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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虎一样贴墙游动,从容而极速,眨眼功夫上了天台。
夜幕天鹅绒一样蓝。
朦胧星子点缀,暗色里,安看到前面有一只很小很小的狐狸,正在一窜一窜地逃跑。
这只小狐狸,通体纯黑皮毛,跑到了天台上,似乎觉得已经逃得足够远了,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尾巴把自己脖子一通包住,两只小爪子抱在胸前,打了个哈欠,眼睛滴溜溜的。
歪着头,这时候看到安了,倒也不吃惊,随便打量了他两眼,又打了个哈欠。
安站的地方,离那只小狐狸大约三米远,三米的距离,他自信可以在瞬间跨越,甚至快过闪电或声音。
但就在他这一念闪过,随即动身之时,那只小小狐狸,忽然飞快往后蹭蹭蹭,往后蹭出一段距离,歪着头看他,似乎还在笑。
仍然是三米。
安吃了一惊。他脚步刚落地,立刻再度发动,直扑上去,不要说狐狸,就是自然界中速度最快,反应最灵敏的豹子,也闪不过这一扑。
但是小狐狸瞬间启动,落地,最后结果,仍然离他三米。
它那双转来转去的黑眼睛;仿佛能深入安的思绪,一念初生,电光幻影,却牢牢在它捕捉中。
这只小狐狸的动作,并不算特别快,但它料敌之意,在意起之先,得以从容应对。
既如此,倘我无意?
安两击不中,反而静下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不动,意亦不随,如此心平气和,然而身体不曾断绝行动,一举手之间,已经将那小狐狸轻轻提在了手里,那小狐狸始料不及,当场大吃一惊,它的反应也很特别,竟然和鸵鸟如出一辙,两只爪子一下蒙住自家眼睛,飞快蜷缩成一个毛团装死,在安手里窝着,提起来端详,却在指缝间发现那小狐狸漆黑的眼睛,向他调皮地眨了一眨,一阵不祥预感从安的脑子上一滑而过,手里忽然空了。
他诧异地抬头,看到天蓝夜色的空中,多了一个人。站着,在虚无之中。
女孩子。大眼睛比灯笼还亮,梳一个直刘海的妹妹头,两鬓的直发长长垂落,乌黑顺滑,
身材很高,神情很淡定。看到安眉毛一挑。落下来。
安与她眼神相遇的瞬间,对方喃喃:“好强杀气。”
转头又说了一声:“别怕别怕,出来吧。
从那女子的身后,拖在地上的风衣里,蹒跚蹒跚地,那只小小狐狸走了出来,对安天真无邪地笑,仿佛在说,你来抓我啊,你来抓我啊。。。
安忍不住笑了出来。那女子眉毛又一挑。
会笑的人,未必不是坏人。有幽默感和艺术家风度的,也常常是顶出色的恶棍。
不过,最少都有一点人情味。
他一直在看着那只真的好小好小的狐狸,找到靠山之后,便半点心机都欠奉,无聊地打量着四周,渐渐陷入某种神秘冥想之中,若有所思,表情傻傻的。而那个女子,就一直打量他,眼神渐渐放软,忽然站起来,叫了一声:“阿展,上来。”
那只小狐狸原来就叫阿展,听到人叫,翻了翻白眼,好不辛苦地慢慢站起来,非常不情愿活动的样子,发了好长一阵呆,才抓住那女子的裤脚,一点点往上爬,从它的速度来看,要爬上肩膀,说不定要一年。
那女子郁闷之极,终于忍不住罗嗦起来:“他妈的,你爹和你娘跑起来比飞机还快,那基因怎么变的,生出你来比乌龟还懒,你干脆改名叫秦乌龟算了。”
那只小狐狸爬起来真的很像乌龟,腿脚一伸一缩的,最抵死的是,每伸缩一次,就像刚上了趟喜马拉雅山,还要深呼吸一阵你说你至于吗?
乘那小狐狸在爬裤腿,安把眼光转回去,终于开口,说:“是你让那些衣服活起来的吗。”
那女子怒目远睁:“我?我至于那么没出息吗?”
手一指,把小狐狸给出卖了:“是它在上恶作剧这门必修课,老不及格,我带它出来做练习的。”
对话内容,绝不与任何人的常识相符,不过自从在C城遇到姓朱,其中有一个家庭成员长得很猪的那一家人之后,他超级强的适应性就告诉他,什么怪东西都可能存在,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如果一只小狐狸要接受两百年义务教育,考试不及格也要见家长和接受体罚,也不过就是其中的一件。
因此他只是点点头,然后说:“能不能麻烦你们放过这家女主人,我受她托付,为之守夜,长期这样下去也是不行的。”
那女子左右看看他:“她很有种啊,居然看得出你的杀气可以震慑异灵,也居然敢放心让你守着。”
她腿一踢,把小狐狸阿展临空甩出两三米高,伸手一抄,窝进怀里,向安走过来,她动作看上去并不快,然而转瞬欺到安的面前,以后者的反应能力,居然闪避不得,已经被她一手按在胸口。
她闭眼,睁眼,安感觉自己周身流动的血液,忽然为之一顿,似大军全体肃立,等待长官检阅,呼吸与心跳都定住。这瞬间极为难受,简直马上就要倒在窒息的尘埃里,灵魂挣扎出来,奔向地狱。
幸好,也不过就是这一瞬,那女子放开了手,安退后一步,弯身大口喘气,脸色灰白。
听她缓缓道:“你跟我来。”
一句解释欠奉,那女子抱着小狐狸阿展,气定神闲地离开了实地,站在空中,安仰天看她飘逸身影,心中若有所失,不明所以,只有跟从的愿望极为强烈,不知不觉已急切地跟出去,急切到了忘记自己在天台之上,速度一快,险些从高处生生失足,之所以没有摔成分子,得益于多年的严酷训练,他在踏空时已伸手,立刻抓住突出的栏杆,身体悬挂起来,微微动荡,随着那去势一晃,安身姿轻灵地逸上天台,忽然看到那女子身形一闪,飘向远处,藏在一处建筑物的暗影中,而从楼下通向天台的入口,利先生焦灼的脸探出来,正在呼喊他的名字:“安,安,你在哪里?我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你在吗?”
那不是雇主呼唤下属的声音,也不是受保护者呼唤卫护者的声音。
那声音中有一种感情,爱过的人才能,都能,体会。
是完全不需要理由,完全没办法解释的感情。
利先生穿着睡衣,奔到了天台上。她看到了安,立刻松一口气,泛起娇美的笑容:“你上来透气吗?”
安摇摇头。
她过来牵他,柔若无骨的手指贴在他掌心里,轻轻贴紧,温暖的触觉融合一起,像有电流淡淡经过:“没事吧,我们下去吧。”她笑得天真:“有你在,我睡得很好。”
安犹豫了一下,但仍然把手抽出来:“我要走了。”
利先生扬眉。失落先于失惊,瞬间镇定下来,脊背挺直,她那么不一样:“为什么?”
安没有看那个女子藏匿的地方,只是垂下自己眼睛:“对不起。”
他的手微微扬起,似要抚摩对方头发,但很快又放下,说道:“你家衣柜不会再活动了,放心。”
转身走出去,从这里离开最快的办法,是跳下楼,他相信那个可以飞翔的女子,将在空中把自己带走,倘若不能,也无非是再摔断两根肋骨―――这难受来得比看见利先生失色脸孔轻松。
那时候他听到利先生叫他:“安。”
你要回来好吗,安。
如果你不能留下,请答应我回来。
无论什么时候。
安可以想像,利先生带怎么样的神情在提这个要求。
以她的智慧,当然会明白,当一个男人不愿意为你留下来的时候,他通常也不大愿意为了你回来。有时候你能够等到,那是因为他已经无路可走―――而这样一个人,早已与你期望,相去千里。望桑而得榆,等待者是永恒的输家。
明白,但是过不了执著那一关。
最好,我是最后那个例外,上天格外眷顾,给我特别结局。
但上天面对太多这样的祈祷,唯一公平的办法,是统统撒手不顾。
安停顿了一下,然后从天台一扑而下。
他衣袂带起的风里,似,隐约,断续,有一声“好。”
利先生一愣,立刻跟着冲过去,楼下空空如也,四周空空如也。
跌坐在地,她狠狠闭眼―――但愿张开后便梦觉,一切是幻影。那个重伤垂死的男子,他凛冽纯粹的强悍,交织闭眼沉思时的温柔,各自惊心动魄,受恩时亦威严,眼开是天晴,眼落是天暮,每分钟的对坐里,她只是看不足。
不能说,不愿说,她自以为意志如铁,渐渐化成绕指柔―――偏生老天爱作弄,没给一个可以否定,可以剥落的理由。
没理由,没逻辑,一团乱,则不可解。
只得沉溺。
也就是这沉溺,比一切都真实。
利先生擦了眼角一颗泪,狠狠站起来,下了天台。
蓝色天幕下,安和那只小狐狸,一人分享了一只纤纤素手,各被提着领子,悬在空中,目送那纤弱美好的背影消失,。
他虽然不大适应,但总算保持镇定,不过再镇定都是个小巫,那位大巫同志用尾巴把脸一遮,爪子贴在耳朵边边上,这会已经睡上了。
那女子喃喃嘀咕:“我要是把你这么一放,你会不会自己飞起来呢。。”
考虑了一下以后算了:“万一摔坏了脑子,你妈我倒不怕,惹毛你大阿姨就麻烦了。。”
转身,安觉得身前耳旁狂风大作,紧紧压迫,连眼睛都睁不开,凭感觉他知道自己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空气割得耳朵生疼,渐渐失去感觉,是不是还安稳地存在于脑袋两侧,非摸一下不得而知。幸好这空中旅程很快结束,脚下传来接触大地的实感,叫人大为欣慰。
他迫不及待睁开眼睛,内心深处极为希望立刻看到阿落,但眼前只是一栋很简单的公寓楼,他们的着陆点在楼的背面,绕出去走了两步,四周环境表明这个区的居住条件可真不怎么样,要不;老鼠怎么就在街上走来走去呢?
安压抑内心情绪的波动,一声不响地跟着那女子走,后者熟门熟路,拐到公寓楼前,进大门,上楼,忽然转过来嫣然一笑,说:“忘记告诉你了,我叫狄南美。”
安点点头:“我叫安。”
狄南美懒洋洋地爬楼,一边说:“我知道。我还知道你以前叫恺撒,全世界排名第一的杀手,对委托人和目标的要求都极高,所干掉的人物,都是一行中的翘楚,最后一役,为接近防护极严的第比斯医院董事会主席,埋头攻读七年专业医学,从住院医生做起,直到成为超级外科医生,不但成功完成任务,而且顺便攻克了心脏搭桥方面的一个关键难题。”
她背对他,伸出一个大拇指:“了不起,有原则,有本事。”
安的眼珠几乎爆出来。如果前面这会走的是一个普通人,下一秒,要么就发现他消失得无影无踪,要不就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在紧张一下之后他就想起,既然一个人会飞,又可以让衣服到处跑来跑去,那么无论她表现得多么明见万里,我们都只好随便她。
爬到第七楼,一直窝在南美手心里睡觉的小狐狸阿展,忽然一下精神了,噌地一声闪上南美的肩膀,直直地站着,尾巴一摇一摇的,表现得相当兴奋,与此同时,七楼走廊上的一扇门呀地打开,一个笑眯眯的男孩子把头伸出来,说:“阿展回来了啊。”
安的心脏立刻收紧。
那是小破。
为什么小破会在这里?
如果小破在这里,是不是表示,阿落也会在这里。
无论面对什么异象,或磨难,匪夷所思,诡谲怪诞,安始终能保持冷静。
做杀手的最高境界,是超然万物,生死你我,都理所当然。
忽然此刻,整个人,似乎都僵硬了。不能言语,望向那扇门,里面有没有所希望的。
你有没有体会过那种感觉:在沙漠里等待拯救,极虚弱时耳边一声驼铃。
若有若无,似真似幻。下一分钟来临的可能是天国,也可能地狱永恒主宰。
近乡情怯,他的脚步反而慢下来。
小破一出来,第一件事,是从南美手里接过阿展,动作熟练,神情自然,简直是个资深的BABYSITTER。阿展从头到尾懒洋洋,活象天下人都欠该小狐狸两百银子一样,一看到小破,精神为之一振,趴在他肩膀上一扭一扭,皮都痒起来了。南美摇摇头:“好色之心,狐皆有之,连达旦都要泡,算你狠。”此时小破才看到安,大为意外,眼角一扬,望向南美,后者耸肩,作无辜状,小破咧嘴笑,十分欣喜地对安说:“大叔,你自己跑出来了啊。”
这所屋子,外表看来无比之龌龊,里面却别有洞天。格局开扬,家具精洁,细节处尤见功夫,是在财力无碍的前提下,第一流品位和眼光才能达到的效果。悬关处放一张花梨木长几,温润沉敛如玉。
随南美和小破进了房间,安木然注视小破的身影,在四周随意地走来走去,他思绪杂陈,混乱到不能镇定。
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撞车之后, 在醒来之前。彼此分散的期间,有什么降临,顷刻令世界改变。
安一无所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一定和小破有关。
就是因为在丝米国际学校遇到了小破,这一切才会接连发生。有一分钟,安陷入对自己深深的责备中,如果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