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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说下去。”
“在谈话中间,你曾敬过这位陈先生一支绞盘牌。对吗?”
“好极。”红嘴唇又一披眼角挂着点讥笑。“一个专门以拾香烟屁股为生的大侦探,倒是福尔摩斯的嫡传。嘿!还有呢?”
鲁平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恼怒在想:小姐,暂时你别太高兴!拖着红色领带的人,不会带着鼻子上的灰就轻轻放手的!想的时候他说:“你记不记得,那位陈妙根先生,在跟你开谈判的时候,曾把一叠钞票,横数整数数过好几遍。对不对呀?”
那对“黑宝石”突然闪出异光。她要在喃喃地自语:“是的,当时他曾向我借过一张钞票哩。”
噢,他曾向你借过一张钞票?是美金?美钞?伪币?还是CNC?鲁平猛喷了一口烟,烟雾中浮漾着得意。
这女子格外怀疑了。她知这鲁平的得意是不会无因的。
鲁平紧接着问:“你知道这一小叠钞票的用途吗!”
这女子思索了一下而后说:“他把那钞票,整理了一下,想差遣着我们中间的一个人,代他去买一听纸烟。”
鲁平暗暗点头,在想,这是一个欲擒故纵的好办法。想的时候他问:“当时你们怎么样?”
“当然不理他。”
鲁平在想,好极了,你们“当然是当然不理他”,而那位将要进眼铁质补品陈妙根先生,当时所希望的正是你们的“当然不理他”,然后,他才能把这遗嘱一样的线索。随便留下来,真聪明,聪明之至了!
他对那位已经漏气的陈妙根先生,感到不胜佩服。他又问:“当时你曾注意他的神气吗?”
“他知道死神已经在他头顶上转,他很惊慌,吸纸烟的时候甚至无法燃上火。”这女子在怀疑的状态之下坦白地回答。她想听听鲁平的下文。
这边却在想,好,精彩的表情!他又问:“后来,你曾注意到那叠钞票的下落吗?”
“没有。”
鲁平想,这是应该注意的,而你竟没有!聪明的小毒蛇。凭你聪明,你也上当了!
他微微耸肩尽量喷烟,暂时不语。
沉默使对方增加怀疑,她的那颗精彩的小黑痣再度贴上了鲁平的肩尖,催促着:“咦!为什么不说下去呀?”
鲁平走赶紧闪着这个纸币的问题,他说:“我手里还有好多张纸牌哩。”
“那么,揭出来。”
“我的最重要的一张,知道你们发枪的时间,是在十一点二十一分。毫无疑义!”
那双黑眼珠仰射在鲁平脸上,表示着无言的钦佩。
“还有,我知道你们在开枪打死了陈妙根之后,曾在尸室中逗留过一个短时间,约摸五分钟左右。对吗?”
“对。”
“还有,我知道在这最后逗留的时间中,你们中间有一个人,曾把窗帘拉下来。对吗?”
“对。还有?”
“我又知道,最初,你们并不曾准备就在那屋子里用枪打死他,我猜测得不错吗?”
“歇洛克,请举出理由。”
“因为,你们用的那种Leuger枪,声音太大,你们决不会傻到连这一层也绝不考虑。对不对呀?”
第21章 蓝色死神
“亲爱的歇洛克,你的猜测相当聪明。但是,你还缺漏一些小地方。别管这个,你且说下去。”那颗小黑痣在鲁平的肩尖上摩擦。
鲁平在那股浓香中继续说:“以后突然地开枪,那是由于一种意外的机缘所促成,恰巧,有几位盟军,在吉普车上乱掷掼炮,这是一种很好的掩护。亲爱的,我猜得对吗?”
他不等对方的回答连着得意地说下去:
“所以,我说,这种内战杀人的机会,正是那几个坐吉普的盟军供给的!”
“你说内战,这是什么意思呀?”黑眼珠中闪出了可怕的光!
“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跟这陈妙根,原是一伙里的人。”鲁平随口回答。
他并没有注意到这条蓝色响尾蛇,在盘旋在作势。
这女子暂时收敛去眼角间的锋芒,她问:“你说我们跟这坏蛋陈妙根,是一伙里的人物。你的理由呢?”
“理由?”鲁平向他冷笑:“你听着,打死陈妙根的这枪,是“Leuger”枪,而陈妙根有一支自备手枪,也是这种同式的德国货。据我所知,这种枪,过去只有一条来路,因此我可以肯定地说:“杀人者与被杀者,正是一丘之貉,同样的不是好东西!”
对方撇嘴,“先生,在你还没有把问题完全弄清楚之前,请你不要太性急地就下论断。”
“是是,遵命。”
这女子又问:“你的皇牌,就是这几张吗?”
鲁平沉下了他的扑克面孔说:“也许,还有哩。但是,我想看看你的牌,第一我要问问,你们有什么理由,要枪杀这个陈妙根?”
这女子霍然沙从发上站起双手叉着腰,睁圆了她的黑眼珠,说:“他专门残害同伙,他手里把握着许多不利于我们的证据,时时刻刻,在准备跟我们过不去,就凭了这点理由,捣碎他,你看,该不该?”
这女子的美丽凶锐的眼神使鲁平感到寒凛。他冷然回答:“该该该!那么,你承认,你是这个陈妙极的同伙之一了,是不是?”
“是的,我承认。”
“他是日本人的一只秘密走狗,你知道不知道?”
“嗯!这……”她的睫毛渐渐低垂,这条蓝色毒蛇正在加紧分泌毒液到它可怕的毒牙里去!
而鲁平还在冷然讥刺她说:“亲爱的,想不到你,也是一件名贵的汉器,失敬之至。”
那只黑眼珠突然拾起,冷笑着说:“先生,请勿把这大帽子,轻轻易易,戴到我的头上来。你必须知道,世间的各种事物,都是有差别而没有严格的界限的!”
“亲爱的,我不很懂得你的话。”鲁平说。
这女子飘曳着她的蓝色的衣襟,在沙发之前踱来踱去,自顾自说:“有一种虫类在某一种环境里会变成一棵草,而在另一环境之下,它却依旧还是一条虫。例如:冬虫夏草之类的东西,你总知道的。”
“亲爱的,我不懂得你这高深的哲学!”
“不懂得?”那只黑眼珠向他斜睨。她反问:“你说我是一个汉奸,是不是?”
“你是陈妙根的同伙,而陈妙根却是日本人的走狗。”鲁平向她鞠躬。“小姐,抱歉之至,我不得不这样称呼你。”
“那么,请听我的解释吧。”她耸肩,冷笑。“所谓忠,所谓奸,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一种环境与机会的问题而已。”
“噢。”
他的脸色,突然变成非常的严冷。“尤其在我们这个可怜的中国,这种染色的机会是特别多,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将来恐怕还是如此!所以,先生,在你自己还没有‘装箱’,在你自己还没有把你的人格准确估定之前,我要劝劝你,切莫随随便便,就把‘汉奸’两字的大帽子,轻易向别人的头上抛过去!”
鲁平向她霎霎眼,说:“小姐,你很会说话。这是一种自白书上的警句哩。”
这女子冷笑着说:“我还不曾被捕,你也不是法官,我们站在法律圈外说话,我正不必向你递送什么自白书。不过,我倒还想告诉你……”
“你想告诉我什么?亲爱的。”
“我想告诉你,戏台上的白鼻子,实际上不一定真是小丑;同样,在戏台上戴黑三髯口而望之俨然的,在戏房里,那也不一定真是忠臣义士咧。所以,先生,我希望你不要把戏台上的事情看得太认真。”
“小姐,”鲁平也向她冷笑,“你这伟大的议论,是不是企图说明,你虽是陈妙根的同伙,而实际上,你是非常爱国的,是不是如此?”
这女子的眼角,透露轻鄙之色,而也带着点痛苦,她说:“爱国,不是修辞学上的名词,而是,一个实际的良心问题。”她把语声提高了一些。“假如我告诉你,过去,我为求取良心上的安适,我曾几次用我的生命作赌博,你相信吗?”
“小姐,我向你致敬!”
这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似乎不再想辩白。
两人暂时无语,室内暂归于沉寂。
时光在那蓝的线条,红的嘴唇,与漆黑的眸子的空隙里轻轻溜走。这使鲁平并不感觉疲倦,也并不感觉到时间已经消磨得太长。
夜,渐渐地深了。
偶然一阵夜风从那开着一半的窗口里吹进来,拂过鲁平的脸,使他憬然觉悟到他在这间神秘而又温馨的屋子里,坐得已经相当久,他伸欠而起,望望窗外的夜色,弯着手臂看看手表,他在想,现在,应该谈谈主题了。
一切归一切,生意归生意!
他仍旧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态度说:“小姐,你在那只保险箱里,搬走了些什么呀!”
“我已经告诉过你,”她皱皱眉毛。“那是一些不值钱的文件。但是留在陈妙根的手里,却能致我们的死命。这是我们昨夜到他屋子里去的整个目的。”
“你的意思是说陈妙根有了那些凭证,可以告发你们,是吗!”
“正是为此。”
“那么,你们同样也可以告发他呀。别忘记,现在是天亮了。”
“天亮了!只有势力,没有黑白;只有条子,没有是非!”
她对所谈的问题,似乎感到很痛苦。一扭身,向对方另一只沙发内坐下。坐的姿势相当放浪,蓝色线条只拖住了她的玉色线条之一部,而袒露着另一部。
鲁平把尖锐的眼光注视着她。他在估计,这个神秘女子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对方赶紧把衣襟挈一挈。
鲁平的视线,从这蓝色线条上掠向那个掮花篮的裸体人像,而又重新掠回来。他在想,裸露那是一种庄严;而掩藏,倒反是种可憎的罪恶哩!
他把纸烟挂上嘴角,说:“你说这个世界,只有条子,没有是非。听你的口音,这个陈妙根的手头,大约很有些条子哩。是吗?”
“当然哪!”对方翘起赤裸着的一足,草拖鞋在晃荡。“现在,他已成为一个秘密的敲诈家,难道你不知道吗?”
“那么,在那只保险箱内,应该有些条子、美钞之类的东西的。对不对?”他由闲话进入了正文。
“没有,绝对没有!”她的口气坚定。
鲁平在想,是的,一个美丽的果子,必须要设法剥它的皮,然后才有汁水可吃。想念之间,打着哈欠。欧欧欧欧,他故意装出了满面的倦容说:“近来,我的身子真不行。医生告诉我,我已患了恶性的贫血病。”
对方是聪明的。她听鲁平提到那只保险箱,她就知道鲁平,快要向她开价。于是,她睁大了那对‘黑宝石’,在静听下文。
鲁平说:“这种贫血症有一个讨厌的征象,就是喜欢多说话,说得的要说,说不得的也要说。”
这女子现出了一种会心的微笑,“你的意思是,假使有人输给些血,就可以治好这种多说话的病,是不是如此呀?”
鲁平向她颔首。心里在想:所以,小姐,还是请你识相点。
“那么,你需要多少血,才可以治愈你这讨厌的毛病呢?”
“大概需要一千CC吧?”他的语气,带着点商量的意思。他把一千代表着一千万;他把CC代表着CNC,意思非常明显。这是他在昨夜里所期望于那只保险箱的数目。
“少一点行不行?”
“太少,怕不行。”他摇头。“但是稍微短少些是不碍的。”
看在她的美貌的份上,他愿意把生意做得格外迁就点。
“好吧。”这女子霍然从沙发上站起。“让我找找。能不能先凑出些数目来?”但是她又皱皱眉。“时间太晚了。凑不出的话,等明天再说。行吗?”
“行!”鲁平大方地点头。他的眼光从她脸上轻轻飘落到她手指间那颗潋滟如水的钻石上。他在想:凭我这条红领带,缚住你这小雀子,不怕你会飞上天!
这女子扭着她的蓝色线条走到了卧室门口,忽然,黑眼珠轻轻一转,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又旋转身躯,走向那座流线型的落地收音机。她伛着身子,开了灯,拨弄着刻度表,嘴里说:“你太疲倦了。听听无线电,可以提提神。”
“好吧,亲爱的,多谢你。”鲁平在这一场奇怪交涉的间歇中,果真感到有点倦意。他在闭眼,养神,心无二用,专等拿钱。
他的姿势像是躺在理发椅上等待修面。一阵阵嘈杂的声音,从那盘子里流出来,打破了整个的沉寂。
这女子把指针停住一个地方,空气里面,有一位曾被正统文人尊称为先生的花旦小姐,正在表演一种患肺病的鸭子叫,嗓音洪亮得可观!
鲁平闭着眼在想,一个外观如是漂亮的人,要听这种歌,好胃口呀!
想的时候那个女子已经再度走到卧室门口,旋着门球而又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