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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了。”罗飞沉着声音答道,“郑警官在前天夜里被歹徒杀害。警方认为他的死会和十八年前的爆炸案有关,所以我们来调查这件事情。”
黄少平愕然一怔,眼珠更加苍白:“这……这怎么会?前几天他还来过我这里!”
“他让你辨认过一些照片,是吗?”罗飞深叹一口气,“就是那些照片让郑警官遭到了毒手。”
黄少平呆呆地坐着,片刻后他终于在心中确认了郑郝明的死讯,残缺的脸上浮现出悲凉的神色。
罗飞和慕剑云也都用短暂的沉默表达了对牺牲的老刑警的追思。这种气氛直到罗飞再次开口才被打破。
“当时你辨认照片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发现吗?”他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黄少平摇了摇头:“那个人不在那些照片上。”
“你能确定吗?”罗飞认真地看着对方,又补充说道,“凶手正是为了掩盖某些照片,才将郑警官杀害的。”
“我肯定。照片上都是些毛头小伙子,从年龄上看根本不对。”
“嗯——”罗飞略加思索后,决定换个方向,“我们先不谈那些照片了,你详细说说,爆炸案发生的那天,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黄少平的眉头纠结在了一起,他摇着头呻吟道:“我不想再回忆那天的事情。”
罗飞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传递着怜悯与同情的神色。那场爆炸对黄少平来说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即便是跨越了十八年时光的回忆也足以产生令人难以承受的痛苦。
“可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慕剑云此刻柔声说道,“还有那两个在爆炸中死去的人,他们也需要你的帮助。”
“那些事情……”黄少平嘶哑地挣扎着,“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是的。我看过你的笔录。但是我现在要亲口听你说,从前因到后果。能想起的细节你全都要告诉我——这非常重要!”罗飞紧盯着黄少平的双眼,语气令人无法抗拒。
黄少平木然与罗飞对视着。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直视自己这个“怪物”了,这让他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终于他舔了舔嘴唇,算是妥协了。
“好吧。”黄少平开始讲述道,“十八年前,我刚刚从农村来到省城,只能以捡破烂为生,平时就住在化工厂门外的那个水泥筒里面。四月十八日那天下午,我懒得出去,就躺在水泥管子里睡觉。后来我陆续看到有人走进那个厂子里,开始我也没有在意,直到我看到一个女人也进了那个厂子,这才想要跟过去看看。”
罗飞的眼神翻了一下:“为什么要跟过去?”
黄少平自嘲地干笑着:“那是个废弃的工厂,一男一女待在里面,要我往哪里想?嘿嘿,就是这么一点儿邪念,却差点儿让我把命搭进去了。”
罗飞的目光忽然变得极为刺人,扎得黄少平下意识地停了口。
“你说话得注意一点儿。”慕剑云在一旁提醒道,“那两个人,一个是罗警官的爱人,另一个则是他最要好的朋友。”
黄少平现出既惊讶又惶恐的神色,他抬起头忐忑不安地看着罗飞。
罗飞摆摆手,自己则控制住情绪:“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笔录上说,你一共看到三个人进了那个化工厂?”
“是的。”黄少平再次凝起思绪,“是三个人,两男一女。不过第一个男人在女人到来之前就离开了。”
“你能告诉我具体的时间吗?三个人到来和离开的时间。”
“具体的时间我说不出来,我那里没有钟。我只能告诉你,第一个男人进去之后,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第二个男人来了——”黄少平放慢语速,似乎在仔细回忆着当年的情形,“——然后又过了一会儿,第一个男人离开了;最后那个女的才来。”
罗飞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心中各自明白:黄少平所说的第二个男人便是袁志邦,而那个女人自然就是孟芸了。由此推断,第一个男人极有可能便是凶犯,他冒充笔友给袁志邦写信,把对方骗到这个偏僻的地方。然后采用伏击的方法制伏袁志邦,并在他身上安放了炸弹。在凶犯离开之后,孟芸寻找袁志邦而来。
“笔录上说,你看到了第一个男子的相貌。”罗飞又继续问道。
“只是远远地看到,具体的相貌,并不是很清楚。”
“可是你说过,如果再见到的话,可以认出对方?”慕剑云此时插了一句。
“我只是说可能……”黄少平咧着嘴,露出满口白牙,“也可能认不出来。那么远,我根本没有把握。”
慕剑云摇摇头,显得非常失望。
罗飞本来还想问问那个人大概多高,但转念一想,那么远的距离,即便是专业人员的判断也会有很大误差,对方的回答能有多少参考价值呢?所以他放弃了,直接转向下一个话题:“那你进入工厂之后,又看到了什么?”
“我偷偷地进到厂房里,没敢走得太深,就在门口附近往里看。我看到后来的那个男人坐在地上,女人则蹲在他身边。他们似乎非常紧张,男人一个劲催女人走,好像自己走不了一样……”黄少平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事情他早在十八年前就被反复地询问过,现在又被提起,连他自己也有些搞不清到底是源于回忆还是源于机械的复述了,“……我一时搞不清他们在干什么,就好奇地继续偷看。那个女人在对着一个方匣子说话——我听郑警官说那个东西叫做电台?她在说什么红线还是蓝线,电台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行了!”罗飞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他红着眼睛,思绪已完全被黄少平带回到十八年前那令人窒息的瞬间。
黄少平被罗飞的样子吓住了,他忐忑不安地问道:“那……我不用再说了?”
慕剑云伸手在罗飞肩头重重地拍了两下,后者转过头,看到了一对清澈关怀的目光。
罗飞从痛苦的回忆中挣扎出来,他长出一口气道:“这些……我都知道了,你告诉我最后……最后的情形。”
“最后就是电台里的男人说剪红色的线,那个女人应该是听他的话去做了。”黄少平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然后就是爆炸,可怕的爆炸!”
“你还记得她的样子吗?她的表情,她的动作,你一直在看着她,是吗?”罗飞的声音也像黄少平一样变得嘶哑起来。
“你是说那个女人?是的,我一直在看她。说来奇怪,她之前一直很紧张,可是到最后的时候,她却好像一点儿都不怕了。我甚至觉得她在微笑,她安静下来的时候,非常漂亮……”黄少平幽幽地描述着,慕剑云的脑海里此刻似乎也浮现出一幅安详动人的孟芸肖像来。
她完全信任罗飞。慕剑云在心中暗暗说道,这种信任足以战胜一切危险和恐惧。
可这信任却终于导致了无法挽回的错误。
为什么?
仅仅是罗飞判断上的错误,还是另有其他的隐情?慕剑云一边思索着,一边偷眼向罗飞看去。
罗飞正攥紧双拳,他的拇指指甲甚至深深地扎在了食指的指肉中。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直到半晌之后,他才从急促的呼吸中调整过来,勉强说道:“我想出去喘口气……这屋里实在是太憋闷了。”
慕剑云似乎很理解罗飞的心情,她去打开了屋门,一股清新的冷风进入屋内,罗飞感觉舒适了很多。正当他要迈步往外走时,忽然又听黄少平说道:“罗警官,请等一等。”
罗飞转过头:“怎么了?”
黄少平咧开残缺的嘴唇:“天冷了,我想套件毛裤。你能不能帮我一下?我的手脚,实在残废得很——裤子就在床头的箱子里。”
罗飞无法拒绝一个残疾者的这般请求,他按照对方的指点从箱子里翻出了那条毛裤,黄少平则自己把外面的套裤脱了下来。慕剑云皱了皱眉头,转身避到了屋外。
“罗警官,你们俩都是来调查我的吗?”趁着罗飞近身的工夫,黄少平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罗飞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当然,我们现在是专案组的同事。”
黄少平把双腿伸进裤筒,压低了声音:“在你问我话的时候,那个女人没有看我,她一直在观察你,她留意着你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从那件案子以后,我见了太多的警察,我了解你们的工作方式。那个女人,她不是来调查我的,她要调查的人是你。”
罗飞心头蓦地一紧,但表面却不动声色。帮黄少平把毛裤穿好后,他才淡淡地问了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黄少平“嘿”地干笑了一声:“因为你愿意帮我。我知道自己的模样,这个世界上,能够不躲着我的人已经很少了。”
罗飞看着对方那张可怖的面容,忽然感到一阵悲哀。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屋子,同时顺手把屋门关好。
屋外飘着小雨,雨丝纤微,但打在脸上仍有冰凉的感觉。
“你会听从别人的建议吗?”慕剑云已经在屋外酝酿了一会儿,一见罗飞出来,立刻便问道,“如果你是孟芸,在那个时刻,你是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听别人的建议?”
罗飞沉默了片刻,然后回答:“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可孟芸为什么听你的?你自己都说根本毫无把握,为什么她得到你的建议之后,却如此地放心?是什么让她产生这种盲目的信任?”慕剑云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见罗飞无言以对,她又开玩笑般地说道,“如果换作我,除非那炸弹是你安的,否则我才不听你的呢。”
罗飞勉强挤出些尴尬的笑容,似乎为了转移话题,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唉,黄少平……我现在明白,为什么郑警官会说:这个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得好。”
慕剑云笑了笑:“我倒不同意你的看法——你没看到墙上的日历吗?”
“日历?”罗飞倒是有印象,在进屋门边的墙上,的确钉着一本日历。
“他每天都在撕日历。所以他还没有在挨日子,他和我们一样在过日子。他的生活里,仍然在追求和期待着什么。”慕剑云分析一番后,给出了自己的结论,“所以他的生活状态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绝望。”
罗飞踌躇半晌,最后不得不赞同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道:“不知道韩灏他们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
十月二十二日,早晨七点五十五分。
刑警大队办公室内。
曾日华把一张便条递到了韩灏面前。也许是用惯了电脑,太久没有动笔的缘故,便条上的那行字写得歪歪扭扭,难看得很。
“东明家园十二号楼404室,孙春丰。”韩灏轻声把便条上的内容念了一遍,然后抬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去那个地点抓人吧。”曾日华大咧咧地在韩灏对面坐下,一甩手又将几张照片扔在了桌子上。
照片上的主角是个染着黄头发的小伙子,背景明显是在网吧里。韩灏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喜:“这就是那几张被删掉的照片?”
曾日华用手挠着耳朵,懒懒地点了点头:“我说过,只要基础信息不被覆盖,即使照片被操作删除,我仍然有办法恢复这些数据。”
“便条上的信息你是怎么得出来的呢?”韩灏拿起照片一张张地仔细端详着,但是却没有发现任何显示黄发小伙子住址和姓名的信息。
“这些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十月十八日上午十点二十五分至十点三十分。我昨天说过,郑警官是根据我提供的信息找到这些网吧的。所以我只要查一下当天的网络监控,很容易知道照片拍摄的地点是师范学院附近的强辉网吧。我到网吧查了记录,小伙子当天从上午九点十分开始上网,中午十二点九分下线。我提取了那块电脑硬盘,然后恢复了电脑在那个时间段里所有的操作数据。于是我知道了这小子的QQ号码,两个电子邮箱,四个网站的用户资料,嘿嘿,其中包括一个购物网站。”说到这里曾日华故意停了下来,他张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虽有些疲惫,但神情却非常得意。
韩灏对电脑和网络并不了解,听到这里仍没有完全明白过来。对方那种故意卖弄的姿态令他颇为不满,不过此事他也只能强捺住性子,继续追问道:“然后呢?”
曾日华咧嘴笑着:“接下来就简单啦——我查看这小子的购物记录,最近的两个月,他在网上购物五次,送货地点全都是东明家园十二号楼404室。我与当地派出所进行了联系,这个房子的登记房主是个叫做张志刚的中年人,不过他并不是自住,而是用来出租。这个张志刚呢,我也联系过他了,现在的房客是半年前入住的,是个名叫孙春丰的小伙子,这家伙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染了一头的黄发。”
“嗯,不错。”韩灏很客套地夸赞了一句,然后又笑着说道,“不过你知道那个地址的时候,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与派出所联系,与房东联系,这些琐碎的工作不用麻烦你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