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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她那副厚眼睑,常常映现出异常的个性美。
现在,在公共汽车上重逢,能够如此亲热地开口说话,大概因为都长成大人了吧。只是在她那方面,倒因为事出意外而脸上稍稍显出了赧红。
“令堂健在吗?”她向我问道。
“不,已经故去了。”
“哟,什么时候的事啊?”
“已经十四五年了。”
“是吗,令堂原是健康的呀。那么,您可孤单啦。”
我想,不用说,她已经嫁了人啦。但我没问这事,只询问了她的双亲,回答说也都去世了。我现出难过的表情,眼里泛出了她父亲的面影。
这时公共汽车已到了她该下车的车站。
“那么,我告辞了。”
她那有特征的眼里闪出笑意,急忙向我道别。
“我们住得很近,下次见面的时候,请顺便到我家来做客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分开其他乘客,走出车门。
从开动的公共汽车上看去,她从车外向我站着的窗前鞠躬告辞。
20年前的邻居少女,那一天在我心中掀起了一道小小的涟漪。我回到家,告诉妻子说今天遇见一个很久没有看见的人。
“是吗?”
妻子只是像有兴味似的听着。事后我想,去泰子那边倒是很方便的,可并没有料到事情此后会怎样发展。
二
在公共汽车上再次遇到她,是在一周以后。
“想见面,今天就又遇上了。”
她笑着。前一次会晤,我们之间采取了相当客气的态度。那是因为我们年纪都相当大了,而且她也成了人家的妻子。
“我家离得很近,就在那边,请顺便去玩吧。”
她在殷勤地邀请我。由于离我下车的车站只隔一站之地,走着去也可认一认路,就决然由她领着下了车。我当然是蛮有兴趣的,所以一点也没有表现怠慢。
说是近,走到她家也要花去10分钟。横过大街上栉比的楼房,要走一段田间小路,迎面闪着另一个住宅区的灯火。
我和泰子稍稍拉开距离地步行着。
“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我问道,因为想到她已经有了丈夫。可另一方面,从她邀请我去的情况看,又想探探她是否还在过着独身生活。
“不,一点也不会……谁也没有。”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但说谁也没有,是意味着丈夫外出了,还是独自一个人生活呢?这一时还判断不出来。
“孩子呢?”我又问起来。
“有,是一个6岁的儿子。”她爽快地回答。
“那是很有乐趣的啦。”
我说。当然,这就不用再考虑她没有结婚的问题了。
“相当远啊。”
我在微暗的小道上说。走在旁边的她,腋下夹着一个皮包,我判断她有工作,可不知道是什么职业。
“头一次,谁也这么说,习惯了就不觉得远了。”
她像分辩似的解释着。
“天黑啦。太晚了,您丈夫不来接您吗?”我小心地开始探询。
“不,那样的人没有。”她好像看出我的心思,笑了。
“咦,怎么回事?”
“死了!”
内心像被轻击了一下一样,我一面感到放心,一面又觉得危险。
“那实在是……什么时候啊?”
“四年前。”
“是吗,太不幸了。”
我言不由衷地这样说。
“是的。丈夫活着的时候,真是什么也没想过,但丈夫死了,靠一个女人工作,生活可真不容易呀!”
“对不起,你干什么工作啊?”
“保险公司的收款员。”
她怯怯地回答。这使我理解她腋下为什么老夹着一只黑皮包了。
“滨岛先生呢?”
她把话题转向我这边来。
“嗐,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公司里做事。”
“那很好嘛!孩子呢?”
“没有。”
“啊,那太寂寞了吧,已经结婚几年了?”
“不久就到10年,渐渐觉得无聊起来了。”
“那么说,太太是很幸福的了!不管怎么说,没有比死了丈夫的女人更不幸的了!”
我大体上了解了她的处境。
走进另一个街道,她说声失礼,请我稍等一会儿,就向食品商店走去。我边等边看,她拿着牛肉和葱出来了,不过都是一点点儿。
“这么晚去拜访不好吧?”
我和她并排走着,她说:“不,一点儿也没关系。我就是主人,谁也不会多心。”
她领着我来到她家门前,这是一个低矮破旧的房子。
“请!”
她先把门打开,门没上锁。
“屋里乱糟糟的,就会收拾好的。”
我在外边等着,不一会儿,她把我招呼进去。
家,好像是临时性木板房改装成的低价房屋。尽管如此,6叠和4叠半的两个房间,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外人一眼就可看出,她是喜好清洁的,虽然贫穷,却很注意室内的整顿。
“小健!小健!”
她向里面呼唤着,一个小孩应了一声。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大脑袋的男孩。
“来,向伯伯问好!”
她说着,男孩却眨着眼睛盯着我,一直站在那里。小孩子想不到初次看见被母亲领来的陌生男人,有点认生哩。
“喂,呆看什么,赶快规规矩矩地问好!”
男孩这才跪下膝来,对我说道:“您好!”
“好聪明啊。”我夸奖着,“几岁了?”
虽然从她那里知道了年龄,我却特意和蔼地问道。
但是,男孩没有作答,却立刻站起,跑到里面去,掩着半个身子窥望起来。
“喂,好好地回答呀!”泰子向里面呵斥着。
“几岁了?小健?”
男孩被母亲呵斥了,也不开口,第三次吆喝后,才被迫说出:“6岁……”
“这个孩子,现在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男孩叫健一。他出外玩去时,泰子才端茶和我谈起话来。
“因为是母亲,所以不能过于娇惯他,可我是个女人,还是无济于事的,渐渐地他就不肯听话了。”她叹息着说。
“不,那样小的年纪就很不错,等稍大些就好了,哪家都是一样的啊。”
那晚,我吃了她做的葱烧肉。她在归途进食品商店买肉,就是为了款待我的。
我想待长了不好,坐了一个多钟头就告辞回家。
“又离贵宅很近,这是什么因缘啊?怎么样?还请常来玩玩吧!”
她送我的时候,这么说。
我的妻子不是那么温柔的女人,没有孩子,家里又显得冷冷清清。这样,一到泰子家,就深感她那温柔的态度和妻子迥然不同。尽管是个狭小的贫寒之家,可她的确像一个女人,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开始和泰子重逢的时候,好像是个从不认识的中年妇女;但第二次见面,觉得她那20年前的风采,依旧强烈地残存着。
我在泰子家吃了晚饭,没向妻子说。我的内心有一种博取新欢的冲动。如果这样做,那就可以补救我往来于公司和家庭之间的那种寂寞无聊了,这也是一个小小的刺激呀!
三
我去泰子家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她当保险公司的收款员,同时从事拉保险服务。因为拉保险有回扣,可以增加她的收入。我也向周围的朋友和熟人劝说动员,有几个人参加了她那个公司的保险。
因为又有这层关系,我和泰子之间的感情迅速地发展起来。在公司下了班,我特意在街头闲逛,消磨时间,约莫机会合适,就走进她家去。她那方面,好像也在盼望我去,连晚饭都给准备好了。
我忍受不了公司那种枯燥乏味的工作,又对妻子不满,觉得人生实在无聊极了。所以,对泰子给予的亲切和温暖,就像久旱逢甘雨般地日益眷恋起来。
这种交往大约持续两个月了。我初次吻她的唇,是在常走的麦田小道上,这条小道是黑暗的,而且绝少人行。这以前,尽管也常常亲热地拉拉手,但以这次为导因,仅仅这样已经不能满足了。
我向她坦白说,从20年前就爱恋着曾是少女的她,她也向我诉说了自己短短的结婚生活的不幸。
但是,我向她提出最后的要求,却很不容易得到许诺。那是办不到的,她哭泣着说。就这样,从夏初重逢到现在,已近三个月了。
一天晚上,我在热烈地接吻之后,再一次提出要求,她大概觉得已到情不可却的地步了。
“那么就请今天夜里晚点来吧!”在黑暗的路端,她颤声地答应着,“过了10点,健一就睡熟了。”
这以后,声音更加低微。
那是一个酷热的夜晚。我向妻子说到朋友家下棋去,9点离开家,心里怦怦地跳动着。
结果将要发生什么事,这不是不能预料的。但我向泰子的求爱之心,却把一切理性都摒弃了。
接近10时,我来到她家门前。附近人家几乎都关了门户。我避开乘晚凉的人影,摸索着走进她家。
用手推门,门开了。进到屋里,泰子没有出来。打开隔扇,6叠的房屋里挂着朦胧模糊的白蚊帐。电灯关上了。向里窥视,泰子和健一两人正在睡着,是真睡了,还是装不理会?她身子一动也不动。
电灯虽然关着,但时值夏夜,木板套窗却没关严,外边的夜光淡淡地射了进来。
我撩开蚊帐,躺在泰子身旁。尽管如此,她也没改变睡姿,在夏夜苍白的微光中,她的脸像纸一样的白,闭着的眼睑鼓胀着。
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摇动,把嘴贴在她耳边,悄悄地呼叫她的名字。
她羞涩地睁开眼,我知道她并没有睡。她的身子颤抖着,凝视着紧傍她躺下的我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泰子女士!”我耳语着。
她忙把脑袋转过去,窥视着正睡的健一。
孩子正踢开被斜卧着,与身体比例不相称的大脑袋,像石头一样地滚在席垫上。
我回视她的脸,静悄悄地把全身压上去,猛吻她的嘴唇。她的反应比迄今为止的任何时候都强烈,热息吁吁直扑我的口鼻。
我在席垫上抱住她的肩膀,她用手挽住我的脖颈。我又看了孩子那边一眼,他仍旧在以前的位置上一点也没动。
我抓住她盖在胸前的被子,轻轻地掀起来。
钻进被子里,我吃惊了。
闭着眼睛,正在思忖的她,身体还在微微地颤动着。她穿着纯白的干干净净的长睡衣,不仅睡衣是新的,就是贴身的裤衩,也都换了全新的。她像新婚初夜那样做好准备在等待着我哩!
从木板套窗缝隙射进来的室外的微光,清晰地浮映出她那纯白的衣裳……
有了这种关系,我去她家的脚步更加频繁了,她也从心里欢迎我去。她的性格和我的妻子不能相比。妻子的性格冷酷,而小矶泰子的心地却温柔善良,给我的照顾也是非常周到的。
这期间,她不断对我的妻子怀有一种罪恶感。我们约定不再另外举行结婚仪式,她也一直没有提出过这种要求,只是发誓绝不再结婚了。
她虽然没有提出和我结婚,但我常想和这样的女人结婚该多么幸福啊。我抱着她的时候,就不能不说出这种心愿,但是每次她都使劲地摇头。
不仅如此,她连我给她的100元钱也拒不接受,说是自己的收入完全够用了。
收取保险金是一项辛苦忙碌的工作。她每巡回一次,那日常使用的小黑皮包,就装满了卡片。说是一个月要巡回百家以上,而且一次收回款来的很少,必须两次三番地登进同一个家门。趁这个机会,还要完成分摊的保险加入者的劝诱工作。
在这样的生活中,她总是热心地服侍着我。我喜欢吃的东西,她不惜出高价买来做好等候我。她为维持我们现在的生活,大概已经浪费很多钱了。
我想,永远持续这样的状态该多好啊。她每天早上7点出去,晚7点回来,但月中总有三分之一的日子去做拉保险工作,要到很晚才回家。
我因避开她家附近的人眼,尽量晚去她家,而且健一如果没睡,也怕引起他的不愉快。
健一直到6岁,一直是被母亲一手娇养的,很认生。我尽可能地努力抚爱他,但健一不听我的话。我和泰子一亲热地说话,他就横愣着眼睛默然表示不满了。
泰子也尽量让他和我熟稔起来。这个孩子过来,我就把买来的礼品送给他,试着让他和我亲近。但健一不买我的账,始终不肯和我亲热。
但是尽管如此,健一并没有嫌恶我的意思。健一这个孩子就是这么一个性格。他到外边,也不大愿意和别的孩子一块儿玩耍。母亲不在的时候,就一个人吃母亲留下的饭,一个人去睡,这已经成了习惯了。他一个人在家,倒像挺惬意似的。
“健一讨厌我了吧?”
我有时向泰子这样说。
“没有那样的事。在没有父亲的家里生长,一定是对您不熟悉。那就让您多费心了,以后会慢慢亲密起来的。”
“是那样的。”
事实上,健一的存在是令人发憷的。我和泰子说话也好,拥抱也好,这个孩子的影子,时常在我心头萦绕着。
我在夜间去她家,总是选在健一就寝的时候。进了她家,看见孩子那张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