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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道雾霭静静聚集到克雷蒙脚下,捕梦竖起右手食指,它们便如真正的毒蛇一般随之昂起了头。
“捕梦,克雷蒙现在没有武装,我有枪,我可以把他捆起来。求你,快点停下,别再这样了。”镇魂咬着唇,痛苦地想道。
一阵和暖的风向她涌来,轻柔掀动发梢,仿若捕梦平日的温煦微笑。“别担心我。”他在她的意识内低语。
就在同时,一条接着一条,雾气的蛇开始无声地钻进克雷蒙的身体。克雷蒙似乎并没有立即觉察,他只是呆立着,困惑地眨了眨眼睛,血污的脸上有惊愕与哀伤的神情掺杂。随着那些灰雾消失在他的身体内,他们身边的世界开始解体。沂南小小地尖叫了一声,在它的身下,翠绿的草地间开始现出斑斑驳驳的钢板。天空像个坏掉的淋浴花洒,晴雨交替;而四周的雾气正一道道地抽离,有如拼图逐片剥落,在雾气与天空的缝隙中,他们可以重新看见货舱的金属构造,与天花板上那一个破甲弹撕出的触目惊心的大洞。
叶飞廉腿上的无形桎梏消失了,他猛然向前迈出一步,可是他的手与躯干还被固定在空中,几乎失去平衡。
克雷蒙的眼球,恍如一对空心的玻璃珠,通透水蓝的颜色中有黯灰烟雾升腾上来,逐渐填充了整个瞳仁与虹膜,使他原先美丽的碧眼最终变得混沌无光。他的额上沁出了薄薄的汗,双拳紧握,因紧咬了牙关,颚骨在面颊上凸现出来。大量不属于他的记忆涌入脑海,深浓毒厉的痛苦使他的肉体僵直,仿佛一尊雕塑。
捕梦轻轻抬了抬手,云消雾散,叶飞廉的双手忽然重获自由,地面上的最后一株草也消失了,显露出平整的钢质地板,只有蒲二、沂南和克雷蒙的火箭筒遍身泥水地躺在那里。望着镇魂,他苍白地微笑着,开口说道:“放下枪吧。我想,他还得在这儿站上几天。”
他的同事只是站在那里凝视着他,看神情倒很像是克雷蒙的同伴。于是捕梦继续说:“我没事,这不是幻术,而是记忆扩大术。我把那些大象的记忆都整合为一体,可以造成非常逼真的触感……上次因纽特人的萨满参访团来我们分公司的时候,电梯坏了,部长就叫我伪造了一段,那些北极萨满一直以为他们是搭电梯上来的,其实他们是站在一块大马士革飞毯上从通风管道里浮上来的……很轻松的,只是需要极度集中精神,不能被干扰。现在那些记忆几乎都被耗尽了,剩下的部分都在他的身体里,”他向克雷蒙侧了侧头,“我想足够让他错乱一个星期。我是说……镇魂,你辨认不出来是很正常的,你又不是专业的催眠师……”
身材娇小的年轻女子一手握着枪,以一头被激怒的犀牛的气势向他大步走来,用力朝他的膝盖踹了一脚,立即又转身同样大步地走开。
“呃啊——镇魂!”捕梦捂住痛处,脱口喊道。
“混蛋!你早说啊!”这就是他得到的回答,在货舱内铿锵回荡。
过了一会,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他脚下传来。“科长,你还好吗?”
捕梦看着地板上红黑交错貌似巨型热带鱼的新进下属,无声叹息。
逃之夭妖 XII
镇魂迈着笔直的步子走在最前,满头湿透的长卷发一路滴水,叶飞廉的枪随着她手臂的动作危险地大幅甩动。而那枪的主人已经被捕梦抹消了过去数小时的记忆,与克雷蒙一同被遗弃在货舱内,人事不醒。捕梦左肩架着步伐不稳的蒲二,右手拎着一名清秀青年,一语不发地跟在她身后。清秀青年赤着双足,身上胡乱穿了克雷蒙那套血污斑斑的白色船员制服,满面烟熏火燎,每有新的汗水流下,就在脸上洗出一条白痕,如果说十分钟前他看起来还像条热带鱼,现在已经变回人形的他倒像一匹斑马。
这支小小的狼狈的队伍迅速离开货舱,滴落着泥浆与水珠,谨慎地向上潜行。然而很快,他们就发现没有那个必要,并没有人前来阻止他们,船内此刻出奇地宁静。
他们很快抵达了位于第七层船舱的最前端,镇魂抬手阻止了他们,独自闪出通往观景小甲板的玻璃门,伏低身体,从栏杆间俯瞰两层之下的主甲板。转回头来的时候,玫瑰色的唇已然拧成了不悦的弧度。
下午时分的天气依然晴朗得令人愉悦,一望无际的宝蓝海面上,两只鲸鱼正在嬉戏追逐,竖起它们庞大的尾鳍和乌黑闪亮的脊背,一头扎入海中,又欢快跃上,断断续续地将水柱喷向空中,动作虽然不及海豚轻盈,却也优雅庄重。换了平日,孩子们早该欢呼雀跃,将手中的照相机与DV一同对准这难得的奇景,可是,此刻他们却出奇地沉默。
千余名孩子,最大不过十四五岁,都坐在甲板上,规模堪比一个小型学校。他们全被勒令双手抱头,大部分在哭泣,却不敢出声。约有二十名男子,几乎都穿着船员制服,手持武器在甲板上逡巡。主甲板完全被克雷蒙的同伙控制了,甲板的另一头,云从、摄像师、外景主持人,除叶飞廉以外的九个讲解员、不当班的船员,以及咖啡厅、餐厅、洗衣房、厨房、客房部的全部职员,船上的三百余名成年人都被捆绑起来,其中有十几个明显受了重伤。
就连刚刚甦醒的蒲二也不由得发出轻微的惊呼。
镇魂焦虑地咬着嘴唇。“这支枪里大概只剩几颗子弹了,根本不够用。我猜舰桥里也有他们的人,不过目前船的航向还没有改变,看来船长已经把导航驾驶系统锁闭起来了,他们还没能问出密码。”镇魂看看野战手表上的微型指南针,“可是这个谈判不会持续多长,很快船长或者大副就会屈服,把密码交出来,这些家伙手里有1400多个孩子呢……”她仰头问捕梦。“你有什么办法么?”
捕梦想了一秒钟,回答:“催眠20个人并不难,可是现在他们混在甲板上近2000个人之间,很难精确定向。除非把这些人和他们一起催眠,否则不可能。”
“那你能同时把这2000个全部都催眠吗?”蹲踞着的年轻女子头也不回问道。“如果他们注意到同伙出了问题,恐慌中也许会杀伤那些孩子。”
“——除非一个一个来。”
“捕梦,这些武装分子不会排队等着跟你握手,他们随时会开始杀害人质。”镇魂的眉头紧紧纠结,烦躁地说。“我希望他们从云从开始下手。”
“怎么?”捕梦微微扬高了清拔的眉。
蒲二倚在他的肩上,虚弱地说:“我们龙族,如果没有提交过变身申请书,是不可以随意现出原型的,那个申请书有五十多页,除了一些爱卖弄的老人家,我们都不会自找麻烦去填它。可是,如果我们保持人形,身体就与人类同样脆弱,容易受伤。所以,为了应付突发事态,龙族的所有成员都有一颗龙珠防身。”他指指自己眉下那颗殷红的宝石眉钉,“如果龙珠的主人受到强烈的惊吓或遭遇生命危险,龙珠就会使他现出龙身,除了天雷和地火,龙身绝不会受其他东西的伤害,我和云从这种半龙身都可以对付洲际导弹之类的东西。但是云从的胆子太大了,很难被吓着,他这五六百年内从来就没有现出过真身。”
镇魂与捕梦飞快地对视一眼。捕梦犹疑了数秒,再向主甲板上的孩子们扫视一眼,终于微微点头。
蒲二左右转动眼珠看着他们交换眼神,忽然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仿佛恨不能将方才说出口的话再塞回去似的。他松开手,结结巴巴地说:“哥、哥哥他们帮我买了人身意外险,镇、镇魂,我出了问题你们要赔的……”
“赔一件半损总比赔2000件全损来得合算。”镇魂眼疾手快地把蒲二重新按住。“跟那一亿多的赔付金额比起来,你这一、两百万还算小损失。”
捕梦轻松躲开蒲二乱踢乱打的手脚,将他纤细的身躯拦腰扛上自己的肩膀。“真的要扔么?”他看着镇魂,语气不是质询,而是确认。
镇魂耸肩。“不扔的话,就被公司发配到格陵兰;扔下去的话,也许只要去越南。”
话音未落,捕梦已经运用过肩摔的动作要领,猛然发力将肩上的少年抛向了天空。
拥有半龙血统的尊贵少年,兼人气高涨的偶像歌手,艺名雷欧,本名蒲二的妖兽蒲牢,就此如一颗人形的尖叫着的流星,以漂亮的抛物线轨迹越过主甲板的上空,越过1400名仰望着的孩子、20名惊呆的武装分子以及他的堂兄云从的头顶,恰恰摔落到船舷上,身体稍稍弹跳过后,一面绝望地企图抓住栏杆,一面继续无助地向海中坠去。
镇魂与捕梦开始拔足向楼下飞奔。
一千米开外的海面上,两尾鲸鱼悠然翻动尾鳍,掀起几道浪花。
刚跑出几步,镇魂又掉头回来,用力将还在原地呆若木鸡的新下属拖走。
五秒钟后,澄澈的海面下开始隐隐透出红光。几名匪徒奔到舷旁向下张望,几乎相信他们看见了世界末日的征象。
海水沸腾了,鲸鱼们惊慌地翻身潜入水中。自深海涌出的水沫中,一片红光疾速上升,映亮了男子们的面孔。
随着如雷的巨响,强光喷薄而出,在数公里范围内洒落一阵急雨般的碎浪。风生云起如万军纵横奔突,最终降到海面上,卷成雷云的漩涡。自那漩涡中,有什么东西从海下跃了出来。那些强壮的男人们露出了宛在梦中的表情——它像是蛇,像铁水般通体赤红的蛇,然而鳞片皆有碗口大小,身躯粗达四五米。随之露出海面的是一对锐爪,与身躯相比,算是娇小的爪子,实际尺寸却如同普通冷饮摊子使用的落地凉伞,每一钩趾甲,不论是形状还是大小,都酷似山民的大砍刀。
一名手持短枪的男子惊恐地仰视这庞然的巨物,他觉得他已经受够了。可是那东西还没完。它的头部已然高过全高10层的佩伽索斯号,没入云中,只现出两对虬张的爪子,而尾部竟然还垂在海中。有鳞的修长身躯在空中狂乱摆动,它那卡车大的生有鹿角的脑袋猛地自云雾中探出,诡红如炽热岩浆的双眼俯瞰着渺小张皇的人类们。神兽向佩伽索斯号低下头,发出声震百里的咆哮。
“龙啊!”
原先惊呆了的孩子们忽然喊叫起来,不顾匪徒早先的威胁,全数站起身来向船舱内逃去。即使是面对着这样非自然的场景,仍有两名匪徒打算开枪阻止孩子们奔逃,仿佛可以拿这些人质来威胁那条上古神兽似的。没等他们真的有所行动,迎面飞来的两颗子弹已分别贯穿了他们持枪的手。镇魂灵巧穿梭于疯狂的人群中,身形如风掠到他们面前,一手持枪逼住其中一人的额头,另一手已经拾起了他们丢下的枪,又抛给捕梦一支。捕梦凝视着两名匪徒,他们也恐惧地瞪视着他。片刻,两名匪徒先后失去意识,软倒在甲板上,许多穿着凉鞋的孩子的脚慌乱地踏过他们的身体。
横公鱼化身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失踪了。
镇魂与捕梦继续混杂在人群中,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空中那尾怒吼——看似怒吼的红龙吸引的机会,逐个解决眼下所能找到的所有匪徒。找到这些匪徒其实并不困难,他们大多数都聚集在船舷前,徒劳地向巨龙开枪射击,子弹在鲜红的龙鳞上跳跃,造成的损害只不过相当于小学生互相投掷的橡皮粒和小纸团。龙看起来像是被激怒了,鞭子一般有力的尾巴向他们扫来,七八名匪徒发出惨叫,遍身鲜血地向后飞出。其余的匪徒正在惊惶后退,却半途受到截击,或遭一名年轻女子用枪托猛敲太阳穴而昏死,又或是在那女子的同伴面前无故昏倒,很快,主甲板上的近20名匪徒被全数解除了武装。
同一时刻的舰桥内,佩伽索斯号的大副正在忙乱地为昏迷在地的船长解开领口,希望能使他清醒过来。看守他们的那两名叛变船员,有一名紧贴在舰桥侧面的落地窗上,以恐怖的眼神观察同伴的遭遇,双手食指交叉成十字,喃喃地念着什么,而另一名则以颤抖的手持枪指着大副,歇斯底里地喊叫:“快点把密码锁打开,改变航向!改变航向!”
大副颤抖着下唇,刚要开口说些什么,舰桥的舱门被打开了。持枪的船员立刻将枪口转向门口,看清来人后,睚眦欲裂的恐慌表情才渐渐放松。
“夏尔!我们怎么办?”
黑白混血的前轮机长克雷蒙似乎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才来到这里,洁白的制服外衣敞开着,染满血与泥的痕迹,衬衫扣错了扣子,碧蓝的眼睛内毫无平日的谐趣与自负。他沉默地摇了摇头,向他的同伙伸出手,拿过那支枪,稍稍犹豫,而后狠狠地反手用枪托砸在同伙的太阳穴处。在窗边的那名船员本能地向举止怪异的克雷蒙开了枪,子弹正中脸颊,却并没有如预期那样穿透克雷蒙的脑袋,它只是撞进了克雷蒙的皮肤,而后又沮丧地被弹了出来。年轻的走私团伙头目伸手在空中一捞,随意将那颗弹头捉住,又顺手抛弃。在子弹击中的皮肤上,几片胭红的鳞片一闪即逝。
目睹这诡异的一幕,开枪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