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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犬的低吠声越来越近。雷恩斯福德爬上一棵树。他看见在不到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一个水道下面的丛林在移动。他极力望去,看到了扎罗夫将军清瘦的外形。雷恩斯福德发现,就在将军的前头,有另外一个身影,他的两肩宽阔,从芦苇丛中猛冲而来。那是巨人伊凡,他看上去像是被拖着往前走。雷恩斯福德认识到,他一定是握着拴狗脖子的皮带。
他们随时就要到他这里了。他的思想疯狂地活动着,他想到了在乌干达学到过的当地的一种诡计。他从树上滑下来,抓住一棵有弹性的小树,把自己的狩猎刀绑在上面,刀刃冲着先前留下的痕迹。他把一点点野葡萄酒绑在小树上……然后,他开始逃命。猎犬找到了新鲜的气味,它们的声音大了起来,雷恩斯福德知道海滩上的动物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不得不屏住呼吸。猎犬的低吠突然停止了,雷恩斯福德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它们一定是碰到了那把刀。
他兴奋地爬上一棵树,往回看。他的追逐者停了下来。雷恩斯福德看到扎罗夫将军还站在那里,他脑子里的希望落空了。不过,伊凡不见了。小树弹回来的刀子不是完全没有生效。
雷恩斯福德一落到地上,就听到猎犬群中又发出了吠叫。
“勇气,勇气,勇气!”他一边往前冲,一边气喘吁吁地告诉自己。一道蓝色的缺口从树丛中显露出来,前面是死路一条。群犬越来越近。雷恩斯福德不得不继续往前。他到了海边,通过小峡谷,他可以看到城堡灰色的石头。在他下面二十一英尺远的地方,大海在咆哮。雷恩斯福德犹豫了。他听到了群犬的声音。然后,他纵身一跳,跃入水中。
当将军和他的群犬到达缺口的时候,哥萨克人停了下来。他凝视着宽阔的深蓝色水域,站立了一会儿。然后,他坐了下来,从一个银制的长颈瓶中拿出白兰地,点燃一支芬芳的雪茄,哼起了《蝴蝶夫人》的唱段。
那天夜里,扎罗夫将军在他巨大的大厅里举行了一顿丰盛的晚宴。他喝了一瓶保尔·罗杰,还有半瓶香贝坦红葡萄酒。有两桩小事使他不能感到彻底的快乐。一件是很难有人能取代伊凡;另一件事是,他的猎物跑掉了。当然,那个美国人没有遵守游戏规则——在晚宴后品尝利口酒时,将军这样想。
为了安慰自己,他到自己的图书馆里读了些马里·奥里利乌斯(罗马皇帝兼斯多噶派哲学家,121—180年。)的著作。十点钟的时候,他回到卧室。转动门上的钥匙时,他自言自语说,真的是太累了。屋里有一点点月光,在开灯之前,他走到窗前,往下看着庭院。他可以看见那些巨大的猎犬,于是他喊道:“下次运气更好。”然后,他开了灯。
有一个人一直躲在床帘里面,这时站在他面前。
“雷恩斯福德,”将军尖叫起来,“天哪,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游过来的。我发现这比从丛林中走过来要快得多。”
另外一个人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祝贺你。你赢了。”
雷恩斯福德没有笑,“我仍然是海滩上的一只野兽,”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做好准备吧,扎罗夫将军。”
将军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说:“我明白了,好极了。在我们当中应该有一个人成为猎犬的晚餐。另一个将睡在这张非常舒适的床上。小心,雷恩斯福德……”
他从来没有睡在一张比这更好的床上,雷恩斯福德这样断定。
詹颂译
12.从南方来的人
〔英国〕罗尔德·达尔
眼看就快六点了,所以我想给自己要瓶啤酒,到户外去坐在游泳池边的躺椅里,享受一会儿傍晚夕阳的景色。
我来到酒吧,弄到了那瓶啤酒,端着它出了屋子,穿过花园漫步走向池边。
这是一座挺美的花园:碧草如茵,一个个花坛里面开满了杜鹃花儿,椰子树昂然耸立,姿态婆娑绰约。风儿正透过椰子树的顶冠强劲地吹来,使树叶既簌簌作响,又一个劲儿劈劈啪啪地响个不停,就好像着了火似的。而树叶下面悬挂着的一簇簇硕大的棕色坚果,犹然历历在目。
游泳池畔的周围放着不少帆布躺椅,还有白色的桌子和鲜艳夺目的巨大遮阳伞。晒黑了皮肤的男男女女穿着游泳衣围池而坐。池子里有着那么三四个女孩和十二三个小伙子。他们全都在泼溅着戏水,一边大声嚷嚷着喧哗,一边把一只大橡皮球抛来掷去。
我站在那里望着他们。那些女孩是住在旅馆里的英国姑娘。我认不出那帮小伙,但是他们说话的口音听起来像是美国人。我想他们多半是从今天早晨刚驶进港来的那艘美国海军训练舰上下来的海军军校的士官生。
我走了过去,在一顶黄色的遮阳伞下面坐了下来,那儿正留着四把空椅子。我小心翼翼地把啤酒倒进杯子,抹干净沾在上唇上的泡沫,点起一支烟来,舒舒服服地仰面躺下。
在夕阳映照下,有烟酒做伴,无所事事地这么坐着,真是人间的一件乐事。坐在那儿闲眺着欣赏那些正在碧波里戏水的男女相互泼水嬉闹,倒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水池里的美国海员和英国姑娘玩得很热乎。他们已经到了相互间不拘礼仪的地步:小伙们潜到池水下面去用腿把她们勾倒。
就在这时,有个个子矮小、上了点年纪的人沿着游泳池边缘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他身穿一身洁白服装,迈着一蹦一跳的碎步走得飞快。他每跨一步都踮起了脚趾,把自己的个头顶得稍稍高些。他头戴一顶米黄色的巴拿马大草帽,一边蹦蹦跳跳地沿着池边向我坐着的地方走来,一边望着这儿的几把椅子。
他在我身旁停了下来,冲我莞尔一笑,露出了两排洁白而有点参差不齐的牙齿——它们显然保养起来很费钱。他的肤色很深,我猜他是南美洲什么地方的人。
“对不起,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当然可以,”我说,“请坐吧。”
他踮着脚步走到椅子的靠背后面去察看了一番,看看它是否安全可靠,随即坐下来交叉起双腿,他脚上的那双白色的鹿皮鞋上打满了通气的小孔。
“多么美好的黄昏,”他说,“牙买加的黄昏都这么美。”
“是的。”我说,我不想和他攀谈。
“哈,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他指了指游泳池里的那些人。“他们可不是住在这家旅馆里的客人。”他倒真是个爱说话的家伙。
“我想他们是美国海员,”我对他说,“他们正在学习,将来当海员。”
“美国人?难怪。我讨厌美国人。他们太会吵闹。您不是美国人吧,嗯?”
“不,”我说,“我不是。”
这时那伙美国军校学生中的一个突然来到我们面前。他浑身流淌着从游泳池里带上来的水珠,身旁站着一个英国姑娘。
“这些椅子有人坐吗?”他问。
“没有。”我回答。
“我们坐在这儿,你们不会介意吧?”
“请吧。”
“谢谢。”他说。他手里捏着一条毛巾。他坐下来后,就松开毛巾,从里面掏出一包香烟和一个打火机。他向那姑娘递去香烟,姑娘不收。他随即把烟朝我递了过来,我拿了一支。
那矮个子说起话来:“谢谢,我不要。但是我倒想来一支雪茄。”
他掏出一只鳄鱼皮制的盒子,给自己取出一支雪茄,然后摸出一把带小剪子的刀来,用它剪去了雪茄烟屁股。
“来,我给您点火。”美国小伙子一伸手把他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这玩意在风里面点不着。”
“放心,准能点着。它万试万灵。”
矮个儿从嘴里取下了尚未点燃的那枝雪茄,脑袋歪在一边,瞪眼望着小伙。
“万试——万灵?”他慢悠悠地问道。
“没错,它从来不出差错。至少,在我手里没出过错。”
“真的?”矮个子仍还歪着脑袋盯着小伙子看。“很好,很好。这么说,你的这个打火机从来不出差错。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小伙子说,“一点都不错。”他年约十九、二十岁,一张长脸上到处是雀斑,长着一个鸟喙般的尖鼻子。他的胸膛并没有让太阳晒得怎么黑,却也雀斑密布。但是他身材匀称,穿着游泳裤显得很漂亮。此刻他用右手握着打火机,似乎他随时准备揿动转轮,使它打出火来。“它从来不出差错。”他说。“来吧,让我为你点上。”
“请等等。”矮个子把夹着雪茄的那只手举了起来。“就等一会儿。”他的声音轻柔而呆板得古怪。他一直紧盯着小伙子望着。
“我们要不要为这个打个小小的赌?”他对小伙子微笑着,说道,“我们要不要下个小小的赌注,看看你的这只打火机能不能点着火?”
“当然要。我愿意打赌。”小伙子说。“为什么不呢?”
“你爱打赌?”
“没错。任谁我都愿奉陪。”
小个子稍稍停了停,端详着他手里的那支雪茄。然后他抬起额头,皱紧了眉毛,一个劲儿微微含笑。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椅子里倾身前俯,仔细听他们两个谈话。我朝英国姑娘望去,看见她也正俯身向前,带着一点紧张的神情在侧耳倾听。
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小个子身上真有点让人感到心神不定的东西。我觉得它好像是从他周围散发出来的一阵阵隐隐约约的难闻的怪味,它让人感到危险,预示着某种可怕的邪恶的力量,但是我不能肯定。他看上去总该有七十岁左右了吧。
他又抬起头来盯着小伙子看,慢吞吞地说道,“我也喜欢打赌。我们为什么不为了这个好好地赌一下?赌个大大的东西。”
“等等,等等,”小伙子说,“那我可赌不起。但是我可以和你赌二十五个美分。我甚至可以和你赌一个美元,或者这儿通用的货币——几个先令吧,我想。”
矮个子又摇了摇手。“你听我说。现在我们可有了个乐儿来解解闷。我们打个赌,然后到旅馆里的我的房间里去进行赌赛,那里吹不进一点儿风。我打赌你不能用你的这个名牌打火机打上十次而每次都点得着。”
“我打赌说我能使它次次都点着火。”小伙子说。
“很好。那么我们赌定了,是不是?”
“当然,我赌你一美元。”
“不,不,不。我愿和你打个对你很有利的赌。我是个有钱人,还是一个爱和人赌赛的人。你听我讲。旅馆外面停着我的一辆轿车。一辆很好的车子。是你们美国货——卡迪莱克……”
“喂,等一等,”小伙子在躺椅里朝后靠去。他大笑起来。“我可拿不出这种东西来和你打赌。你这简直是发疯了。”
“完全不是。只要你的打火机接连十次全点着火,我的那辆卡迪莱克就归你。你很想把我的卡迪莱克赢到手,嗯?”
“这个自然。我很想有一辆卡迪莱克。”小伙子咧嘴笑了笑。
“很好。我们打个赌,我以我的卡迪莱克当赌注。”
“那么我拿什么做赌注呢?”
矮个子小心翼翼地从他的那支尚未点过火的雪茄上取下那条红带子。“啊!”他说。“你就拿你左手上面的那个小指头来打赌。”
“我的什么?”小伙子顿时收起了笑容。
“对。为什么你不赌赌看呢?你赢的话,你就到手那辆车。你输,你的那只小指头就归我。”
“可我没听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这小手指头归你?”
“我就把它砍下来。”
“老天爷!这个赌注下得未免太荒唐了。我想我只和你赌一个美元。”
矮个子向椅背上靠去。他让掌心向上,伸出双手,双肩微微一耸。“哦,哦,”他说,“我真不明白。你说它能点着,可你又不愿打赌。那么让我们把这件事忘了吧,怎么样?”
小伙子坐在那儿,寂然不动。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正在池里游泳的那些人。然后他突然想起他还没有点燃自己的那支烟。他把香烟放在嘴唇间,双手围拢成一个圈儿护着打火机,一边按动了转轮。油芯立即燃着了,闪现出一朵又小又直的黄色的火焰。他用手掌围着它,风一点吹不到火焰上。
“我能向你借个火吗?”我问小伙子。
“哦,对不起。我忘了,你还没有点上火呢。”
他站起身来,绕到我的椅子边,弯下腰来,圈起了双手按动了打火机,也为我点燃了香烟。他重新坐下。这时,我能看得出来,他人虽坐在那儿,心里却开始紧张起来。他把双手放在赤裸的膝盖上,开始用指头叩击起他的膝头来。
过了一会儿,他的一只脚也在地上这么叩击开了。他赤胸露背地坐在躺椅里,注视着游泳池里的那些游泳者,但是他心里的那股子紧张的情绪显然正在变得愈来愈厉害了。
他终于转过身重新对着矮个子,尽量使他说话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漫不经心。
“现在,且让我核对一下你提出来的那场赌赛,”他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