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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镇子里本是午夜,但在这间屋子里,却仿佛是午后。
刚过了吃饭时间的午后,楼下没客,桌椅都收拾停当,只有楼上那层还有一群人围着喝酒。菜还在源源不断地送上去,显然落座没有多久。
时间在颠倒,人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屋子有主人,一个老板、一个老板娘、两个厨子,还有一个送菜的女孩子。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心存疑惑。
他的脚迈进了屋门,那个送菜的小姑娘立刻奔到他面前,朝他笑到:“大哥哥,要吃些什么吗?”
女孩脸上挂着酒窝,甜甜的。
看到那双眼睛,一切的忧愁好像都被忘记,陈悦无法拒绝。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人,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忘记了辛家姐妹,忘记了段落,忘记了夭夭,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
第91章:21
陈悦就楼下的位子坐了,要了份扬州炒饭,就着一盘清清爽爽的木须肉,漫不经心地吃着。
楼上那群人似乎在激烈地聊些什么,可惜声音不是很大,鞋子又磨擦着楼层,乱七八糟地响,谈话的内容一点也听不清楚。
此时厨子从厨房里带了几盘菜摆在堂中圆桌子上,老板老板娘也落座,又招手叫送菜上楼的女孩子快点弄好了过来吃饭。显然,中午的忙碌就到此时结束了。
但楼下的人还没坐稳,楼上已经吵闹起来。
先是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啊呀”一叫,然后就是乱,一帮人七嘴八舌、吵吵闹闹。一个男人更是忍不住,筷子往桌子上一掇,从栏杆处探出半个身子,骂道:“你们他妈的开黑店的啊,卖的是人肉!”说着,“呸”地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开玩笑呐你们?”老板一怔,手里捏着筷子,抬起头问那男人。任谁被这样诬蔑都难免生气,但老板是做生意的精明人,总是见多了醉汉,忍住没有发作。
“谁开玩笑?我要报警!”那人眉毛一竖,怒极反笑,拿了手机就按号码。
“别慌!”
“到底怎么回事?”
围坐在圆桌子旁的人这才都慌了,厨子年纪轻,三两步冲上去抓住那男人的手,抢他手机。剩下的人也都快步跟了上去。
见到他们上来,楼上那人更加有理有据了,端起一个菜盆子翻了几下,问道:“你们看看这是什么?猪头肉里面怎么会有人的眼珠子?”又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盘子往众人面前一晃,问道:“还有这木须肉里面,算算涩涩的,不是人肉又是什么?”
陈悦开始听那人说起已经一惊,此时闻言更是一晕,往男人刚才吐下来的东西一看,虽然被咀嚼得肉泥似的,仍旧能看出来,酱油浸得漆黑的小块肉上,挂着细细小小的半透明物,可不就是人的小指指甲!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卖人肉!陈悦一阵作呕,又想到自己也点了一份木须肉,只把面前的菜翻了几下,就发现盘子里的肉片虽然大小一致,厚薄差不多,但纹理颜色都各自不同,其中一块颜色异样的甚至还粘着皮,皮上生出黑色的毛发,似乎是人的腋下!自己刚才心意没在上面,已经吃下小半盘左右,回味起来,不知道是猪肉还是人肉,陈悦终于忍不住,转身吐了起来。
楼上的男人不知道又把什么往那端菜的女孩子面前一递,问她:“你眼睛长那么大作什么用的?端的时候没看仔细吗?这盘子里到底是些什么?”
那女孩此时正站在楼梯口,一眼看去,顿时魂飞魄散,眼睛都没来及闭上就往后面倒了下去。
人的命,阎王一旦看中,就没有延迟的机会。
随叫随到,甚至不及准备。
那女孩子倒下来的时候,后脑正撞到楼梯的折角。
血,汩汩地从她脑后涌了出来,一会儿就成了小小的溪流。
陈悦所处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那女孩子睁大的双眼。惊慌失措的眼神,疼痛而绝望。
“出人命了!”老板娘尖叫着去抱那女孩,却沉沉地拖不动。
“啊——”又是一声尖叫,盘子碎了,那男人端盘子的手飞了出去,血如泉涌。
老板的手里拎着一把菜刀,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是说我卖人肉吗?我就把你们所有人都做成菜!”
桌子被掀翻了,菜从栏杆那里飞出来,汤汁溅得哪里都是。骨头和肉四处飞溅。陈悦面前的地板上,骨碌碌滚来滚去的,可不都是些人类的手指或脚趾!
一时间,尖叫声和脚步声迭起,场面一片混乱。
报警。陈悦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两个字。
但是他没有手机,店里的电话又不知道放在哪里,当真是有心无力。
楼上似乎也有人在报警,但不知什么原因,电话总也打不通。
外面没有路人,原先熙熙攘攘的巷子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孤苦伶仃。
陈悦满脑空白,只想快快离开这家黑店,站在阳光之下,心里可能才会踏实一些。可惜他刚离开座位就被那年轻的厨子拦住了。“先生,你的菜还没有吃完,不该浪费粮食的。”那小伙子皮笑肉不笑地问,一把菜刀在手里玩得呼呼作响。
陈悦坐下来,却怎么也举不起筷子。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楼上也不再闹。
透过门楣上的玻璃窗可以想象出外面的景象,阳光照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白炽得晃眼,更显得屋子里的昏黑。静,就从这样吵闹的环境里生出来,随之而出的是纠缠不休的恐惧。
一些歪歪倒倒的人,或是伤了,或是死了。
带着体温的血水从木质隔板的缝隙里,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一时间,陈悦满头满脸都沾满别人的血!
散开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液体,温和的,暖暖的,泛出腥甜的味道。
那个没有来及闭上双眼的小姑娘,一直看着他,看着他,仿佛在求救,仿佛在失落,仿佛在怨恨,也仿佛,她只是冷眼旁观。
是啊,对于一个死人来说,别人的生生死死与她还有什么关系呢?
鬼,所要报复的,只是致她死地的人;人变成鬼,牵连一些关系密切的亲戚或者朋友。
然后,又是怨恨。
于是,又是报复。
如此循环往复,不得终结。
陈悦的心因此无望,血脉,在这样消极的情绪下不再畅通。他的脸色苍白,两眼突出,满脸黏着头发的鲜血。
餐馆的老板倒拖了具尸体下楼,路过他的身边,看了一眼,说:“你已经是鬼了,我没必要杀你。”兀自走了过去。
他身后的尸体是一个男人,断了手,正是最初挑起事端的那个。
这个人在吐出指甲的时候如此嚣张,哪里会想到在吃第一口人肉的时候,他就注定成为下一道菜。
因果循环,当真是十分好笑。陈悦突然笑了起来。
那男人也笑了。
断了手的男人,睁开眼睛,发出女人一样尖细的笑声,刺得耳鼓火辣辣地疼。
“你也成了鬼!你也成了鬼!”他盯着陈悦,哈哈大笑,显得十分得意。
不过叫了两声就嘎然而止。
陈悦看见,那具尸体的双眼里,生出两簇火红的花,慢慢展开笑颜。
第92章:22
仿佛是一瞬间的事情,惊恐往往都是一瞬间。
陈悦盯着那个男人,目瞪口呆。
那男人却变成了段落。
段落站在他面前。
陈悦惊慌失措地后退,后退,却真正看见了,段落正把灯笼挂在门楣上,从外面走进来。
环顾,屋子变了,人也没了。
普普通通的小餐馆,有点脏,只有他一个顾客。
到底是不是幻觉?
他无法解释。
“你以前是不是做过什么亏心事?”夭夭很笃定地问。
“什么意思?”陈悦怔了怔。
“你一定做过什么吧,否则你不可能见到这样的幻觉。”幻觉就像梦境,都是有缘由的。
陈悦看了眼辛和,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做过。这也是我放弃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可以说吗?”夭夭问。
“我误杀一个人,所以才去国外读书。”陈悦不想说,但还是简明扼要。
“谁?是不是幻觉中的一个?”
“一个女孩……好像就是那个送菜的小姑娘,我和那个第一个吃到人肉的男人一起杀的。”
“你们怎么处理她的尸体?”
“吃了。为了不留下痕迹,他把她全吃了。”陈悦的头几乎低到地底下。他不敢看辛和,也不敢看段落,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个人,居然是个杀人犯。
夭夭没说话,段落没说话,辛和也没说话,她的手按在陈悦的手上,一个人做出这样的事情如果还勇于承认,那么,为什么不去原谅他?
“你一定吓坏了。”辛和说。她在这个时候还能说出那么平静的话,因为她已经恐惧至极。
“是啊。”陈悦抓住辛和的手,暖意,涌上心头。然后他就看见了辛和的脖子,脖子上被藤蔓纠葛的淤青,狰狞可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陈悦的手摸上去。
“没什么。”辛和按住他的手,她难道能告诉他,她刚才也遭遇了幻觉,他们差点阴阳两隔吗?
“姐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夭夭关心地看着辛和。
“没事。”辛和在想要不要把刚才楼顶上的事说一遍。
“真的没事吗?”夭夭不放心地问,“姐姐刚才去哪里了?”
去哪里了?辛和一楞,她不是去洗手了吗?还问过夭夭。
“去楼上洗手?”夭夭的表情看起来很疑惑,“这里没有楼上啊。”
“的确没有楼上,只是楼顶,外面是悬崖。”辛和说。
“我不记得有楼梯可以上楼顶,外面也没有悬崖啊,饭馆与悬崖无关,无门镇也与悬崖无关。”夭夭说的是实话。
辛和懵了。
没有楼顶,没有悬崖,那她刚才去了哪里,看到的是什么?
鬼,难道是鬼?
辛和抓住了夭夭的手,“真的没有悬崖吗?”她的声音在颤抖。
“姐姐不相信我?”夭夭问。
“我信……”辛和坐下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幻觉了,每一次都那么惊悚,每一次都差点要命,为什么呢?
“姐姐,你跟我来。”夭夭看起来很生气,她讨厌别人不信她。
她站起身,不吃饭,头也不回地出门。
所有人都默不做声,跟着她走,所有人都想知道原因。
红灯笼忽明忽暗,指引着前方的路,前方的路,是生是死?
出门左拐,一条小路,绕过孤单单的屋子,到后面,院墙外伸出一枝盛开的花。红花如丝。
“夜合花!”辛和失声叫道。
只有古婆婆的小院里才有夜合花。辛和仔细去看,刚才勒住脖子的藤蔓还在,风里发出嘿嘿的笑声,似乎讽刺,似乎嘲笑。
难道……夭夭刚才说带她去吃饭,却只是在这间屋子的前前后后吗?
“的确是夜合花。你们所遇的一切幻觉,都是因它而起。”
“因它而起?”所有人都惊讶。
“是的,和姐姐的手指被夜合花戳伤,花顺着血液侵入体内;落哥哥见到的女子本来就是花妖,是这花中囚禁的生魂;至于悦哥哥……”夭夭没说出来,目光看向陈悦,又不像在看他。
她似乎发现了什么秘密,而陈悦,也在不自然地躲闪。
“他难道也被花附身了?”段落问。
“这是……”陈悦适时岔开,他趴在墙头的镂空处看进去,院子里的树和青藤陶吧里的那一棵,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树上有条蛇尾。
蛇尾夹杂在花树间,懒洋洋地盘踞,摆动。
“是什么东西?”辛和问,禁不住往陈悦身后躲。她平生不怕死人,却最怕蛇。面前这条蟒蛇,从尾巴判断,至少有两条手臂那么粗。
为什么会有蛇呢?
这到底有什么古怪?
“是你们想见的。”夭夭说,轻轻一翻爬上墙头,朝三人招了招手,“过来吧。”率先跳进院子里。
院子里比外面还黑,灌木丛生,夭夭一跃下去就不见踪影。
段落等人在墙头上迟疑。
突然见夭夭的小手从树丛下面探上来,招了一下手,又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为什么要噤声?段落还在疑惑,却见那条大蟒已然转回头来。
他吓得脚下一滑,一下子掉进灌木丛中,被草木掩盖。
那么大的动静,蟒蛇好像没听见,脑袋直勾勾地逼近墙头上坐着的两个人。陈悦和辛和,辛和被陈悦搂在怀里。
月光皎然,冷得人心寒。
陈悦看清楚了,这条蛇其实不能算蟒蛇,虽然够粗,却绝对不够长。不足两米的身体,顶端,一颗脑袋长发披散,依稀是颗人头。
世间有一种怪物叫美女蛇,会趴在墙头叫你的名字。你若答应,夜间她就会钻进你的房间,吞噬。
不管面前的是不是美女蛇,她口中却清清楚楚地叫道:“陈悦。”
陈悦仿佛被重锤击中,脑袋嗡的一下,盯着那条蛇。
蛇头像一阵风冲到面前,长发分至两边,脸上两个深黑的血窟窿放大在眼前。
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皮肤惨白,赫然是辛然的脸。
辛然疯颠颠的,又哭又笑,低声念道:“阳关三叠雪,冷香寂寞开;高山负崔巍,落霞流水来;赵瑟凤凰柱,楚琴鸳鸯弦;问月胡不归,相逢是何年?何年君携手,二十三弦不复哀……”
分明是辛然的声音。
难道她真的变成了蛇?
“然然。”辛和失声叫道。她不知道辛然怎么知道这首词,她也不想知道。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在祠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