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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拉尔德·马丁对照相很感兴趣,有一只非常好、却相当旧的照相机。他在屋子下面地下室里洗相片,这地下室是他专为洗相片布置的。
“这事不前不后非得在九点钟做。”爱丽克丝笑着说。
杰拉尔德神色有点不高兴。
“亲爱的姑娘,”他说道,态度稍带愠怒。“一个人做事应当定时间,这样做事又快又好。”
爱丽克丝沉默了一两分钟,看着她丈夫。他躺在椅子里吸烟,黑黝黝的头往后仰着,漆黑的背景映出他脸上鲜明的轮廓。爱丽克丝突然感到一阵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喊出声来:“啊,杰拉尔德,我真希望多了解你一些!”
她丈夫吃惊地望着她。
“可是,我亲爱的爱丽克丝,我的一切你统统了解。我都告诉过你,我小时候在诺森伯兰(原文northumberland,英格兰北部一郡名。),在南非的生活情况,还有最近十年在加拿大发财的事。”
“哼!做生意!”爱丽克丝轻蔑地说。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爱情。你们女人都一个样儿,只对私生活有兴趣。”
爱丽克丝说话不那么有把握了,她感到喉咙干了:“好吧,但一定——恋爱过——我要是知道——”
又沉默了一两分钟。杰拉尔德·马丁神色忧虑,犹豫不决。他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很严肃,没有从前那么轻松活泼。
“爱丽克丝,你觉得了解太多了好吗?是的,我过去生活中遇到过别的女人。我不否认,我说没有,你也不会相信我。但我可以向你起誓,说句实话,在这些女人中间,对于我来说,没有一个像你这么重要。”
他的语气这么真诚,爱丽克丝放心了。
“你满意了吧,爱丽克丝?”他笑着问道,接着他好奇地看着她。
“你怎么特别在今天晚上提起这些不愉快的事情?”
爱丽克丝站起身来,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啊,我不知道,”她说。“不晓得什么缘故,我一整天心里不自在。”
“那就怪了,”杰拉尔德轻声说,好像自言自语。“真怪。”
“为什么怪呢?”
“啊呀,我亲爱的姑娘,别这么跟我说话。我说怪,是因为你一向都是高高兴兴的。”
爱丽克丝不得不笑了。
“今天每件事都惹我恼火,”她说了实话。“连老乔治也稀奇古怪地说什么我们要到伦敦去,他说是你告诉他的。”
“你在哪儿见到他的?”杰拉尔德尖声问道。
“他星期五不来,改在今天。”
“那个老笨蛋。”杰拉尔德气愤地说。
爱丽克丝吃惊地看着他。她丈夫气得脸都变形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杰拉尔德见她震惊,就尽量克制自己。
“我说他是个老笨蛋。”他抱怨说。
“你跟他说了什么,他会这么想?”
“我?我什么也没有说。至少——噢,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半开玩笑似的说过‘早晨去伦敦’,大概他信以为真。也说不定他没有听清楚。你想必已经纠正他了?”
他急切地等待她回答。
“当然,不过他这种老年人心里的想法不大好纠正。”
接着她告诉他:这所别墅多少钱买的,乔治说得很肯定。
杰拉尔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阿米斯马上要两千镑现钱,还有一千可以分几次,几个月内付清。我估计这是弄错的根源。”
“很可能。”爱丽克丝附和道。
她抬头看了看钟,笑着指了指。
“我们该动手了,杰拉尔德。九点过五分了。”
杰拉尔德·马丁脸上现出一副非常奇怪的笑容。
“我改主意了,”他平静地说,“今天晚上不洗了。”
女人的脑子是一件古怪的东西。那个星期三晚上爱丽克丝上床睡觉的时候,她的头脑很镇静,心满意足。虽然她的幸福感受过一时的冲击,但是她依旧感到像以往一样的幸福。
但是到了第二天傍晚,她又感到受了冲击。狄克·温迪福德虽然没有再来电话,可是她感到她想的东西是他说的话在发生影响。她好像一再听到他的话:“对你来说,这个男人完全是一个陌生人。你对他什么都不了解。”接着又想起她丈夫的脸色,他说“爱丽克丝,你觉得了解太多了好吗?”这句话的时候的样子。他为什么说这句话?这句话含有警告。这好像是说“你最好别打听我过去的生活,爱丽克丝。你要是知道了会吓坏的。”
到了星期五早晨,爱丽克丝确信杰拉尔德生活中另有女人,而且他精心细密地瞒着她。她慢慢地形成的妒忌心现在变得更强烈了。
那天晚上九点他是不是要去见一个女人呢?他说要洗相片是不是说谎呢?
三天之前,她可以发誓说她是彻底了解她的丈夫的,而现在他好像成了她毫不了解的陌生人了。她想起他对老乔治那种无法解释的怒气,这跟他平时心平气和的态度很不相同。这可能是一件小事,但是这说明她实际上并不了解她丈夫的为人。
星期五下午,爱丽克丝需要到村子里办点小事。她说她去买东西,杰拉尔德留在园子里,但是没想到他竭力反对她去,说他自己去,她留在家里。爱丽克丝被迫服从,但他这种坚决的态度使她又吃惊又操心。他为什么这么急切地阻止她到村里去呢?
突然之间她想到一个解释,把整个儿疑团都解开了。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有没有可能他的确已经见到过狄克·温迪福德了呢?她的妒忌心是在结婚之后产生的,杰拉尔德也可能发生同样的情况。他可能急于阻止她再同狄克·温迪福德见面。这个解释很合乎实际情况,爱丽克丝的不安心情平复过来,欣然认定了这个解释。
到吃茶点的时候,她又感到不安。自从杰拉尔德走了以后,她心里一直在斗争。她反复想到,她该去收拾杰拉尔德的屋子了,最后她走上楼去。她拿了一块揩布,作出一副好管家的样子。
“我有把握就好了,”她对自己说,“我能有把握就好了。”
她相信杰拉尔德已经把过去生活中与女人有关的东西都销毁了。但是她要亲自发现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终于无法控制她自己。她虽然深感问心有愧,但还是急切地搜索信件、文件,翻抽屉,甚至她丈夫的衣服口袋。只有两个抽屉打不开,一只是梳妆台下面那一格,一只是写字台右手那一格小抽屉,它们都锁着,但是爱丽克丝现在顾不得有愧无愧了。她相信她会在其中的一只发现萦绕她心头的过去那个想象中的女人的东西。
她记得杰拉尔德的钥匙随随便便地放在楼下的桌子上,她拿来一把一把地试。第三把钥匙打开了写字台的抽屉。她满心欢喜地拉开抽屉,其中有一本支票簿,一些钱,顶里头有一束信件,上面扎着一根丝带。
爱丽克丝忐忑不安地解开丝带,跟着脸涨得绯红,她把信放回抽屉里,关上抽屉,重新锁上。原来是她自己的信,是她结婚之前写给杰拉尔德·马丁的。
于是,她去开梳妆台那一格。她并不期望搜索到她要找的东西,但是她既然找了,就不想有所遗漏。
杰拉尔德那一串钥匙一把也打不开这一格抽屉,她心里恼火。可是现在爱丽克丝决不罢休。她跑到别的房间,把钥匙统统拿来,终于发现空屋子里开柜子的那把钥匙也能开梳妆台的抽屉。她打开下面那格抽屉,拉出来一看,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卷又旧又脏的剪报。
爱丽克丝呼吸又顺畅起来。但她还是很快地看了一看剪报,她好奇,看看是什么东西使杰拉尔德这么有兴趣,一直保存着。它们几乎都是七年前的美国报纸,报道查尔斯·莱曼特里案件的审讯情况。查尔斯·莱曼特里被怀疑因为谋财害命而结婚。他租的一所房子地板下面发现了人的骨头,而且同他“结过婚”的多数妇女不知去向。
当时莱曼特里在法庭上用最卓越的技巧为自己辩护,还得到美国一些最优秀律师的帮助。法庭不能证实他主要的罪状——谋杀罪,但发现他一些较小的罪行,便把他监禁起来。
爱丽克丝记得这个案件所引起的轰动,也记得三年之后莱曼特里越狱逃跑所引起的轰动。英国报纸详细介绍这个人的特点和他对女人那种异常的魅力,报纸报道他在法庭上激昂的言行时,提到他因心脏不好,偶尔犯病。
有一份剪报登了他的一张照片,爱丽克丝仔细端详。是一个善于思考的、有胡子的绅士。
这张脸使她想起谁呢?她突然大吃一惊,原来就是杰拉尔德本人。眼睛跟他长得一模一样。也许这正是他保存这卷剪报的原因。她开始阅读照片旁边的说明。看来莱曼特里在笔记本上记了一些日期,报上暗示这些日期正是女人遭谋害的日子。审讯时有一个妇女指出莱曼特里左手的里手腕上有一块旧疤。
爱丽克丝扔下报纸,伸出手来支撑自己。在她丈夫左手的里手腕上有一块旧疤。
屋子好像在她眼前旋转。杰拉尔德·马丁就是查尔斯·莱曼特里!她一下子恍然大悟。不无关联的种种事情突然像谜语里的细节一样,都拼凑在一起了。
买房子用的是她的钱——只用了她的钱。甚至她的梦也有了含义。尽管她没有意识到,但在她思想深处,她是一直害怕杰拉尔德·马丁的。她渴望躲开他,下意识地寻求狄克·温迪福德的帮助。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没有丝毫怀疑或犹豫,一下子明白了真相。莱曼特里也打算谋害她。也许快了……
她想起一件事,几乎喊出声来。星期三晚上九时。那地下室是用石板铺的地,把石板挖起来还不容易?过去他谋杀过一个妇女,事后就是这么把她埋掉的。他计划好在星期三晚上动手。但他把日期、时间都记在本子上,这岂不是疯了吗?不,杰拉尔德总是把生意来往记在本子上的;对于他来说,杀人是做生意的一种形式。
但是,是什么救了她的命呢?什么东西居然能救了她一命?他在最后一分钟把她放过了?不会。她恍然大悟,答案是——老乔治。
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她丈夫怒不可遏。毫无疑问,他逢人便散布说他们第二天到伦敦去,原来是在做准备。他没有想到乔治会来干活。乔治向她提起去伦敦的事,她否认了。万一老乔治把他们说的话说出来,当天晚上动手岂不冒险!可是,这多险啊!如果她当时没有提起这件小事——爱丽克丝不寒而栗。
她没有工夫耽搁了。她得马上逃走——趁他还没有回来。她很快地放回那卷剪报,关上抽屉,把它锁上。
接着她像变成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她听见路边开大门的声音,她丈夫回来了。
有一会儿,爱丽克丝像冻僵似的站在原地,接着她悄悄走到窗边,躲在窗帘后面往下看。
是的,她丈夫回来了。他笑眯眯的,唱着一支小调。他手里拿着一件东西,姑娘见了吓得几乎心脏停止了跳动。是一把铁锹。
爱丽克丝马上明白了。他打算今天晚上……
但是,还有一个机会。杰拉尔德边哼小调,边绕到房子后面去了。
她一刻也不犹豫,跑下楼梯,出了别墅。可是她刚出大门,她丈夫就从房子那一头走来。
“喂,”他说,“你急急忙忙上哪儿去?”
爱丽克丝竭力克制使自己镇定下来。一时跑不了,但还有机会,只要她小心,别叫他起疑。就是现在,也许……
“我本来想走到路那一头,再走回来,”她说,她的声音自己听来也觉得有气无力,游移不定。
“好吧,”杰拉尔德说,“我跟你一起走。”
“不,你不要去,杰拉尔德。我觉得不大舒服——还是我一个人走走好。”
他关心地看着她,她好像看见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你怎么啦,爱丽克丝?你脸色苍白,全身哆嗦。”
“没有什么,”她勉强笑一笑,鼓起信心,“就是头疼。走一走会好的。”
“那你不能说不要我陪啊,”杰拉尔德笑着说,“不管你要不要,我陪你走一走。”
她不敢反对,如果他怀疑她知道……
她竭力恢复常态,但是她心神不安,觉得他不时用冷眼看她,好像他的疑心还没有完全消除。
他们回到家里的时候,他伺候她躺下,像一个体贴的丈夫似的关怀她。爱丽克丝好像觉得手脚被捆住似的落入陷阱,处于绝望的境地。
他一刻也不离开她。他跟她到厨房里去,帮她端那些她已经做好了的简便的冷菜。她知道她现在是在为活命而挣扎。她只有孤单单的一个人,同这个男子在一起,救兵在几英里路之外,全得听他的摆布。她唯一的希望是不使他起疑,他会剩她一个人有足够的时间跑到过道里打电话求救。这是她眼前唯一的希望。
她想起他上一次是怎样放弃他的计划的,脑子里闪过一丝希望。她正想告诉他,说狄克·温迪福德当天晚上要来看他们,又觉得这样说没有用。这个人不会第二次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