?”
我无奈地笑了笑,这个问题的确不好回答。“怎么说呢——至少当我失去理智的时候,我总会感到歉意。”
他冷冷一笑,琢磨了一会儿,然后不以为然地面露笑容,好像准备说出一个不太文雅的笑话。“你瞧,”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们这儿偶然会有一些像你这样的人来。为此我们准备了一本小册子……”
我大气不敢出。这正是我被告知如果他认为我合适就会说的话。
“……我们都已经把它印出来了,只为自己找乐子,明白吗?偶尔也提供给一些像你这样的顾客。因此我得提醒你,如果你感兴趣的话,就在这儿看。此事我们不愿声张。”
我诚惶诚恐地说:“我感兴趣。”
他伸手到柜台下面,摸出一本细长的小册子,开本和其他几本一样,放在玻璃台面上,朝向我。
我望着它,用手指尖把它拨近,生恐碰到它。封面深蓝色,像是夜空,上端印着一行白色的标题:“到迷人的凡纳(此处凡纳为一虚构地名,字母拼写与法国科幻作家凡尔纳(1828—1905)的名字仅一字之差。)旅游去!”蓝色的封面点缀着小白点——群星——左下角有一个圆球,大概是地球,缠绕着层层云絮。而在右上角,刚好在凡纳二字的下方,有一颗格外灿烂的星星,光芒四射,如同圣诞卡上的那种星。封面底端一行字横穿而过:“罗曼蒂克的凡纳,生活理应如此。”这行字旁边有一个小箭头,示意继续往下翻。
我继续往下翻,里面的内容与其他的旅游小册子极为相似——图片和说明,只不过这一本介绍的是“凡纳”,而不是巴黎、罗马或巴哈马(巴哈马群岛,位于加勒比海北部,为著名旅游度假胜地。)。小册子印制精美,图片逼真,我的意思是说,你看过彩色立体照片吗,就是那种效果,而且比那种照片更清晰。在其中的一幅画片上,可以看清草叶上闪亮的露珠,湿漉漉的。在另一幅上面,一段树干似乎凸出画面,是可以假乱真,用手摸上去方才相信那是光滑的纸页,而非粗糙的树皮。第三幅画片上那些缩小的面孔,则简直就随时可能张口说话,瞳孔明亮,朱唇湿润,肌肤柔嫩;在你凝视的时候,你感到那些人随时都可能活动起来。
我仔细观看一幅大幅通栏图片。画面好像是从山顶拍摄的,地面自脚下向一条幽谷延伸,随后重又升高,消失于另外一侧。两座山的斜坡都被密林覆盖,色彩无比鲜艳;碧绿庄严的树木漫向地平线,你只要一看见这样的密林,就能确信它是处女森林,从未被谁染指过。远方的低凹处,淌着一汪清泉,跟天空一样澄澈而湛蓝;在水流撞击鹅卵石的地方,雪白的浪花四下飞溅,仿佛你只要再凑近些细看,就能看清溪水在阳光下缓缓流淌。水流旁的空地上,有几间茅草顶的小屋,有的是木质结构,有的用砖或粘土砌成。图片下面的说明文字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居民地”。
“是个玩乐的好去处,”柜台后面的那个男人朝我手上的小册子点点头说,“可以解解闷儿。景色不错,对吧?”
我默默地点头同意,又将目光移回那幅图片,因为图片里的内容比我头一眼看见的要丰富得多。我不知道是如何产生这种感觉的,在仔细观察之后,我觉得这幅画面与美洲大陆刚被发现时的景色极为相似。这只是整座未被摧残、未被蹂躏的大森林的一部分,所有的河流都流淌着清澈的水;你甚至可以见到那些土著——他们上个世纪就已被斩尽杀绝——曾经在肯塔基、威斯康星和古老的大西北见过的情景。假如你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