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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孙中平也没想到,千辛万苦把我奶奶请过来,结果奶奶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孙中平那个急啊,过了零点,老爷子就要在家里停第四天了。
他虽对红白之事知道的不多,但也知道,老爷子最多只能在家里停三天,要是时间久了的话不太好。
具体怎么个不太好法,很少有人愿意去尝试,何况老爷子的情况本来就不正常。
奶奶执意要走,孙中平没办法。这时候一个婆婆从屋里急急忙忙跑过来,拉着奶奶的手不放:凤英姐姐啊,您可一定要帮这个忙。
奶奶看了那个婆婆一眼,终于松口,被孙中平和一干亲眷请到了堂屋。
不过那时候奶奶并没有让我观看全过程,只是在一干参加葬礼的人群当中,挑了一个青年男性,要他在屋外好生看着我,不要让我到处乱跑,并且无论如何都不要靠近堂屋。
再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怎么清楚了。许多年以后,等我长大成人,问起奶奶,她才告诉我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此之前,先得说说白事知宾。
严格意义上来说,白事知宾并不是驱邪捉鬼的道士,也不是负责超度的僧人,他们只是迎宾。
将客人伺候舒服了,好让他们上路。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迎来送往的多了,自然会碰到很多邪门的事情,所以说他们或多或少还是会一点儿驱邪的本事的。
奶奶那天晚上也做出了一些类似的事。
那时候,我尚年幼,孙中平家里发生的事情,在我心中成了阴影。
或许是记忆的无限夸大,那个乌漆墨黑的夜、亮着灯的屋,和空气中满溢的纸灰香烛味,让我做过无数次噩梦。
我始终记得那夜在小洋房外,挡在我身前的青年一脸惊愕的样子,还有屋子里传来的古怪声响。
这些记忆横亘心头,奶奶却始终不愿提及。
后来我才知道,她并不想我深入追究这些,只希望我把一切都当成一个故事。
但有些事情就是命。
18岁那年,我考上外地的某大学那天,奶奶终于把我叫到房中,语重心长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奶奶的话一直回荡在我耳中:小六啊,长大了,要出去上大学了,奶奶为你高兴。
不过有句话你要记住了,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要躲远一点,不要让奶奶为你担心。
我仔细听着,原来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些难以预料的事。
那天晚上,我们赶到孙中平家,奶奶远远看到躺在堂屋的老爷子,就知道了今天不能善了,所以掉头就走。
青额头这一情况,其实并不罕见,古往今来,发生过无数次。
可次数虽多,但中华大地多么宽广?上下五千年,从塞外到中原,死过的人有多少?平均下来,青额头出现的比例低得离谱的。
或许死去数十万人中,都难有一人。
奶奶见过起尸,却从未见过青额头。
青额头一出,处理不当,要出大事。
第三章 下灵人
当下最好的解决方法肯定是把老爷子拖去烧了,但火葬场离这边十万八千里,要在大晚上、赶在凌晨之前,把人拖到县里烧了,不太现实。
被孙中平请入屋中之后,奶奶拿了把椅子,在老爷子身边坐下。
先前管事的婆婆叫张翠娥,也拖了把椅子过来。然后把孙中平等人赶了出去,小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
张婆婆道:孙中平肯定有事情瞒着。
奶奶垂着眼睑,抿了抿花白的发髻:白事知宾,只管送行,不管家事。
张婆婆满脸愧疚:姐姐说的是。
真正意义上的白事知宾都有自己一套方法判断死者是否安分的方法,就跟卖水果一样,卖的多了,用手颠一颠,就能估算出有多少分量。
奶奶和张婆婆自然也有方法判断老爷子是否安分。
只是稍稍看了一眼,便知道,老爷子身上阴气相当重。
老爷子静静躺在堂屋中,木板做床,头朝大门,脚边点长明灯,由于是二层小洋房,没办法在屋顶开个洞,让死者魂魄飞升、出煞,所以二楼的窗户开着,还点着白蜡烛、烧着纸钱,引魂魄飞升。
这是很标准的停灵程序。
停灵根据各地习俗不同,具体情况也不同。只要满足当地风俗,一般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张婆婆先来此地,一干事宜做的不错,程序上没有丝毫问题。
问题就出在为什么孙中平一磕头,老爷子就不安分?
孙中平身上并没有带什么禁忌物品,老爷子被什么东西冲撞是无稽之谈。
奶奶寻思了半天,干脆吩咐人去弄了一小袋锅底灰,把锅底灰混着土,堵住老爷子鼻孔。
张婆婆见状,愣了一下,连忙道:还是姐姐有本事。
孙中平忙问是怎么回事。
原来死者会闹,十有八九是因为有事情舍不得、放不下。锅底灰混泥,堵住鼻孔这叫封窍。
堵住鼻孔之后,可以防止老爷子魂魄出来吓唬人。
锅底灰封窍,这在白事之中,并不算什么很高深的学问。
在以往,死者对人世留恋是常有的事儿,但是新死的魂魄在人世停留久了,难免被世间阳气冲散。所以用锅底灰堵住死者鼻孔,防止魂魄从躯壳中出来,也防止他们被阳气冲散。
然后再找和尚超度。
老爷子魂魄被堵在躯壳当中,不能出来作乱。奶奶让孙中平赶紧趁这个时候上香磕头。
果然,孙中平这次再上香磕头,再也没有什么其他事情发生了。
不过这只是治标不治本。
其他人见到孙中平忽然能磕头了,全围上来看。张婆婆把人都赶出去,孙老爷子的三个儿女。
奶奶发话了。
拖得一时,拖不了一世。奶奶端正坐好,给老爷子烧了点元宝,又说:明天卯时之前都不会有事,但日出之后就不好说了。我也只能帮你拖几个小时,够你花时间送去县里的火葬场。
孙中平慌了,跪下来,想到可能要被同村人嘲笑一辈子,涕泪横流:不能烧!您帮帮忙!
奶奶叹了口气,孙中平不让烧是意料当中的事。
这时候老爷子的次子和小女儿也跪下求助。
奶奶瞥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张婆婆起身,把次子和小女儿请出门,只留下孙中平一人,准备给他做思想工作。
奶奶打断她:事情也不是不能解决。
张婆婆是个聪明人,一寻思,大概就知道要干什么了。
这种事情她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敢想。
用锅底灰封住鼻息,只是缓兵之计。老爷子心有怨气,孙中平又不让烧,就算今天强行把老爷子埋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会从地里爬起来,那么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止孙中平一家。
现在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请老爷子出来,让他自己说有什么苦处。
这在白事当中有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叫解铃还须系铃人。
说白了,就是请灵。
不过这里头有一些困难,请灵,不是说请就能请出来的。
张婆婆问:姐姐,行得通?
奶奶摇了摇头说:我没这本事,不过有人行。
孙中平膛目结舌。
张翠娥婆婆若有所思,半晌醒悟过来:原来是这样!
说着急急忙忙去张罗一些东西去了。
孙中平还傻傻站在哪儿。
奶奶指了指身边的空凳子,示意他坐下。
咱们白事知宾一般只负责丧事礼节,祖上有训,只执礼,不执事,干涉先生的事情,是会遭报应的,所以接下来的话你要记住奶奶这里所说的先生,代指的死者。在白事知宾口中,死、丧是很忌讳的。
白事知宾,只执礼,不执事。
这是祖上之训。
凡事都有个祖师爷,像孙真人留下医道疗病,吴道子留下丹青,鲁班留下石木二匠修房造屋。但是白事知宾并没有明确意义上的祖师爷。
有一说是,白事知宾拜房玄真人。
传说房玄真人留下船只渡人载物,载的不仅仅是人世间的人和物,也载阴间的人和物。
所以有的地方,白事知宾会礼拜房玄真人。
白事知宾夸大了说,就如同渡船,引渡寿数已尽的人们通往阴间。
他们是连接阴阳的渡船,自然也会有办法请灵。不过奶奶并不会真去渡人到这边来,这是违背祖训的事。
白事知宾的请灵,不同于和尚、道士,严格来说,和尚、道士的叫召灵。
一个召一个请,一个命令,一个请求。
天差地别。
这也是白事知宾和道士的区别。
知宾讲礼,道士不讲礼。当然,此礼,非彼礼。
这些都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再说孙中平家,用锅底灰混着泥土堵住老爷子鼻孔后,老爷子安分了下来。
但是额头依然青的吓人。
张婆婆忙前忙后,不到半个小时,弄来了煮熟的糯米、白纸、银针、香烛等一干物什。
孙中平忐忑坐在那儿。
奶奶正眼不瞧他一下。
只执礼,不执事。这在祖训当中,是非常重要的一句话。奶奶今天帮忙执事,已经是破了大戒。当然不会给孙中平好脸色看。
孙中平还懵懵懂懂不自知。
张婆婆准备好一切,奶奶吩咐人去请同村的另一个老人。
世间三百六十行,有上九流,也有下九流,但这些都是做凡间买卖的。除此之外,还有旁门三十六,左道三十六。
当然,这种说法并不统一,旁门左道之数有多少,很难统计。不过有人说,旁门左道也应该包含在世间三百六十行当中;也有人说,旁门左道应该立传另说。
但是古往今来,残存典籍,并没有详细分说其中区别,而且不同典籍分歧很大,所以很难界定。
曾有云:三百六十行中人,尽有狼心狗行,狠似强盗之人。
这里说的不仅仅是人心狠毒,也暗指三百六十行当中,包含旁门左道。
上古时期,左为吉。先秦典籍中多有相关例证,如农业的丰歉,有岁星出左有年,出右无年的说法。岁星即木星,象征着丰收年。所以在古时候,左也并不是什么坏事儿。
所以旁门左道之说,大多是随着时代的变化在变化,很难分清旁门左道中的行业,在这个时代是好,还是坏。
白事知宾属三百六十行当中,但有一种和白事知宾关系非常密切的职业,属旁门左道。
奶奶称他们为下灵人。
他们也被其他人唤作神婆、灵媒、乩童等等。
当然,里头也细分了许多派别,这事儿另说。
孙中平所住的村子当中,就有个下灵人,奶奶和他早已相识,但是极少来往。
那人住村尾,小山脚下,经营一家棺材铺。
村尾有间土屋,屋子非常古怪,两扇式的木门紧闭着,门的左下方,开着一扇小门。小门不过三十厘米高,门未关,像特地是给宠物开的门。
其实这并不是给宠物开的门。
这叫阴门,也叫去门。
我们走路,不管路往何方,总是靠右走,这才是生人走的路。然而死者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靠左行,这门就是专门给死人走的。
来请人的是个小年轻,他急急忙忙敲门。
才敲两下,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老头掌着蜡烛开门,小年轻气喘吁吁,刚准备说话,被老头狠狠瞪了一眼:鹅舍你慌丝啊!老头小心把蜡烛护着,嘴里嘟囔:小心把蜡烛灭了,你就完了。
老头是陕西的,脾气不怎么好,一急,就容易蹦出陕西腔。经常见到他面红耳赤,一半陕西话,一半普通话和人吵架的样子。
小年轻知道这点,等气息平稳后,说明来意。
老头宝贝样将蜡烛放回桌上,用灯罩罩住,喊小年轻进来坐。
他哪敢进去。
老头家的棺材铺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邪门,传闻有小孩在在他家附近饶了圈,回去就病了三天,说是魂魄被吓丢了。
见对方不进来,老头转身要关门。
小年轻急了,匆匆进去,战战兢兢地坐下。
老头也不慌不忙坐下,示意小年轻不要说话,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桌上的蜡烛出神。
蜡烛缓缓烧着,在灯罩中,火烛时不时噼啪一跳。
等了半天,老头拍了拍身边的空凳子,总算说话:是不是出事儿了?
还没等小年轻搭话,只见到蜡烛在灯罩中啪的一跳,然后就熄了。
老头忽然叫起来:咿呀,咿呀,果然出事了,走!去你家。
小年轻纳闷引着老头过去。
老头远远看到孙中平家的样子,忽然笑开了花:有意思,有意思。
别人家都死人了,他还有意思,小年轻觉得费解,怪不得村里没什么人跟他来往。
老头背着手,走进门。
他路的姿势非常古怪,两脚岔着,走外八字,却又没有当官的那种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