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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这样说过:“我恨赌,赌让我失去了一切,可是,我不赌,心里难过哇!”
这是一个赌徒赤裸裸的内心的真实的袒露。
命运注定他要死在赌上。
王老吉仿佛无法逃脱这种命运。是的,黑子目睹了赌鬼王老吉戏剧性的死亡。
4
王老吉在饥饿的春天里像一只死狗。
他是在这个饥饿的春天死亡的。许多人都盼望他死去,因为他活在世上害人不浅,他会动员一些百无聊赖的人去赌博,赌博害惨了许多幸福的家庭。很奇怪的是,王老吉不是饿死,而是被食物撑死的。
那天是阴天。
黑子走出了家门。
他本想到哑巴大叔家里去,没想到他一出门就看到村头的那棵老樟树底下围了许多人。他很好奇地走了过去。他挤进了人群。有人对他说:“黑子,你挤什么呀,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家去。”
原来是王老吉和一个外乡人在较劲。
那个外乡人提了半麻袋的地瓜干在这里出售。在饥饿的春天,那半麻袋的地瓜干就像是半麻袋的金子。
王老吉说:“我说这些地瓜干只有二十斤。”
外乡人脸红耳赤:“明明是三十多斤嘛,你要就算二十五斤卖给你,你也知道,我家离这里很远。卖完了我要赶紧回家。”
王老吉说:“只有二十斤。”
有人说:“外乡人,你要买也要找个好买主呀,他这个人家里什么也没有,有一分钱都被他赌光了,他哪有钱买你的地瓜干呀!”
爆炸的肚子(9)
王老吉冲那个道:“关你屁事,谁的裤腰带没系紧把你给露出来了。”
那人遭了抢白,脸一红就不说话了,但他没走,还是站在那里看热闹。
王老吉说:“只有二十斤。”
外乡人看来也是个急性子:“你说二十斤就二十斤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些地瓜干也是我们全家从嘴巴里省下来的,要不是孩子病了等着钱用,我还舍不得拿出来卖呢!”
王老吉说:“那我们打个赌!”
外乡人说:“赌就赌,你这个人太不讲理了,我还怕你不成,你不要以为我是外乡人好欺负,你说怎么赌法吧!”
王老吉说:“要是这袋地瓜干有三十多斤,我砸锅卖铁也给你五十斤的钱,要是没有三十斤——嘿嘿——”
“没有三十斤怎么样?”外乡人脸红脖子粗的,他的确是个爱激动的汉子。
王老吉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没有三十斤,我把这袋地瓜干全吃了!”
外乡人考虑都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但他补充了一点:“如果没有三十斤,你就一口气把它吃完,我一分钱都不要了,我自认倒霉,我去卖血给孩子治病!”
王老吉二话不说:“好!”
大伙“哄”地笑了。
黑子当然不希望王老吉赢,他要是赢了,他不是白占了人家的便宜了,人家还等着用卖地瓜干的钱给孩子治病呢。
王老吉怎么尽干缺德的事。
黑子希望王老吉输,让他真的去砸锅卖铁,让他去卖血还人家钱。
王老吉对外乡人说:“你等着!”
外乡人说:“等着就等着,你以为我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么,我也是个堂堂七尺男子汉,难道我会失信于你,你可别蹓了。”
王老吉冷笑一声:“我会蹓?”
王老吉挤出了人群。
不一会,王老吉拿着一杆秤回来了,人们给他让了一条路,他走进来,拍着胸脯说:“我没有蹓吧。乡亲们,大家做个证明,看谁输谁赢。”
大伙又“哄”地笑了。
外乡人拿起秤,称了起来。
一称,外乡人的脸色变了,他输了,那地瓜干才二十多斤。
王老吉大声地笑起来。
这家伙赌了一生,多数都是输的,没想到最后一次赌,他却赢了。
外乡人后悔极了,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的。
他蹲在那里,有气无力地说:“老兄,你吃吧!”
他后悔自己斗一时之气,一下子就输掉了这二十多斤的地瓜干。
王老吉顿时神采飞扬起来。
爆炸的肚子(10)
他一生都没这么荣耀过。
他仿佛赢的是半口袋的金子。
今天,他要把这些胜利果实全数地吞到肚子里去,他也该好好吃一顿了。他大模大样地坐在树根上,把那半口袋的地瓜干放在了自己面前,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吃是有快感的。
王老吉在大口吞咽地瓜干时,故意把声响弄得挺大。
他使劲地嚼着,吧嗒吧嗒的响,满嘴白色地瓜干的碎片被他叽里咕噜地吞下肚子里去。
外乡人坐在那里垂头丧气,直翻白眼,他气得真快昏过去了。
围观的人的笑容渐渐地消失了。
他们有的拼命地吞着口水,有的还流出了口水,那又香又甜的地瓜干无疑是山珍海味,他们的食欲被无限制地挑动起来,他们的胃开始疼痛。
黑子也在吞口水。
他没想到该死的王老吉能赢,他在担心着那个生病的孩子。
那是可怜的孩子。
黑子感到了一种残酷悄悄地降临到那孩子身上,无疑,那个外乡人做了一件很蠢很笨的事情,是天底下最笨蛋的事情。
人们惊讶于王老吉的食欲。
那半口袋的地瓜干有二十多斤呀,他竟然真的就把它吃得差不多了。
还剩一个底的时候,王老吉已经撑得不行了,他艰难地打着饱嗝腆着要暴胀的肚子站了起来。
那是个阴天,还有些凉意。
王老吉站起来时,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说话都有些吃力了:“外乡人,这些你拿回去吧,我不吃了,就算我送你的。”
有人说:“王老吉一个月不吃也不会饿死了。”
这时,外乡人站了起来,大声吼道:“不行,你不当着大伙的面吃完,就是不行。你要是不吃完,你就认输吧,陪我五十斤的地瓜干钱!”
谁也没想到外乡人会这么倔。
有人说:“王老吉,你可别丢我们曲柳村人的脸,说过的话就要办到。况且,你就快吃完了,还在乎这么一点点么?”
王老吉翻了一下白眼打了个嗝:“不行,我实在吃不下去了!”
外乡人说:“你非得吃下去!”
“吃吧,王老吉!”
“吃吧,王老吉!”
“王老吉,你吃吧,不会把你撑死的,吃下去就更有力气去赌了!”
黑子看着王老吉,他想,王老吉肯定不能再吃了,要不然,他真会吃死的。
外乡人不依不饶:“一定要吃完!”
王老吉说:“好,好,我吃完。”
他抓起了一把地瓜干,塞进了口里。他慢慢地嚼着,没有一点声响,那声音和动作都显得轻微和缓慢。
爆炸的肚子(11)
他慢慢地吞下了那口袋地瓜干。
黑子看到王老吉缓缓地张大了嘴巴,他的眼珠子慢慢地突兀出来,他使劲地干呕了一下,他的手往前抓了一下什么,似乎要努力地抓住一点赌本,他的手僵硬起来。
就在这时;黑子和围观的人都听到了“砰”的一声;然后他们闻到了一股恶臭;原来是王老 吉的肚子被地瓜干撑得爆炸了。
王老吉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口吐白沫,眼睛翻成了死鱼眼,他的全身抽搐了几下,腿蹬了两下就不动弹了。
黑子目睹王老吉被地瓜干给撑死了。那时黑沉沉的天空乌云翻滚,黑子不敢抬头望天,他也不敢再看王老吉的尸体了,心惊肉跳地逃离了现场。
酒鬼的节日(1)
1
酒鬼丘土生没喝酒时像个人样,喝醉之后就不是人了。丘土生喝醉之后就成了畜生。丘土生是他的邻居,黑子知道丘土生的很多事情。
丘土生一喝酒就两眼发绿光。
酒刺激着他,有股火焰在他的心中燃烧。他心中的某种欲望被酒精激活了,就会摇摇晃晃地回家,抱老婆上床。老婆被他折磨得瘦弱不堪。瘦弱不堪的女人远远就能闻到丘土生散发出来的酒臭味,没等丘土生回到家门口就把门紧紧地插上了。她在门里咒骂着:“丘土生,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家里两个钱都被你拿去换马尿喝了,你还有脸回家。你死在外面好了。”男人在外面踢着门:“臭婆娘,快开门,我要和你睡觉!”她对酒醉后的丈夫有深重的恐惧,丈夫每次酒醉后都像疯狗一样撕裂着她,让她几天之后下身都疼痛难忍,那是来自她身体最深处的疼痛。她是不会开门的了,她反而会对在屋里的儿子说:“搬一条长凳来。”儿子乖乖地搬了一条长凳过来。女人把长凳顶在门上,坐在上面任凭男人在外面怎么叫唤,怎么踢门,她都不开门。她还指着儿子的鼻子说:“你长大了千万不要喝酒,你要成为酒鬼了,老婆会不要你的。”儿子无言地看着她。男人还在外面骂:“臭婆娘,我,我就不相信你一辈子不开门,我会,会打死你的。”女人没搭话,她的嘴角呈现出一丝冷笑,她十分清楚,等他酒醒之后,就会变成一个正常人,一个曲柳村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男人。
进不了家门,丘土生癫狂了。他在乡村里摇摇晃晃,毫无目的野狗一般乱窜。黑子经常看到酒鬼丘土生进不了家门之后就在村里调戏妇女。他只要一见到女的就走过去,动手动脚,嘴巴不干不净,女人们都讨厌他,回避着他。等他酒醉之后,人们就对他说:“昨天又进不了门吧?”他会显出很惊讶的神色:“你说什么,什么进不了门。”人家就会说:“你这个烂酒鬼呀,每次都要借酒发疯,迟早要被人家的丈夫打死的!”丘土生一脸茫然的样子:“我又没有嫖人家老婆,怎么会被别人丈夫打死。”
黑子记得,在一个晚上,丘土生喝醉了酒被老婆关在了门外。他欲火中烧,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寡妇丘玲娣的家门口,犹豫了一下就推门进去了。他很疯狂地摸到了丘玲娣的卧房。丘玲娣正在油灯下缝补什么,一看到丘土生进来了,赶忙说:“土生,你怎么啦,又没进家门呀。”她站起来,扶住了丘土生。她这样对待丘土生,是因为丘土生是她的堂弟。
丘土生闻到了女人的气味。
他一把抱住了丘玲娣,满嘴胡言乱语:“我,我要和你睡觉,睡觉。”丘玲娣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会对自己这样,她对他的德性很了解,但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堂姐如此不敬呀。丘玲娣开始并没有责怪他,只是把他推开了:“土生,我是你堂姐呀,你今天怎么啦!”丘土生根本就没把什么堂姐当回事,丘玲娣此时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已经被酒和欲火烧得昏糊了的他需要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他疯狂地扑过去,把丘玲娣推倒在床上,开始撕她的衣服,口里说:“睡觉,睡觉,我要和你睡觉!”
酒鬼的节日(2)
丘玲娣怒了:“你疯了!”
她使劲地掀翻了连畜生不如的堂弟,冲出了家门,大声喊道:“来人哪,来人哪,丘土生要强奸人哪!”
黑子听到了丘玲娣的尖叫。
大队支书丘火木也听到了丘玲娣的尖叫。
其实很多人都听到了她的尖叫,包括那个被丘土生折磨得骨瘦如柴的老婆。
丘火木马上找来了几个民兵赶到了丘玲娣家。丘火木很生气,说实话,丘土生也是他的远房堂弟,丘土生喝醉酒在村里多次调戏妇女的劣迹,他十分清楚,也有人在他面前告状,但他没有对丘土生怎样,只是偶尔对他旁敲侧击。丘火木万万没想到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竟然搞到自家姐妹的头上来了。
他马上让几个民兵把他扭了出来。
很多人看热闹,黑子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
丘玲娣说:“这个畜生,没脸没皮,他喝得乱性了!”
丘玲娣的表情很复杂,按理说,她把他赶出家门就行了,没想到自己头脑一愣就在门外喊开了。她觉得这事有些张扬,他醉了嘛,说什么也是自家兄弟。丘玲娣有些后悔自己的做法。
丘火木在丘土生的脸上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恶狠狠地骂道:“畜生,你睁开狗眼看看,你面前的是谁?”
丘土生喝得太醉了,他说:“什么,谁,女人,我,我要和女人睡觉!”
丘火木气坏了,他对丘玲娣说:“你说,是送他去法办还是怎样,今天全听你一句话!”
丘玲娣说:“唉,我看算了,把他弄回家吧。”
丘火木也顺水推舟:“那好吧。”
几个民兵把丘土生架到了他家门口。丘玲娣敲了敲门:“大妹子,快开门,让土生回家。”
丘土生老婆说:“让他死在外面吧,我们不要他了。”
丘玲娣说:“你就开门吧,别让土生在外面吹了凉风。”
丘土生老婆说:“他不会死的,他的命大,他是一条七条命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