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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客人吗?」
「没什么客人……因为是平日。」
我在玻璃橱窗前继续整理书,一边回答。
一景气果然不好呢,我们的店也会倒闭吧!」
她口无遮拦地说出不吉利的话。我皱起眉头,什么都没说。我在这里工作已经一个月了,知道业绩比之前差很多。因为原本掌管店里大小事的店主已经连续两个月不在了,业绩会好反而才奇怪。
我将包着防潮纸的书摆放在书架上,略为泛黄的白色封面上,印着手写的《晚年》这个书名;黄色书腰上则印着佐藤春夫和井伏鳟二的推荐。
「咦?那本书!」
篠川文香讶异地拉高嗓门说道:
「那不是以前曾在我们店里出现过的很贵的书吗?就是那个谁啊,非常有名的人。太、太、太、太……」
「……太宰治。」
我拔刀相助,帮她说下去。那是在昭和十一年发行,太宰治值得纪念的处女作品集。遗憾的是,无法看书的我并不知道里面写些什么内容。
「这本书也要拿出来卖吗?之前只有这本书姊姊打死都不肯拿出来卖,果然是因为最近的生意一落千丈了?」
正要锁上玻璃橱窗的我,稍微瞄了一下倒映在玻璃上的少女脸庞。
「……最近有客人想买这本书吗?」
「完全没有。」
她摇了摇头,突然笑了起来:
「你和姊姊都问了一样的问题呢,姊姊也常这样问我……有客人想买这本书吗?如果有就立刻联络我。吶,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不……没什么事。」
我说谎了,背后的详情是我和篠川小姐两人之间的祕密。
篠川小姐的妹妹站在我旁边隔着玻璃凝视着《晚年》,倾着头沉思起来。
「那个,这本书是姊姊放在医院保险箱里面的那本吗?」
「嗯,是的……」
「那本书有这么干净吗……」
我一瞬间停止了动作。虽然外表和姊姊不像,不过观察力出乎意料地敏锐。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戳中要害。
「之前看到的时候,感觉比较脏一点……书角的部分也是。」
我不希望她触及这个部分,该如何才能让她不再继续盯着书看呢——正当我烦恼之际,店外闪起了一道蓝白色光芒,不久,震动空气的雷声也随之响起。
「喔!」
篠川文香发出了奇怪的惊叫声,似乎不是吓到而是感到惊叹。她脚步轻盈地跑到拉门前,抬头看向黑压压的雷云说道:
「好惊人喔!刚刚的闪电一定有打到这附近!」
北镰仓有很多山,闪电经常会打中建在山顶上的铁塔。
突然间我想起了人在医院的篠川小姐,现在也正从独自一人的病房中眺望天空吧!或许她会很讨厌打雷,因为她曾提到两个月前被人推下石阶时,也是像这样的雷雨天。
听到篠川小姐的祕密是在一个星期前,圾口夫妇离开病房之后的事。
「……被人从石阶上推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开口询问。突然听到「被人推下」,让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其中的涵义。
「在说明这件事之前,想要请您先看个东西。」
篠川小姐说完后,解开了睡衣的第一个钮扣。脖子上的锁骨轮廓清晰可见,目瞪口呆的我全身冻结,她就在我的面前把手伸进胸口。
从中拿出的是系在脖子上的一小把钥匙。交到我手上的那把钥匙遗留着明显的肌肤余温。
「……请把保险箱里的东西拿出来。」
她指着病床旁边的架子。在架子最下层的确有一个小小的保险箱。之前我完全不曾想过里面到底放着什么东西。
遵照指示打开保险箱后,里面放着一个以紫色绸巾包起的四方形物品,拿在手上感觉没什么重量。我再次坐下后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本包着防潮纸的书。书封上印着《晚年》,还附着印有佐藤春夫推荐的书腰。
虽然是本旧书,不过状态保存得很好,感觉上是一本相当珍贵的书。《晚年》这个书名我有点印象,好像是——
「《晚年》是太宰治的处女作品集,这一本是昭和十一年由砂子屋书房发行的初版书。」
我点头示意。虽然没读过,但我很有兴趣。
「这本书是我祖父从朋友那里得到的,由祖父传给父亲,父亲再传给我。这并不是贩售的商品,而是我个人的收藏。」
啪啦啪啦地翻了一下书后,我发现了奇怪之处,那就是内页部分都几页几页地封在一起,只能跳着阅读。我从没看过这样的书。
「……这是装订错误吗?」
篠川小姐轻轻摇头说道:
「这是未裁切书。」
「未裁切书?」
二般来说,书会像这样摺起来装订,然后再将书口和天地部分整齐地裁切好,未裁切整齐前就出版的书称为未裁切书……过去曾出版过很多像这样的未裁切书。」
「那要怎么阅读呢?」
「用拆信刀割开阅读。」
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我停下手来——怎么回事?那么这本《晚年》到现在都没人看过囉,那岂不是非常珍贵吗?
「咦……」
我又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在打开书本封面后,衬页上有着以细毛笔写着的文字。
秉持自信而活吧 生命万物
无一不是戴罪之予
旁边还写着「太宰治」这个名字。我突然觉得手中的书变得异常沉重起来。
「这是……真的签名吗?」
在她点头之前,我也已经大概猜到了。这和在(漱石全集)上看到的假签名明显不同。彷彿只闻其名的往昔作家,活生生地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样。
「《晚年》是太宰治二十七岁时出版的,收录了他过往累积的短篇集作品。不过,其中却没有任何一篇名为晚年的短篇作品。」
「那么,为什么书名会取作《晚年》呢?」
「太宰把它当作自身的遗书而写。在成为小说家之前,太宰就曾经试图和女子一起投水殉情,地点就在前面不远的腰越……之后也不断地试图自杀。」
这部分我也知道,太宰治最后好像是和情人一起跳入玉川上水自杀。
「这本书初版只印刷了五百本,内页没有裁切,又附有书腰,而且还是附上签名的全新本,或许除了这一本之外,已经找不到第二本了……虽然没有那个打算,不过如果在我们店里卖……应该可以订到三百万圆以上的价格。」
我咽了一下口水。不要说是书了,我过去从来不曾摸到如此高价的物品。
「不过,对我们来说,这本书的价值不在金额,而是太宰治写在衬页上的那句话。」
我再次低头注视太宰的笔迹。「秉持自信而活吧 生命万物 无一不是戴罪之子。」——字迹细到有点神经质的感觉,唯独「戴罪之子」这部分的力道比较强。虽然说不上来,但却是一句引人深思的话。
「他一定是想要鼓励朋友,所以才写进书里面吧。市面上并没有看过其他写着相同字句的签名书……『戴罪之子』这个婉转的说法,或许有什么隐喻在其中。虽然并没有收录在这本书里,不过在那部名为《海鸥》的短篇作品中曾出现过。」
我反覆唸着「戴罪之子」这句话。
「……大家都是坏人的意思吗?」
「未必是这个意思……就我的解读来看,是指活着的每个人都罪孽深重吧!」
因为大家都一样罪孽深重,所以可以秉持自信活下去的意思吗——已经搞不清楚这到底是积极,还是消极的鼓励了。
「感觉像是在讲我一样,所以很喜欢。喜欢一句话的感觉就像这样吧……」
我瞪大了眼睛,这好像是第一次,从篠川小姐口中听到她说出自己的喜好想法,「罪孽深重」这个评价倒是令人意外。或许是指自己对书的喜爱吧!
「也有人和我一样喜欢这句话,是太宰治的超级书迷……就是那个人把我推下石阶的。」
她垂下目光,注视着自己放在床上的脚。
「……那家伙是谁?」
「姓名和身分都不清楚……只知道是很想要这本《晚年)的人。」
不知不觉间,窗外的阳光开始变暗。篠川小姐淡淡地说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刚才也提到这本书是非卖品,是我连同书店一起继承下来的书。父亲告诉我,如果遇到紧要关头,可以随意处置……不过,我一直把这本书保管在主屋里,不曾拿到其他会让人看见的地方……除了那次例外。」
「……例外?」
「您知道位于长谷的文学馆吗?」
我点点头。我曾去过一次,在旧洋房改建的建筑物里展示着许多名作的原稿,还有作家相关的作品等。那里就像文学的专门博物馆一样,和镰仓大佛一样都是长谷的观光名胜。
「去年因为适逢太宰治的百年诞辰,所以在文学馆举办了回顾展,那时馆方拜托我,希望能够展示这本《晚年》,因此我就借给了对方。」
微弱的记忆在脑中甦醒。以前好像曾在哪里听过这件事——不,应该说是看过才对,总之我知道这件事。
「那件事我好像曾在网路上看过,上面写着我们店里的书借给了某某展览展出……」
刚开始在这里工作时,我曾在网路上搜寻过「文现里亚古书堂」,在旧书迷聚集的论坛上,曾有人写过这段讯息。这么说来,写的或许就是这本《晚年》的事吧。
「思,就是这件事。」
篠川小姐脸色一暗,点头表示:
「在文学馆展示时,并没有对外告知是从我们书店借出的,不过,可能是被人发现了吧!因为祖父和父亲曾经把书给来访的客人看过……问题出在有许多人知道这本书目前在我手上。当回顾展结束后我就收到一封电子邮件。」
她将笔电打开,液晶萤幕的光源稍微照亮了昏暗的病房。我望向画面,看到一封由某人寄给篠川小姐的邮件:
「文现里亚古书堂篠川小姐 台鉴:
初次见面,我叫大庭叶藏。
前几天到镰仓一游时顺道参观了文学馆,得以拜见了贵店所有的太宰治《晚年》,那实在是令人为之屏息的珍品,与签名一同写下的文句更是震撼人心。
秉持自信而活吧 生命万物 无一不是戴罪之子。
厚颜寄上这封邮件给您,希望贵店务必能将此书转让给在下。希望您能写下金额、汇款帐号、寄送方式等相关交易资讯,并烦请回信到这个电子信箱。」
「……刚看到这封邮件时,我原本以为是恶作剧。」
「咦?为什么?」
我不由得插嘴问道。从这封信上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兴奋之情,但是并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因为对方的名字。大庭叶藏……这是收录在《晚年》里面的短篇小说(小丑之花)的主角名字。」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也就是说对方使用了假名。
「这么大的一笔交易,没有用电话联络,只是寄邮件来洽谈也很奇怪……总之,我并不打算卖这本书,所以回信告知对方这本书只是个人收藏,是非卖品。结果,不到五分钟对方立刻又发信过来。」
她指着邮件软体内的收件匣,下一封信的主旨是「请告知金额」,对方似乎一厢情愿地想要交涉价格,她继续指着下一封信,这次的主旨是「我需要那本书的理由」。接下来指着下一封信——我的背脊窜起一阵冷颤。
收件匣中有好几百封,不,是好几千封来自大庭的邮件,即使不断地往下拉,都还看不到尽头。简直有如跟踪狂般的执着,只不过,对象并非人而是书。
「我虽然也跟警察报案了,不过警方表示,光是邮件的话无法采取行动。而且对方还是使用国外的免费电子信箱,没办法那么容易就确认使用者的身分……当我迟疑着是否不要多加理会时,那个人就出现在店里了。」
「那是梅雨还没结束,只有我一人在店里的时候,一个提着大行李箱,穿着西装的男子穿过拉门走进店内。
因为他脸上戴着一个很大的口罩和太阳眼镜,所以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他身材很高,年纪看来也不太大的样子。
『我是大庭叶藏。』
他低声自我介绍,接着从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