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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总是千妥万稳了!”
他说时,想起在京剧中有一句戏,叫做“盗银壶”,那柄银壶的主人,为了怕这银壶被盗,他让他的一名大眼睛的小厮,眼睁睁地望着那柄银壶而不许眨眼,这种滑稽的方法,想想真是非常可笑的!现在,自己所说出的办法,如果真的做起来,也岂不和那句戏剧中的幽默的演出,完全相同吗?
霍桑看看那个狐狸脸的仆役,再想想那辆“盗银壶”中的大眼睛的小厮,他的无可遏止的笑声,几乎要从他的假胡子间放纵出来。但结果,他终于收起了他的笑容而向他的当事人正色地说:“最要紧的一点是,从眼前起,你不要让任何一个陌生面目的人,闯进这间屋子,我们不妨静静地等待,且看那位看不见的侠盗先生,将用什么方法,从黑暗中伸出他的神秘的手来‘亲自领走’这幅画?”
霍桑说着,他从椅子里站起来,又用一种有力的声调,安慰这位收藏家说:“你放心吧!你的画,是你的生命,也是我的名誉。我不会让人家把我的名誉抢劫了去!现在,有一点小事,我还要去查一查。”
说完,他不等他的当事人再发言,拎起皮包,抓起他的大手杖,听他咳嗽一声,便又拖着他的绅士型的滞缓的步子,从四条狐疑的视线之下,悠然离了这间空气紧张的屋子。
走出三百四十九号房间以后,实际上,霍桑并没有远离这大旅社,这一个剩余的上午,他在进行一种小小的工作,他的工作,是暗地调查这大旅行社中的旅客循环簿。他对三层上的最近的旅客,相当注意;尤其,他对邻近三百四十九的几个房间,更密切用心;但结果,他并没有获得他心目中的所谓可疑的“线索”。
下午,继续密查了一会儿,便悄然走进一个房间,他以暂时休息的姿态,等着这事件的自然发展,他所走进的房间,并不是那位收藏家所住的三百四十九号,而是距离三个房间以外的三百五十二号。——这是隔夜他所预订的一间。在这里,我们这位具有双重人格的老绅士,烧上一支烟,一面休息,一面静静地思索。
他想:光天化日的时代下,一个盗匪,要抢夺人家的东西,在事前,他会把他的大驾光临的消息,通知事主知道。像这种滑稽的奇事,好像只有在小说或电影中才会有,在自己所遇的事实上,似乎还很少先例可援。
那么,这一次,这一位侠盗先生,真的竟会实践他的预约吗?
如果这一张支票真的兑了现,如果那张古画这一次真的在这种情形之下遭了劫夺,那岂不是成了一种不可信的奇迹了吗?
难道世上竟有什么不可信的奇迹会突然发生吗?
那位侠盗先生,将用什么方法,完成这种奇迹呢?——难道他真有十二条半妙计吗?
霍桑愈想愈觉好笑,肚里的好笑积得太多,他几乎独自一人也快要将笑声喷放出来。但是,他还没有笑出来咧!第二个念头连着想:根据警探界的传说,那位“新近上市”的“侠盗”先生,过去,的确曾作成他们服用过多量的阿斯匹林与头痛粉,那是事实咧!
“喂!还是不要太大意!”霍桑暗暗规劝着自己,他终于没有笑出来。
一个下午,在大侦探的欲笑不笑的尴尬状况之下度过了。
这天夜晚,霍桑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在甬道里,看到一个穿学生装的短小精悍的青年,扬着脸,在窥望三百四十九号门上的牌子。那人的神情,很有点鬼祟。霍桑心里一动。一眼看这甬道中的数步以外,装有一架电话。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走向那架电话机之前,他一面报号数,一面从墨晶眼镜里面歪过眼梢,留意这青年的动静。
那个青年似乎并没有觉察有人正在注意他,他只顾在这三百四十九号的门口,来,去,去,来,走了两三遍,看样子,好像正在窥探这三百四十九号的门口里,有没有人走进来。最后,看他露着一些失望的样子,却向甬道的那一端,扬扬走了过去。
霍桑认为这人的行动,很有点可疑。等他走了几步,急忙抛下话筒,暗暗加以尾随。
那人正从盘梯上面走下来,霍桑也从盘梯上面远远跟下去。
走到底层,这里却是这一座巍巍大厦中的一个热闹的中心点。这时,四下华灯掩映,正当都市群众吃饱了夜饭,上夜市的时候。由于出入者的众多,再由于霍桑还保持着他的绅士式的姿态,行动略一迟疑,眨眨眼,却让那个形迹可疑的家伙,一溜烟地漏出了他的视线网。
在这种情形之下,霍桑觉得要找那个人,事实已不可能。他姑且举步,向前面的一个弹子房中走去。
在那空气热闹的弹子房里,有许多人在活跃地舞弄他们的弹棒,如果霍桑还是平常的霍桑,他很可以参加这个弄棒的集团,大家玩一下。但是,眼前他不能。以一个典型的旧式绅士,加入这种游戏,未免有点不相称。他在这棒林里面呆站了一会儿,细看,觉得并无什么可注意的人物,于是,他仍以绅士的步法踱出了弹子房。
隔壁是一间附设的咖啡座,可供旅客们吸烟与憩坐,或是进些饮料。霍桑选择一个位子坐了下来。他以早晨对付包朗那样的傲岸的姿态,支使着那些侍者们,引得许多视线,都向他的大袍阔服上撩过来。但是,其中决没一双透视的眼睛,能看出他的浓胡子背后面的真面目。
坐下不久,有一件可异的事情,闪进了他的眼角。这事情非但可异,简直有点骇人——而且,可以说是非常骇人!
在距离他的座位不到三码远的地方,靠壁一个火车座上,坐着一个穿西装的人,在那里看报。那个人的坐的姿态,与其说他是坐,毋宁说他是躺。他的上半身,全部被一个整张展开着的报纸所掩而看不见。两条腿展成八字形;腿上所套的一条西装裤,皱而又旧。具应有的笔挺的线条,似乎在前半世纪已经消失。而下面一双具有历史性的皮鞋,其尺寸之伟,却大到了惊人的程度。
以上是霍桑在无意中所接触到的对方那人的第一个特异的印象。
一个横着身子看报纸的人,穿的是一条旧裤和一双大皮鞋,论理,这也并无丝毫可异,是不是?可是,在第二瞬间,那个家伙偶尔放下报纸而把他的尊容映射进霍桑的视网膜时,霍桑的一个心,却像被一具弹棉花的东西弹了一下——他吃了一惊!
他一眼看到那张特异的脸,真面善啊!是在什么地方曾经“识荆”过的呢?
由于这件事的离奇,离奇除了出人意想之外,还使霍桑在最初的三秒钟内,完全想不起这人是谁。直等第四秒钟,他被对方那条鲜红耀眼的红领带,唤起了他失去的记忆,他才陡然想了起来!
那人非别,正是那个在样子橱窗里跳过广告舞的西装木偶!——一个曾有“一面之缘”的“老朋友”!
你看,一撮小黑须。一个高鼻子,一双大小不同的怪眼,什么都一样!总之,对面这人倘然不是那个木偶的照片,那个木偶,就是对面这人的造像!
千真万真,那位木偶先生,已从他的橱窗里溜了出来。
木头人活了!木头人竟从成衣店的样子窗里走出来玩玩了!这是一件太不可信的事!那么,明明一个活人,为什么要扮成木偶的样子呢?
这一件突如其来的神秘得近乎荒唐的怪事,迫使霍桑不得不从墨晶眼镜里面瞪出了他的惶骇的视线而向对方注视了更惊奇的几眼。但是,对方那个木偶,他的木制的脑壳里,却好像完全没有觉查,有人正在对他密切地注意。他依旧悠悠地在读着他的报,甚至,他的姿势也绝对保持着一个木偶应有的姿势,看样子,他简直表示,即使头上“天坍”下来,他也不会动一动!
对方的木偶是这样,但是,这里的霍桑,他的脑子,却并不是木偶的脑子呀!由于精密的注视,他在对方这个木偶的面部,看到了一些可注意的小东西;由于看到这一点小东西,却使他的脑内,立刻展开了比闪电更快的活动。由于脑内敏捷活动的结果,有一件事几乎使他丧失了绅士型的镇静,而几乎立刻要失声惊叫起来!
哎呀!他就是——总之,他就是他所要找的那个人!
何以见得呢?
在早晨,他在那东西装成衣店的玻璃橱窗里,曾看到那个木偶的一个耳朵上,贴着一小块橡皮膏。当时,以为这木偶脸上的油漆,或许已经剥蚀了一点,并不曾加以十分的注意。
现在,对方这个机器的木偶,他的耳朵上,竟也贴着一方同样的橡皮膏,——并且同样地贴在耳轮上!岂非滑稽之至!
当前这个活的木偶的耳朵上,为什么要贴上一方橡皮膏呢?
据传说,那位侠盗先生,左耳轮上,生有一个鲜明如血的红痣。他当然不愿有人看到他这显着的商标。因此,特地贴上一些东西,把它遮掩起来,这是唯一的理由。
那么,对方这个有机的木偶,岂非就是鲁平的化身吗?
哎呀!这可恶的东西,毕竟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了!
他这样装神弄鬼,当然必有目的!他的目的何在呢?
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他这神奇的捣鬼一定是有关吴道子的那幅画,一定无疑了!
以上的思想像一架电扇那样急剧地在霍桑脑内转动,电扇转动到这里,却迫使这位悠闲的绅士不能继续维持镇静而感到必须赶快采取一点动作了。虽然他还不及决定他的动作应取怎样的方式,可是他已准备迅速地站起来。
就在霍桑将站起而还没有站起的刹那间——
不料,对方那个木人,他好像已经接获了什么心灵上的电报,他竟比霍桑先一步站起来。看他伸伸腰,打了一个沉重的呵欠,这好像告诉人家,他在那家成衣店里,做了一整天的广告,已经疲倦得很。现在,他已准备回到他的玻璃窗里,要去睡觉了。
只见他又整理了一下他的漂亮的红领带!勉强撑起了一大一小两个毫无精神的倦眼,失神似的向四周看看,看样子,他是预备马上要开步了!
霍桑睁大了紧张的两眼,急忙从位子里紧张地站起来。紧张地想,嘿!不要让这家伙溜走啊!
他准备大步向这木偶先生走去,让这位若无其事的木偶先生突然看到了而吓一跳!
他还没有举步咧。
蓦地,有一个身材非常高大的人,竟像一座屏风那样拦住了霍桑的去路!
“什么事?”霍桑的大圆眼镜里面几乎要冒火!
“先生,账。”那个站在霍桑面前的白衣侍者,他向这位大袍阔服的绅士,鞠着躬而十分和缓地说。
不错,他吃过一客西点,与一杯咖啡,账是应该付的。以一个大袍阔服的绅士,不能够吃了东西而不付账吧?
可是,等到霍桑用最敏捷的方式,办完了这件小交涉,却已被耽误了两分钟以上的时间,就在这两分钟以上的短促的时间中,举眼向前一看,对方已只剩下了一只空椅。
那位木偶先生走失了!
第04幕 返老还童的木偶
霍桑不及照顾他身上的绅士气派。他以顽童逃出课堂门那样的步法,慌张地从这里一扇最近的门内飞跃出外!——这扇门,也就是那位木偶先生以蜗牛那样的步子跚蹒踱出去的地方——离门不远,就是电梯的所在处。这时,那两架并列着的电梯,左边的一架,恰巧在缓缓上升。霍桑把敏锐的视线向这架电梯中抛掷进去,他从那扇正在关闭的电梯的门隙里,看到一只特大的鞋尖——正是那位木偶先生的鞋尖呀!
还好,右边那架电梯,恰正由上而下。霍桑撩起袍角,慌忙跳跃进去。巧得很,这架电梯里面,单只他一个乘客,当司机恭敬地问他到第几楼时,霍桑绝不考虑而焦暴地说:“三楼!”
到达了三楼,在那静悄的甬道里面,绝对不见那位木偶先生的神秘的影子。霍桑重新走向那架左边的电梯前而按着铃。——这是那个即刻搭着上升的电梯——他一问这一架电梯中的司机,据答:即刻那位穿旧西装而有小胡子的先生,他是直上了六层楼。
于是,霍桑也搭这电梯追踪而直上六层楼。
在六层楼上胡乱找了一阵,他和那位“老友”,依然“缘悭一面”。慌张喘息之余,他抓住了一个侍者,把那个木偶的状貌约略描绘了一下而问他曾否看到过这样一个人。
“有的有的。”那个侍者绝不踌躇,冲口回答。
“现在,他到哪里去了?”霍桑紧张地追问。
“我看见他从左边的电梯中匆匆上楼,又从右边的电梯中匆匆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