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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4
是夜,有人睡死,睡着睡着就死去,有人醒着,却也要死。
垃圾场,荒芜,腐烂,阴森。
有几只硕大的老鼠在垃圾堆里肆意游走横行,它们可以分辨哪些垃圾是食物,甚至哪些食物可以吃,哪些食物不可以吃,哪些有毒。
人却不得而知,明明有毒,是危险,却依然。所以才有了那么多的死不眠目。
垃圾场的隔壁是棚户区,挨着垃圾场的棚子里住着一个老乞丐和一个小乞丐。老乞丐醒着,小乞丐睡得香甜,梦里可能还捡到了好吃的食物,嘴巴还咂咂有声,嘴角边一片濡湿。
阴冷的风从缝隙里吹进棚子,是啊,秋天了,快到冬天了,周围应该要多贴一些报纸才好,要不风吹进来真够冷的。
这冷风,并不只是令人发冷的,并不是多贴些报纸就能够阻挡的。
这冷风,是来要人命的。
老乞丐知道这风的来意后,已经没命了。
往往许多事情,都来不及。来不及嘱托,来不及说再见,来不及赶晚班车。
小乞丐醒来,迷迷糊糊摸了摸破烂的竹席,没人,他还以为爷爷出去找吃的了。肚子实在饿得慌,算了,去垃圾场看看有没有吃的吧。
他走了几步却觉得地上滑溜得很,还没低头看,人早已滑倒。
眼前的是一片血肉,他踩滑的并不是香蕉皮,而是人皮。
地上像是屠宰场,什么肠子。心脏。肝脏。头皮。还有一些认不出来的内脏摊了一地。像摆地摊的,卖的是人肉器官。
那小乞丐叫不出来,就连眼珠子也不会转,手上脸上,滑倒时背上满是粘粘的是血是肉的东西,他半天才看到挨他最近的一条手臂上有几块褐色的斑,那是他每天搀扶的手臂,现在孤零零的弃在一边。
老乞丐被杀,且被碎尸。并未引起多大的哄动。
报纸上小小的一角轻轻描写了一老乞丐饿死垃圾场。
报纸嘛,从来是这样,这种会陨害某些官员形象及工作能力的社会阴暗面的事情,往往蜻蜓点水般就过去了。无人关心,反正自己又饿不死。
当饶沁坐在店里吃饶远志做的饭菜,手边还拿着手机发短信,住在国外多年的好友一家人要从加拿大搬回西安,正询问她关于西安天气,西安小吃,西安步行街的事情。
“小沁,吃饭要专心,对肠胃不好的。“饶远志看着女儿双眼盯着手机,饭菜差点塞进鼻孔,忍不住提醒。
“哦。对了,爸,下个月齐眉一家人要回来了。”
饶远志漫不经心问道:“哪个齐眉?”
饶沁皱了皱眉头,“您忘记了?我五岁那年搬去加拿大的齐家啊。”
“啊……”饶远志突然从椅子上惊起来。半晌又怔怔的坐下去,整个人呆若木鸡,眼神也呆滞,嘴里喃喃一句:“他们怎么刚好这时候回来昵?”
饶沁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动静,自从身边的人一个个相继离去,饶远志一副万事都不关心的神态,每天安安然然的,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激动过。
还没待饶沁想明白,只听见有人敲柜台,她抬头没看到人。
正以为耳误,敲柜台的声音又响起,饶沁把身子探出去才看到那个小乞丐站在柜台外。
这柜台还是很老式的那种,很高,像以前当铺里的那种,不过略矮些,没有栅栏罢了。
小乞丐可怜兮兮的模样令本想大声责斥两句的饶沁不安。他的眼睛红肿似乎哭过,而且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烂潮湿气息,好似到臭水沟里打了滚似的,右手紧紧攥着什么,一条不辨颜色的绳子露在外面。
没有看到老乞丐。
“讨钱?还是有事?”饶沁口气有些不佳。
“我爷爷死了。”小乞丐轻轻说。
“那还不……你是说,你爷爷?那个老乞丐?”饶沁惊叫了下。
小乞丐点点头。
“怎么……怎么死的?”
“姐姐,我饿。”小乞丐没有回答,只是可怜巴巴的说饿。
饶沁叹了口气,跑到后面端了碗走出柜台递给他,不过,他身上真臭,粘粘糊糊的一身,看着不像是掉进臭水沟,倒像是落进粪池。
可他浑然不觉,端起饭就吃,筷子都不用,双手脏兮兮的伸进碗里往嘴里扒饭菜。
这也难怪,本来没有吃东西的他,清醒后见到爷爷那样子,更是把胆汁胃酸都吐得一干二净,直到觉得身体里的器官麻木了才停。
饶沁想着真不该拿这青花瓷碗给他,以后自己怎么用啊。用个一次性的就好了,吃完就扔。
等他噎着,这下饶沁学乖了,拿了一次性杯子倒了杯水给他。
吃饱喝足,心满意足。
坐在门槛边,还好不往椅子上坐,否则这椅子得拿出去冲洗然后用檀香薰一天才敢摆出来,等一下这药店得熬几副药,冲冲秽气,真是臭得不行。
“你一个人打算怎么办?”饶沁问完又后悔了,他才是五六岁的孩子啊。
小乞丐低下头去,磨挲着手中的东西,不回答,想必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我不知道。”他半天才挤出一句。
饶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收留他,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以什么名义,儿子?这么大的儿子,自己才二十四岁呢,弟弟?那饶远志还不愿意认呢。
两个人,一站一坐,发呆。
很难的事情。
“小沁,就让他先住我们家吧。”
每到关键时候总有关键人物作决定。
饶远志就是这样的关键人物。
小乞丐和饶沁同时回头,一个泪眼婆娑,满含感激。一个惊讶万分,不可思议。
五六岁的孩子,把手中的物什捏得更紧,学会了感激。
感激就会报恩。报恩,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惜。
这世上有刀山火海么?
当然。有的。总会有的。
第6章:5
西安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在秋天就可以看到冬蛮横的搔乱每个人的神经,街上的人群都裹着厚厚的呢子大衣,羽绒服,穿着靴子,踩得冬的牙齿都发酸。
左岸,依旧花长裙及脚踝,白色棉布衬衣,套了一件有扣子的黑色毛衣,穿胶鞋,夹着烟走在人群中,有情侣,有朋友,有暧昧,有交易。但大多是学生,今天可不是星期天。
左岸是被男人包养的,虽然她没有告诉饶沁,想必她也猜到了。
这个男人包养她两年了,有高级别墅,有黑色宝马,没有女主人。他工作最繁忙的时候是七月份,那个月他整整都不来找左岸,其它时候每个月也只来两三次,无话,无交谈,上床,做爱,持久,然后早上离开。
在长安路走了许久,左岸看到一家咖啡厅,走进去拣了个靠窗的座位,要了一杯卡布奇诺,一杯黑咖啡。
卡布奇诺放着,不喝,光看。
黑咖啡喝着,很黑,很苦。
卡布奇诺上面有一层白色泡沫,她看到了自己,终有一天,她也会如同这泡沫。
细想想,她被那个男人包养了两年,却在脑海里形不成他的脸像,只是一片模糊的黑影,连基本的轮廓都没有。她嘲笑自己。转眼看到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有爱没爱的人,怎么都比自己快乐。桌上白色素净的瓶中插了一朵红玫瑰,塑料,无香,但娇艳,而且永不凋零,可惜,会蒙尘。洗却不了。
假使她也是玫瑰,只是一朵蒙尘且花蕊正在腐烂的玫瑰吧。
在未包养前,左岸是吧女,陪酒,偶尔出台。每天换名字,丽丽,艳艳,鹃鹃,芳芳,重复又重复。如老式录音机。
再往前了去的话,那就是读大学,晚归被人拖到一个僻静弄巷里被轮奸,阴道破陨,子宫移位大出血。谁知道强奸犯用什么来钻了她的下体,总之念大二的她弃学。最后不知所终。
医生说,你这辈子不能做母亲了。
左岸对着玻璃再次笑了笑,玻璃上印出一张销骨的脸。瘦得性感。
现在,谁知道自己不能生孩子。
现在,谁在意自己能不能生孩子。
那个男人吗?连做爱都戴着墨镜的男人,在心中没轮廓的男人。只记得扔钱扔银行卡给自己的姿势。冷笑。
左岸开始觉得身上发冷,虽然咖啡厅有暖气,至少比外面暖和,但还是觉得越来越冷。她叫来服务员买单,逃也似的出了门。
再转下去,再走下去就到饶沁的药店,要不要去看看了。
左岸决定还是去看看,难得白天出来一趟。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害怕人群,害怕阳光。每当行走在阳光下,都会忍不住低头看自己的影子。因为她害怕自己没有影子,被人群发现,当她是魅魉,从此不得安宁。
饶沁好不容易给那个小乞丐收拾干净,很意外的发现就是,那个一直认为是男孩子的小乞丐其实是女孩子。亏得她上街买了一套男装,还好,六岁的孩子可以男女混装。以前头发乱糟糟的还结痂打结,所以看上去一点点长,没想到洗净梳直居然到肩膀,发质不错,摸上去柔柔的。脸上干净后眉目清秀,皮肤嫩嫩的,比自己的还好(也不想想,人家是什么年纪,自己什么年纪,还敢比)。
修剪指甲使劲才掰开她的手,手心里是一枚如鹌鹑蛋大小如玉石一样东西,有琥珀的光泽,中间有孔,看上去是白色,但其中沾染了几根如头发丝大小的血丝,对着阳光看如割伤,质如血玉,隐隐流光。只可惜那根从孔中穿过去的绳子并不怎么样,又难看又恶心还有臭气,好不容易说服她千保证万保证说只是换根绳子,她才放心交给饶沁。饶沁到饶远志的书房里找了一根去法门寺游玩时买的玉环上的红绳给拿了来,那玉环很早前被饶沁不小心打碎了,饶远志不愿意扔掉,把线和玉环依原样放回盒子里。穿好挂到她脖子上,还挺灵气的模样。
只见她细细抚摸着玉石,眼眶里的泪水又掉了下来。
“怎么了?”饶沁看着她哭的模样挺不安的。
“这是爷爷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平时都戴爷爷身上,那天看到它挂在我的脖子上,而爷爷却死了,呜……”
“哎……你别哭啊。”饶沁把她揽到胸前,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哭了会,她抬起头看了眼饶沁,扁扁嘴说:“别哎哎的叫,我有名字,叫夭夭。”
“夭夭哦,挺好听的。”饶沁没心没肺的说。
夭夭鄙视的眼神又来了,“你真是个笨女人。”
同情心一直在泛滥的饶沁突然被这句话弄得转不过弯来,“喂,你才笨了,才几岁的孩子,怎么这么早熟。”
夭夭看到饶沁那张细致小脸生气的的模样,笑得咯咯响。
这个女人以后就是我要保护的么?
爷爷,你也是这样想的,对吧。
第7章:6
老远就闻到药香,左岸的腿也走得发酸,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的路,一直走,一直走,总会想停的。
抬腿进门的时候,隐隐觉得有一道光把自己全身上下都通透了一遍。
一个小女孩,却穿着男装,在擦桌椅,柜台侧面。那道光就是从她的脖子上垂下来的挂坠发出来的,一定是。左岸如此肯定。
夭夭抬头看着左岸,这个女人,好诡媚。
“姐姐,你是来买药的吗?”夭夭知道,现在的女人都喜欢小孩叫她姐姐,叫阿姨会觉得把她叫老了,虽然有一些可以叫奶奶了。
夭夭甜甜的笑,稚嫩的童音让饶沁很怀疑。这个小孩,玩什么把戏,平时没见过这么谄媚过人。
左岸以前都讨厌疏离小孩,因为她自己不能生。
但她对夭夭怎么都疏离不起来,她想靠近,能靠近,就能救赎。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左岸蹲下身子,她身上的香水叫鸦片,是一种诱惑香水,名贵,毒药,沉沦。
“姐姐,我叫夭夭。姐姐,你要买药?”夭夭依旧笑,如天使。
饶沁从柜台后走了出来,“她不买药,她是来看我的。”
夭夭抬头看饶沁,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左岸站起身来,笑着看了眼饶沁,又看了眼夭夭:“你……私生的?”
“就知你会这么说。”饶沁无奈的歪了下头。
“那么,是你爸……?”左岸继续调侃。
“得,你别猜了,你一猜我就犯怵。是她自己找来的,以前有个爷爷,后来她爷爷死了,我既然与她相识一场不忍看她流落街头,于是就收留她。”饶沁避重就轻的说。
要不看着夭夭鼓着大眼一直盯着她,她肯定会啰啰嗦嗦全盘托出来。虽然她跟左岸认识的时间不是很长,但也是现在唯一的朋友。且还值得信任。
夭夭为什么要她不要全讲出来?等会好好问问她。
左岸喜欢喝浓茶,喜欢铁观音乌龙茶,刚好饶远志好这一口,于是饶沁把饶远志珍藏的一套茶具洗净泡了茶与左岸在前厅喝茶,夭夭很识趣的没有打扰,不知从哪儿淘来一本《一千零一夜》动画书在看,饶沁看着封面怪眼熟的,且越看越眼熟。这不是自己家中放在小储物箱中的东西吗?那都是妈妈买的,她过世后自己再也没有动过,一直藏着,好好保存在储物箱里。
这夭夭。
饶沁把手中小小的茶杯捏得紧紧的。
双眼要喷火。
左岸看到了。
夭夭也看到了。
左岸当一幕剧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