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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鬼事-黄河古事-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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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我被水魈咬过的伤口没有大碍了,头脑也很清醒,我觉得老鬼好像不存在恶意,否则之前我昏厥的时候已经死过十次。所以我心里的恐惧一点点消失,索性就蹲到火堆旁边,想和他聊聊,问问具体的情况。
    这也是我第一次离老鬼那么近,把他的样子看的清清楚楚。他精瘦精瘦的,但是捂的有点面色发白,看不出多大年纪,似乎跟我爷爷是同辈人,却又苍老一些。他脸上的皱纹很多,左右脸颊上各有一道很长的刀疤。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身上总有一股微微的腐败的气味,带着阴森森的气息,就好像河边那种职业的捞尸人,常年和各种各样的尸体打交道,久而久之,自己也沾染了洗不褪的阴气。
    老鬼显然认得我,知道我是陈六斤的孙子,这就方便了许多,和他交谈也不用拐弯抹角。
    “老子刚出水,本来还想着要找你得费点功夫,没想到就是那么巧。”老鬼把那团洗剥好的肉架在火上慢慢的烤,我看出来那是水魈的肉,顿时感觉有点想吐。
    当初第一次在石头棺材里看到老鬼的时候,就觉得他不是人,恐怖异常,然而真正面对面的和他坐在一起,才会慢慢的感觉,其实他没有那么可怕,他会说,会笑,尽管咧嘴笑起来非常吓人,却能让我知道,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你找我做什么?”我顺势接着他的话问道:“我爷呢?他在哪里?”
    “你爷?”老鬼呲牙一笑,脸上的刀疤和皱纹挤到一起,像一颗核桃,他翻动着火上的肉,道:“上工去了,至于找你,肯定有点事情。”
    “我爷上工了?上什么工?”
    “顶老子的班,老子已经在河里飘了五十年,该上岸换换气了。”老鬼笑着,但是那双几乎被皱纹包裹起来的眼睛,却突然深邃起来,他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东西,当时我还年轻,看不懂,等到很多年后仔细回想,才明白过来,那种东西,叫做伤感。老鬼咳嗽了一声,慢慢道:“五十年,一晃就过去了,老子当年下水的时候,腰杆子笔直,现在,已经佝偻成虾米了……”
    老鬼的话突然让我想到了什么,当初爷爷遇到石头棺材的时候,虽然有点慌张,但现在回头想想,他那种慌张里面,总有些耐人寻味的东西。
    “看样子,你是陈老六的命根子。”老鬼接着道:“我出河的时候,他专门让我找你,不为了别的,就为看看你现在活的欢实不欢实。”
    “我爷,他在哪儿?”
    “不要找了,找不到的。”老鬼翻翻眼皮子,道:“这个工,本来该你上的,但是陈老六把你看的比命都重,自己顶上了,老子不管那么多,陈老六叫老子找你,现在找到了,带你去做两件事,老子无事一身轻。”
    我不肯死心,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想找到爷爷,我继续追问老鬼,但老鬼的嘴巴非常紧,不该说的话一句都不说。问的急了,他就有点躁,加重语气呵斥我道:“你个不知道屎香屁臭的娃娃!问那么多做甚!问清楚了,你能扛得住结果?”
    我对老鬼本来就畏惧,他一发脾气,我就不敢再多嘴。老鬼喘了两口气,把差不多烤熟的肉撕了一半扔给我,水魈经常跟浮尸出没,那肉有股腥臭的味道,闻着就感觉干哕,但老鬼吃的很香。
    “娃子,和你说。”老鬼吃光了肉,语气也变的缓和,道:“一只水魈就差点要了你的命,要是你知道什么事情,能保证这些事不被人从你嘴里掏出来?你没有陈老六的本事,陈老六也知道你这个孙子的斤两,所以他什么都不说,你也不要问。”
    我被老鬼说的有点脸红,也有点想恼,但却不知道怎么反驳他,今天如果不是老鬼凑巧在晾尸崖挂着,我可能已经没命了。
    然而,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从话语里我却能分辨出来,我爷爷的事情,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我和老鬼在这里坐着,他有点怪怪的,时常会望着远处的河发呆,一愣就是个把钟头。我很无聊,又不敢随便乱说话,两个人坐到天色发黑,他就站起身,道:“走吧,歇一晚上,老子带你去做点事,这是陈老六交代的,老子跟他还算有点交情,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老鬼一边说着,一边带我走,走了一会儿,我就依稀认出周围的地势,这个地方其实离晾尸崖不是很远,我们走的路线也是渐渐通往晾尸崖的。
    “怎么还要去那个地方?”我觉得有些奇怪,问老鬼道:“还要做什么?”
    “老子身上阳气太重,否则当年也不会被拉来上工,晚上得找个死人堆睡觉。”老鬼道:“你就在下边睡着。”
    老鬼说完就不出声了,我们一直走到晾尸崖,他蹭蹭就爬到崖边,然后抓着一条草绳坠到向河的那一面,挤在两具不知道吊了多久的尸体中间,夜里的风有点大,吹的尸体来回晃悠,一股股臭味扑鼻而来,但是老鬼仿佛呆的很安逸,几分钟之后,甚至还传来隐隐的呼噜声。
    我躺在崖下,这一夜都没有怎么合眼,睡不着。小盘河村,爷爷,石头棺材,这些事情在我心里突然变的更复杂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熬了一晚上,天色还没有亮透,老鬼就从崖边翻了过来,抖抖身子,在河滩上发了疯一般的来回跑了几趟,等到头上微微冒汗,他才收住脚,趁着这个机会,我问他道:“我爷叫你带我去做什么?”
    “陈老六让老子带你去翻几笔旧账。”老鬼一捏拳头,胳膊一甩,身体的骨节咯嘣嘣来回轻响了几下,道:“娃子,你知道绕梁沟子的抱柳村吗?那地方现在还在吧?”
    老鬼一说绕梁沟子的抱柳村,我的心就砰的一跳,沿河两岸的人,估计没有不知道那地方的,抱柳村的名字由来已久,但黄河的走船人很少叫抱柳村,提到哪儿,人们总以鬼村称呼。
    抱柳村的人都姓宋,整个村子是一个家族,从民国时候开始,宋家人就开始从事捞尸这个职业。在普通人眼里,捞尸是沿河两岸最神秘也最诡异的职业之一。那个村子据说常年都缭绕着一股阴气,而且宋家人本身就是个江湖中的草莽家族,这两年排教的势力那么大,却轻易也不会跟宋家人过不去。天高皇帝远,地头蛇就是王,偏远的黄河滩上,还没有吹来多少外界的风。
    “走吧。”老鬼一声吆喝,漫步向前,一边走,一边扯起嗓子,吼出那首我听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巡河调子。
    我不知道爷爷跟鬼村的人有什么旧账,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但是跟在老鬼身后,听着那苍凉的巡河调子,我骤然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杀气,让我顿时打了个冷战。
    
    ☆、第二十一章  抱柳村子
    
    老鬼身上那股突然就迸发出来的杀气让我心里迟疑而且畏惧,脚步不由自主的慢了。走了好半天,他吼完了巡河调子,回头看看我,皱起眉头道:“你这个娃子,有时候让老子看着烦气的很,怎么?一听要去抱柳村子就怕了?陈老六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孙子?”
    “谁说我怕了!”我年轻,受不得人挤兑,听老鬼说的不客气,心里也微微有点冒火,一挺腰板,小跑着跟上他,道:“走就走!”
    去鬼村的外人,没有不怕的,我心里不是那么安稳,不过怎么说,既然事情是我爷爷让去的,那就没错,他不会害我。
    “这就对了嘛。”老鬼看我有点发脾气,随即就舒展眉头,咧嘴笑着,边走边道:“陈老六和你这么大的时候,那一身血性,老子也佩服的很,提刀追人三百里,不把对方剁了绝不罢休,你练练自己的胆子,不要给你们陈家丢脸气。”
    我看着老鬼,心里有点无奈。这老货其实也贱的很,我好好的恭恭敬敬和他说话,他又是这又是那,横眉竖眼的拿架子,真要带着火气跟他顶撞,他倒很开心。这么想着,我干脆就把心里的那些畏惧和忌讳全部都丢下了,无遮无拦的跟他聊。
    我很想多问问爷爷年轻时候的事情,我们陈家人丁单薄,在小盘河就扎根了三代,说起来算是外来户,对于家里过去的事,我几乎一无所知。但老鬼说归说,一到紧要关头就岔开话题了,看样子,他不想跟我提及这些。
    绕梁沟离这里不近,走陆路太慢了,到了半上午的时候,我们在河岸遇见了载人的船,老鬼根本不问价钱,带着我就跳上去。我琢磨着,老货从石头棺材里爬出来的,身上可能有钞票吗?反正我是穷的叮当响。那时候脸皮薄,生怕坐船到了地方没钱给船家,被人家说风凉话,所以私下里就问老鬼:“咱们坐船,你带着钱么?”
    “钱?什么钱?”老鬼愣了一下:“袁大头还是国票?”
    “算了吧。”我咂咂嘴巴,猛然想起来,老鬼有多久没有上岸了?他说的袁大头,普通人都知道那是银元,至于国票,就是民国时候发行的法币,日子太久了,老鬼其实已经跟社会脱节:“你没钱,我也没有,等下怎么给人船钱?”
    “屁的船钱。”老鬼眯起眼睛,抱膝坐在船边,朝茫茫的大河望了一眼,道:“半条河都是老子家的,还用给船钱?”
    我们低声交谈着,行船的人一无所知,随后就开了船。老鬼神态自若,白坐人家的船而且坐的理直气壮,我就没那么洒脱,看着船家,心里微微发虚。
    小船一路朝绕梁沟走,老鬼就一路和我说话,昨天他不怎么搭理我,估计是嫌我唯唯诺诺的不对他的胃口,现在完全放开了,话倒是稠了起来。
    “老乡,坐稳了。”船家回头对我们道:“前头就是望山崖,水急,我加把力气,稳当点过去。”
    “望山崖……”老鬼的眼睛在白天总是眯着的,几乎看不到眼珠子,他听到船家的话,独自吧嗒着嘴,像是在回想什么。
    望山崖,在我们家乡那段漫长的河道上是个挺有名的地方,河道在望山崖有一个转弯,所以水流比较急。有个传说,不知道在两岸流传多少年了,望山崖是黄河的小龙门,因为水流急,到了冬天水位锐减的时候也是不结冰的,鲤鱼化龙要跃龙门,小龙门是第一道坎,所以一年四季里,望山崖前后大概六七里的河道中鱼影不断。但是望山崖河道水流猛,一般的渔家很少会过来捕捞,如果真有手艺精熟的老渔家,在这儿时常可以捕到大鱼。
    “你载着他朝前走,不用等我。”老鬼回过神,望山崖已经近在眼前了,河道紧缩,水流加速,无形中也把河底淤积的泥沙给冲到下游去,所以这段河道一直很深,水花不断拍打着小船,水珠子溅了一身,老鬼不等船家多说什么,一把扯掉自己身上的烂衣服,身子一歪,头下脚上的就扎进水里。
    “这!这!”船家顿时就傻脸了,急的冒汗,望山崖这段河道连驾船都难,谁敢大大咧咧的就跳进去?但是连声吆喝也来不及,我急忙转头一看,哗啦啦的水在不断流淌,老鬼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
    “听他的话,朝前走。”我有些心慌,不过心里并不是很担忧,老鬼又不傻,不会自己作死。
    船家完全没主意了,可能觉得遇见两个怪人,下意识的点着头,全力驾驶小船。我们在浪花里逆行了大概两根烟的功夫,小船后头的水面呼的冒出老鬼的脑袋。
    啪嗒……
    老鬼踩着水,两只手和两个铁钩子一样,死死的抓住一条大鱼,用力扔到船里。那是一条望山崖特产的金丝鲤,一尺五六长,离了水还在不停的甩动尾巴。这条鱼被扔到船里,老鬼并不罢休,转眼就没入水中。
    前后不到二十分钟时间,老鬼又从水里赤手空拳的抓到两条鱼,浑身水淋淋的翻上船,一抖水花,像一只刚刚收翅的鱼鹰。
    “走船的。”老鬼摸摸脸上的水,道:“老子没钱,这条大的给你当船钱,剩下两条,拿锅炖了当饭。”
    “中!中!”船家一辈子第一次见到能在望山崖水道赤手下水抓鱼的人,心里早就服了,连声答应。其实,他不赔本,望山崖的金丝鲤在宋朝的时候就是贡品,古都开封的名菜糖醋黄河鲤鱼焙面,就来源于宋朝皇室的宫廷菜,正宗的糖醋黄河鲤鱼,用的就是一尺八长的红尾金丝鲤子。
    河上的船家有时候一天飘行上百里,入夜了来不及回家,小船预备着柴米油盐,随时可以做饭。船家只有一口锅,我动手把两条鱼洗剥干净,河鲜无需多么高超的烹饪技巧,白水一炖就是一锅好汤。
    炖鱼吃饭浪费了些时间,等到吃饱喝足的时候,小船恰好就走到了绕梁沟子旁的水路上,我们下了船走陆路,我没来过这个地方,但老鬼看样子还是熟悉的,五十年风尘岁月,当地的人变了,但那片土地不会变。
    “娃子,先和你说一声。”老鬼道:“宋家人的头皮一向很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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