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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平闭着眼在想,一个外观如是漂亮的人,要听这种歌,好胃口呀!
想的时候那个女子已经再度走到卧室门口,旋着门球而又旋转脸来说:“听吧,这是某小姐的临别纪念,最后一次。明天再想听,不能了!”
“噢。”鲁平并没有睁开眼。
他听拖鞋声走近了卧室。不一会儿,再听拖鞋声走出卧室,关上门。他疲倦地微微睁眼,只见这女子,从卧室里带出了一只手提饰箱,小而玲珑的,约有一英尺长,六英寸高。她把小箱放到了那只桃花心木的圆桌上,背向着窗口,在用钥匙开箱,揭起的箱盖,遮断了他的视线,看不见箱内有些什么。
为了表示大方起见,他又重新阖上眼皮。
这女子一面检点箱子里的东西,一面却在唧唧哝哝说:“你看,你竟倦到这个样子,要不要煮杯咖啡给你喝喝?”
“不必,亲爱的。”
“我预备着SW牌子的咖啡,一喝之后,绝不会再感疲倦。”
“不必费事,亲爱的,多谢你。”
他紧闭着两眼在想,假使对方行拿出些首饰来作价的话,他就不妨马虎些。她的左颊,有一颗迷人的黑痣,看在“黑痣”的份上,应该克己些。
他正想得高兴哩——
突然,一种尖锐骇人的语声,直送到他耳边说:“朋友,站起来!漂亮点,不要动!”
他在一种出乎不意的骤然的震惊之下,蓦地睁圆了眼,一看,一支手枪隔桌子对着他,枪口正指向他左胸口。
嗯,昨夜里那只日本走狗吃枪的老地方!
他呆住了!说不出话来。
“站起来呀!”枪口一扬。
他只好无可奈何地站起来,伸伸腰,走近些圆桌,故作镇定地说:“亲爱的,你做什么呀?”
“用眼睛看吧!”语声还是那样甜。
在这一震之间!他方始想起。这女子所说的SW咖啡,是什么意思,原来,她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支smith and Wason牌子的小左轮sw!
这位蓝色死神执枪的姿势非常美。枪口带点斜,是一种老手的样子。从执枪的姿势上可以推知她的心里,真的要开枪。
而且,那只枪的式样,也玲珑得可爱,绝细的蓝钢枪管,配上刻花的螺甸枪柄。这样可爱的一个人,执着这样可爱的一支枪,好像令人死在枪口之下也会感到非常乐意似的。
然而鲁平却还不想死,他急得身上发黏,他在浑身发黏中歪斜着眼珠,懒洋洋地说:“你,真的要开枪?亲爱的。”
“事实胜于雄辩,看吧!”蓝钢管子又一扬。
只要指尖一勾,撞针一碰,一缕蓝的烟,一摊红的水,好吧,陈妙根第二!
鲁平赶快说:“小姐,你要惊扰你的邻居了。”
“我没有近邻,难道你忘了。”
他方才想起,这宅神秘的小洋楼,四下确乎是脱空的,夜风正从这女子背后一扇开着的窗里飘进来。街面上沉寂如死。
她脸向着那座收音机,撅撅红嘴唇。收音机中吵闹得厉害,那位表演鸭子叫的小组,正在播送最后一次的歌唱,所谓“临别纪念”。好吧,这条蓝色小毒蛇,每句话都有深意的。
他又赶紧说:“你多少要惊动点人。”
他以不经意的样子,再向那只桃花心木的小圆桌移近一步,想试试看,有没有生路可找?
“退后去些,站住!”这位美丽的蓝色死神,先自退后一步,逼住鲁平也退后一步,她等鲁平站住之后也站住,使双方保持着一个不能夺枪的距离。
在这样的局势之下,却使我们这位红领带的英雄,感到没法可施。他急得默默地乱念咒语:念的大约就是“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那种咒语。有一件事情,使他感到不懂,她为什么不马上就开枪?难道,她还存着猫儿玩弄耗子的心理吗?
他忍不住冒险地问:“那么,为什么还不动手?亲爱的。”
“先生,别性急哪!马上,我就会医好你的讨厌的贫血症。不过我还有一句话,想要告诉你。”
“说吧。亲爱的。”
“刚才,我还没有看到你全副的脾,就打算在别的地方放平你,我几乎造成一种错误了。”
她在得意地发笑,格格格,她这执枪发笑的姿态,美到无可形容。她的胸部是袒露的,玉色的曲线在起波浪线。
浓香正从圆桌对面喷射过来。一条爱与死的分界线。
鲁平在一种“横竖死”的心理之下,索性尽量欣赏着这颗迷人的小黑痣。他把脚步移近些桌子,讥刺地说:“小姐,我看你是毕竟有些顾忌的。”
“顾忌?嘿!”纤肩一耸。“顾忌枪声吗?别忘记。昨夜我们能用大嗓子的‘Leuger’枪,难道今夜倒会顾忌这小声音的Smith?”
鲁平把视线飘落到那个蓝钢管子上,撇撇嘴:“看来你这城隍庙里的小玩具,口径太小,打不死人吧?”
“你想侮辱这位Smith小姐,她会自己辩白的!”
蓝钢管子,像是毒蛇的蛇尖那样向前一探,鲁平赶紧闭上了眼。夜风继续从这女子背后的窗口里吹进来,拂在脸上,有点凉意,睁开眼来,对方依旧没有开枪,飘眼望望那个窗口,灵感一动,主意来了。
他嘴里在说:“亲爱的,你怕惊动了楼下的人,对吗?”
“没有那回事。”
“你该考虑考虑,放平了我,用什么方法,处理放平以后的我?”
“放心吧!纳粹党徒们,有方法处理几千几万件人脂肥皂的原料,难道我,没有方法处理你这一小件?”
“那么,亲爱的,你将用什么方法。对付这个窗口里的人?”
他的视线突然飘向这女子的身后,露着一脸得意的笑。这女子在跳下三轮车的时候,心头本已留下了一个暗影,她以为鲁平身后,或许有人暗暗尾随而来。这时,她未免吃了一惊,她虽没有立刻旋转脸去看。可是她已因着鲁平那种特异的脸色而略略分了心,而鲁平所需要的,只不过是她的略一分心,突然,他像一辆长翅膀的坦克一样,隔着桌子伸手飞扑了过去。
叮当!小圆桌上的酒瓶酒杯全被撞翻。
“喔唷哇!”这女子的呼痛声。
“你拿过来吧!”手枪就在“喔唷”声中进了鲁平的手。
他用手背抹着额上的汗,喘息地向这女子说:“小姐,我没有弄痛你吧?”
这女子望了一眼那个窗口,她涨红着脸暴怒得说不出话来。
鲁平把那只美丽的小玩具指定了她。“亲爱的,你真顽皮!料想你在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一定也是非常顽皮的。我要罚你立一下壁角哩。”
蓝钢管子一扬,指指那个安放着裸体雕像的壁角。
这女子挈挈她的快要敞开的衣襟,怒容满面,迟疑着。
鲁平向她狞笑:“小姐,我虽是个非形式的佛教徒,从来不杀人,但是我对一条小毒蛇,决不准备十分姑息的。听话些!”
蓝线条一扭,无可奈何地背转了身。
鲁平赶快检视着圆桌上的那只灯饰箱,他以为,这个手提箱里决不会真有什么首饰的。哪知不然,这里面,居然有些东西在着哩。他不管好歹,一古脑儿把它们乱塞进了衣袋。
现在我们这位红领带的绅士,已把他的强盗面孔,整个暴露了出来。
他在接收完毕之后,远远向这立壁角的女子柔声招呼说:“亲爱的,休息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谈。”
他一手执枪,轻轻开门,悠然而出。
室内,无线电依然在吵闹。
这女子目送鲁平走出室外,她疲乏地叹了口气,走向室隅,把那座收音机关掉。她伸着懒腰,在沙发上倒下来。她的疲乏的眼光,空洞地望着远处,脸上露了一丝笑,笑意渐渐添浓,显得非常之得意。
但是,她完全没有防到,鲁平在出去以后重新又把室门轻轻推成二条缝,在门外偷窥她。
下一天,鲁平对于公园路的这一注生意,差不多已不再介怀。一向,他自认为是一个正当的生意人。他对每宗生意,目的只想弄点小开销,而他在这生意上,的确已经弄到了些钱,虽然数目很细小,但是,他决不会跟那些接收大员一样,具有那样浩大的胃口,一口气,就想把整个的仓库囫囵吞下来。
总之,他对这件事情,认为已经结束了。
不过还有两个小问题,使他感到有点不可解:第一,上夜里,那个女子是明明有机会向他开枪的。她为什么迟疑着不开枪?
第二,那个女子曾在最后一瞬间,露出一种得意的笑。她为什么笑得如此之得意?
他对这两个问题无法获得适当的解释。
他在他的小小的办公室中抽着纸烟。纸烟雾在飘袅,脑细胞在旋转。
无意之中,他偶然想起了老孟昨天的报告。所谓美金八十万的大敲诈案,这报告是无稽的,近于捕风捉影。但是,由此却使他想在了那个中国籍的日本间谍黄玛丽了。
那个女子是非常神秘的,她有许多离奇的传说。离奇得近乎神话。所谓黄玛丽,并不是个真正的姓名,那不过是一个缩短的绰号而已,她的整个的绰号,乃是‘黄色玛泰哈丽’;意思说,这是一个产生于东方的玛泰哈丽,黄色的。
真正的玛泰哈丽,是第一次欧战时的一名德国女间谍。她的神通非常广大;她的大名,曾使整个欧洲的人相顾失色。有一次,她曾运用手段使十四艘的英国潜艇化成十四缕烟!
这时,他忽想起这个玛泰哈丽的原文Mata Hari,译出意思来,那是“清晨的眼睛”。
他的眼珠突然一阵转,他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想起了昨天韩小伟的报告,那位黎亚男小姐,她有许多许多的名字,其中之一个,叫作黎明眸。他所以特别记住这个名字,那是因为,过去有个电影明星,叫作黎明晖。黎明晖与黎明眸,这两个名字很容易使人引起联忆。
黎明眸这个名字相当清丽,译成了白话,那就是‘清晨的眼睛’,而这清晨的眼睛,也就是Mata Hari。
他的两眼闪出了异光。
他在想:那么,这位又名黎明眸的黎亚男小姐,跟那黄玛丽,难道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吗?
第22章 最后之波折
若说黄玛丽跟这黎亚男就是一个人,不过在年貌上,却还有些疑点,根据传说,那个黄玛丽相当老丑。年龄至少已有三十开外。而这黎亚男,她的年龄,看来至多不会超过三十五岁。况且,她是那样的漂亮。
除此以外,从多方面看,这朵漂亮的交际花,跟那个神秘的女间谍,线条的确非常之相像。
他想,假使这两个人真是一个人的话,那么,自己贪图了些小鱼,未免把一尾挺大的大鱼放走了。
该死!昨夜里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由卝纹卝人卝书卝屋卝整卝理怪不得,昨夜那个女子,显出那种得意的笑。
他从座位里跳起来,抛掉烟尾。他像追寻他的失落了的灵魂那样,飞奔到门外,跳进了一辆停在门外的旧式小奥斯汀内。
他决定再到海蓬路二十四号的屋子里来试一次,能不能把已失落的机会,重新找回来?
在车轮的飞驶中,他对那件公园路的血案构成了另一个较具体的轮廓,他猜测,那个被枪杀的陈妙根,跟那另一坏蛋张槐林,一定是把握住了这女子过去时什么重大秘密,想要大大的敲诈她一下。因之,才会造成前夜的血案。而那张槐林,或许前夜也是那位蓝色死神的名单上之一个。因为一向他跟陈妙根,原是同出同进的。而他之所以能免于一死,那不过是由于一种偶然的侥幸而已。
他觉得他这猜测,至少离事实已不太远。
照这样看来,孟兴的那个报告,所谓美金大敲诈案,或许多少有些来由哩。
汽车以一个相当的速率,到达了海蓬路。他并不把车子直驶到二十四号门口。远远里就刹住了车,跳下车来,锁上了车门。重新燃上一支烟,把它叼在嘴角里。然后,他向那宅洋楼缓缓踱过来。
那条路真冷僻,白天也跟夜晚—样静。抬头一望,这座小洋楼的结构,比之夜晚所见,显得格外精致,从短墙之外望进去,这宅屋子,静寂得像座坟墓,看来里面像是没有人。短墙边上,有两部脚踏车倚靠着,其中之一部,是三枪牌的女式跑车。他匆匆一瞥,没有十分在意。
短墙的小铁门照旧虚掩。他轻轻推门而入,踏上阶石,伸手按着电铃。
立刻有人出来开门,开门的人,正是昨夜那个小女孩——秀英。
“啊,鲁先生,是你。”女孩的脸上,带着一脸平静的笑,闪开身子,让他走进门去。
这女孩子的神气,使他有点奇怪。
她把鲁平引进了一间寂静的会客室,招呼他坐下来,然后,她说:“鲁先生,我已等了你半天了。”
“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