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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在哪儿?”
“你真想知道,那就跟我来吧。”
金宝站起身,回去看了他老婆娃娃一眼,然后带着我朝刚才来的地方走。那片空地的一端,几十个刚刚换上衣服的人仍然死气沉沉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金宝没理他们,绕过人群,接着朝前走。我总觉得膈应,一接近这些人就忍不住头皮发麻。金宝对我说,没事,这些人不会怎么样。
走出这片空地,又走了大概半里地,就离开了村子。远远的,我看到了一片水洼,每年黄河汛期涨水的时候,河水往往会挣脱河道的禁锢,流的到处都是,遇见比较低洼的地方,河水就淤积在里面,形成这样的水洼,不过水洼的水是死水,过段日子就会干。眼前那个水洼约莫有三四十米长,水干的差不多了。
金宝一直带我走到水洼边上,用手在土里刨了刨,土只有薄薄一层,下面是一块很大的木板子。拿掉这块木板,就露出一个大洞,黑乎乎的。这个洞口一露出来,我腰里的打鬼鞭就好像隐隐约约动了一下,一股阴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那种气息让人从头到脚都感觉不踏实,但是里面太黑了,月光透不进去,我也看不到洞里有什么。
“进来吧。”金宝抬手举起手里的油灯,光线照亮了眼前一小片地方,我看到那个洞应该是人挖出来的,从水洼边上斜斜的挖下去,一直延伸着,好像直接就挖到了水洼的正下方。
“这是什么地方?”我心里发憷,尽管知道金宝不会坑我,但那股阴森森的气息真的让我感觉很不适应。
“有的事儿我说也说不清楚,说了你不见得信,自己亲眼看看,比我说一万句都强。”金宝弯腰钻进洞口,在前面举着灯,道:“村子里的人,都在这儿。”
“那就去看看。”我不再犹豫了,金宝已经把话说成这样,如果我再推三阻四疑神疑鬼的,那就是对朋友的不信任,会让对方心里憋屈难受。
从洞口钻进去之后,里面的洞就宽了,两米多宽,三米多高,人可以轻松的走过去。和我想的差不多,洞肯定是斜着挖到水洼下面去的,虽然洞里没有风,但一走进去就感觉很冷,好像钻到了一个冰窖里,周围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难闻的紧,让人感觉别扭。
我一边走一边默默的估算着洞的长度,顺着洞走下去大概有十几二十米左右,眼前一下子豁亮了,空间变的很大,像一个地底的大屋子,长宽都有三四十米左右,和地面上水洼的面积差不多。里面很黑,金宝换了一把手电筒,光线照射出去的时候,我看到前面影影绰绰的站着许多人。
“他们都在这儿。”金宝依然慢慢的带路,走到这儿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不正常了,那些人影子都靠着洞壁,一个挨着一个,站的整整齐齐。他们都穿着崭新的白土布褂子,脸冲着墙,我能看到的只是背影。
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从脚底板直冲到顶门,如果不是金宝就在身边,我说不定会撒丫子就逃回去。
“这是贺老实一家。”金宝走到墙根,拍拍一个人的肩膀,那人木愣愣的就慢慢转过身,我看到了村子里的贺老实,他的眼神呆滞的像是一滩不会流动的淤泥,直勾勾的望着一个方向。
“这是石头一家。”金宝又走到旁边,拍了拍另外一个人,那是村里的宋石头,一家老少六七口子人,全部贴墙根站着,当他们慢慢回过头的时候,我看到的是一张张惨白惨白的脸,和毫无生机的眼睛。
我的脑子一下子乱了,因为潜意识里能够意识到,这些都是死人!都是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人!一村子的人都填河,死在黄河里,但是怎么会出现在这个水洼下的地洞中?我心里又是惊恐,又是疑惑,这不知道金宝到底是在做什么。
“金宝!”我一下子跑到金宝前面,道:“你是不是疯了!”
“水伢子,我没疯,你以为我想这么做?我说了,我是在替人干活。”金宝忍不住咧着嘴,想哭却没哭出声:“我不知道要干到什么时候,我的工钱,就是老婆娃娃从河里捡一条命回来,能让他们活下去。水伢子,难呐……我怕,又累啊……”
金宝说着就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哭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这个水洼下的地洞,明显是用来囤尸的,从古到今,刻意囤尸的人,动机十有八九不良。我拍着金宝的肩膀,过了一会儿,他才停止了抽泣。
“金宝,是谁让你做这些的?”
金宝的表情一瞬间就变的有点复杂,嘴唇来回蠕动了好几次,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的脸阴晴不定,过了好半天,才舔舔干裂的嘴唇,呐呐道:“是你爷。”
☆、第十八章 晾尸山崖
金宝的声音虽然很低,但我却听的一清二楚,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惊讶,还是什么,总之像是被他的回答给震到了,本来就纷乱的脑子一下子糊里糊涂的一片。
“金宝,你说,是……是我爷要你这么做的?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金宝摇摇头。
“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就是村里人填河那天。”金宝把我从水洼下的地洞带出来,我们就在水洼旁边停下脚步,他接着道:“就在那天,见到你爷的。”
金宝被拉去填河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意识了,完全混混沌沌的。如果没有后面的事,他可能已经死在黄河里。对于昏迷之前的事,金宝不知道,没有任何印象,他苏醒的时候,返现自己是在一口巨大的石头棺材里,那口棺材漂浮在河面。
棺材里坐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男人,长的很吓人,金宝不敢看他,仿佛看一眼就会折阳寿一样。除了那个穿红衣服的男人,我爷爷也在棺材里,金宝一下子懵了,哆哆嗦嗦的说不出一句话。
那个穿红衣服的和鬼一样的男人阴测测的问金宝,想不想活命。金宝只是个乡下人,没有太多的见识,已经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吓惨了,红衣老鬼那么一问,他就拼命的点头。我爷爷当时没说话,反身就从石头棺材跳进水里,不久之后,他一手拖着金宝的媳妇,一手拖着金宝的娃娃,把她们娘俩从水里带到了石头棺材上。
爷爷没有说别的废话,交代金宝以后该怎么做。只有那么做,他才能保住一家人的命,当时那种情况,金宝不敢说半个不字。
“我爷,要你做什么?”
“要我在这儿给人换衣服,换好衣服,先赶到这边的地洞里面,等到凑够了数,再趁夜赶到河边,让他们下水。”
金宝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但是做了几天他就受不了了,想带着媳妇和娃娃跑。然而逃跑不久,他媳妇就突然喊了一声,倒在地上翻白眼,跟犯了羊癫疯一样,浑身抽搐吐白沫,金宝被吓坏了。他媳妇昏过去大概一个来小时,等到再苏醒的时候,已经傻乎乎的不知所以然。
这让金宝意识到,逃跑不是出路,第一次逃跑,媳妇就变傻了,如果再有第二次,后果必然更严重。为了老婆和娃娃的命,金宝打消了一切念头,人被逼到这地步,能活下去已经是唯一的心愿。
“不想别的了,叫我咋干,我就咋干……”金宝流着眼泪,道:“一家人能活着,这就行了,行了……”
我默然无语,因为隐隐中感觉到,陪伴自己十几年的那个爷爷,好像不像我想的那么慈祥,那么简单。七奶奶曾经的讲述再一次浮现在心头,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黄河岸边上,我爷爷和奶奶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抚养我长大的爷爷,他到底是?是人?甚或就和七奶奶说的一样,不是人?
我心乱如麻,同情金宝,又对爷爷的事情充满了怀疑。我不敢撺掇金宝逃走,那是在害他。
“水伢子,这不是你呆的地方,走吧,赶紧走,找个地方安身。”金宝擦掉眼泪,道:“你要知道,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
“我该去哪儿?又能去哪儿?”我问自己,却得不到答案,心里的孤苦瞬间就变的很浓,苦恼,郁闷。
“去哪儿都行,别在这儿呆着,这不是人呆的地方,从这边可以出去。”金宝提起了自己的油灯,道:“我还有事要做。”
经过自己老婆那件事,金宝再也不敢怠慢了,做事很用心。他给我指明了方向,然后提着灯走到村子西边的空地上,七八十号换了白衣服的人仍然在等。金宝在人群前一声吆喝,那些人就和一群失去了灵智的躯壳一样,晃晃悠悠的跟着金宝,一路走到水洼旁的洞口,一个挨着一个的钻了进去。
看完这些,我浑身都在发抖,那种诡异是言语形容不出来的。我一刻都不想再呆下去了,在我转身将要离开的时候,金宝喊了我一声。
“水伢子。”他低头想了想,道:“要是以后,你能见到你爷,和他说一下,放我们一家一条活路,我没什么,娃还小,他不能跟我一样,一辈子被栓在这儿。”
“放心,我会说,金宝,好好的,会好起来,一定会的……”
“快走吧,天快亮了。”金宝对我摆摆手,他有点不舍,但还是咬着牙,挥手让我快走。
在这个荒村里差不多停留了一夜时间,我不知道排教的人还有没有守在村口,按着金宝指的方向,我一路小跑着离开,沿途还能看到很多低矮的小草房,我一口气从村西头的空地跑到了东边,等到将要离村的时候,天色正好蒙蒙发亮。
我头也不回的走出去很远,一直离开村子,才放缓了脚步,停下来擦擦头上的汗。当我无意中回头眺望已经走出的荒村时,目光瞬间就呆滞了,脑袋顿时大了一圈,嗡嗡的像是要炸开一样。
所有的草房全部都看不到了,在蒙蒙发亮的天色中,我看到的是一片乱坟岗子。无数不知道堆起来多少年的坟头,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惟独在乱坟岗子的边缘,竖着两间破旧的小草房,隐隐约约中,我仿佛看到金宝的身影,他正拿着一把镐头,在那些葬进来不久的新坟边上,用力的挖着。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昨天在一排排小草房看到的那些蹲在门边的人是怎么回事。那是荒村的村民吗?根本不是,那都是新埋到乱坟岗子的人,金宝要做的事,就是把尸体挖出来,赶到水洼下的地洞里,之后再赶到河里去。
这一夜的经历,我完全无法忘记,记忆犹新。前段时间故地重游,我特意到了那片乱坟岗子,乱坟岗已经不见了,彻底成了一片滩地,有人在那里种了大片的西瓜。当地人打开刚从地里摘的瓜,吃的淋漓尽致,当我看到鲜红的瓜瓤时,心里就一阵忍不住的恶心,但什么都不敢说,逃似的离开了。
在我离开乱坟岗子的时候,对脚下的路彻底迷茫了,但是心里的那个决定,却更加坚定。我得找到爷爷,在现在的我看来,寻找他,不仅仅是寻找我唯一的亲人,而且,同样也是在寻找一个答案。那些事情,只有找到他的时候,我才有可能弄明白。
我偷偷跑到昨晚的河岸,排教的大船连同我那条小船,已经看不到了。我失去了小船,又买不起新船,只能靠徒步行走在沿河两岸。速度一下子慢了很多,我走在河滩上,第一次感觉,这条熟悉的河,竟然那么长。
接下来差不多有十来天的功夫,我没有再遇到什么危险,不过也没有什么发现。这段日子里,沿河十几个村子,多多少少都出现了一些怪事,有人莫名其妙的死了,但是更多的还是村子里养的家禽家畜,和疯了一样朝河里跑,拦都拦不住。这个月份里,上游的水大了,又时常下雨,快到黄河的汛期,村里人不敢下水去捞那些牲口。往往是过了一夜之后,那些跳河的牲口会重新从水里浮出来,不过都只剩下一张皮,血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吸干了。这些事情把两岸的村民吓的不轻,平时经常走船的人都在家歇了,想避避风头。
我要一边走,还要一边找,所以走的慢,十多天时间,朝北走了约莫有一百三四十里,这里离小盘河已经非常远了。我觉得,这条寻找的路,我可能要走很久很久,三五天是不会有结果的,靠两条腿肯定不行。我没有多少钱,所以琢磨了两天,就打算和其它走船人一样,到河里捞一些东西,运气好的话,能捞到件值钱的水货,就能换点钱,购置条小船。
河凫子家里的祖训,靠河却不吃河,从来不会打捞水货度日,有时候捞东西,是迫不得已,大多数东西还会原封不动的丢到河里。我没有船,所以只能在岸边找个合适的地方,搭一个木头架子,然后安个小绞盘,把网撒下去。那种地方最好是临河的山崖,地势比较高,方便操作。我又走了两天,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那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