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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子,慢点走,泥窝子很深,不要踩进去。”老鬼在前面带路,一边对我道:“一直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陈……陈近水……”我额头直冒冷汗,连说话也开始发颤。
“你爹叫陈应龙的是不是,你叫陈近水……”老鬼顿了顿,突然就笑起来,道:“老六到底念过两天书,比老子肚子里的道道多,给你们起的名字好歹像个名字,不像老子,给儿子起名的时候,连着想了三天,最后起名叫狗娃子……”
“狗娃子也不错。”我一边紧张的朝四周不断乱扫,一边搭话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不是也得算个河凫子?”
老鬼的脚步突然就停下来了,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但是我看到他的身躯微微晃了一下,过了半天,他才慢慢开口道:“狗娃子命不好,已经死了。”
老鬼的语气第一次显得有点人情味,很苦涩,也很无奈,同时还有深深的伤感,可能是想起早已经死去的儿子。就在这一刻,我觉得他其实很普通,一点也不可怕,是一个被所有人都遗忘了的老头儿,可怜的紧。
“事情都过了,别往心里去……”我想劝他,但是脚下步子一滑,身子随即歪歪斜斜的打了个趔趄,右脚噗嗤踩到一团烂泥里头。这是个泥窝子,非常深,右脚一踩就陷下去了。我赶紧朝外拔,但是刚刚一动,就感觉右脚的脚脖子被什么东西一下抓住了。
☆、第二十六章 阴山峡谷
脚陷在粘糊糊的泥窝子里,我感觉不到是什么抓到了脚脖子,但隐隐约约中,觉得那好像是一只手。本来我的情绪就非常紧张,脚脖子被抓住,忍不住失声叫了一下,用力想把右腿拔上来。
“娃子,怎么回事。”老鬼在前面回过头。
“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老鬼的畏惧少了,心里反而又多了一点点依赖,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或许会比较安全。但我不想在老鬼面前把自己搞的那么狼狈,所以赶紧稳住心,道:“没事儿。”
我用力一抬腿,把右脚从泥窝子里拔出来,在脚掌离开烂泥的时候,我顿时看到脚脖子上,挂着一只不知道浸泡了多久的手,那只手完全化成了骨头,皮肉不存,它就保持着一个很奇怪的姿势,被我从烂泥里带了出来。那一刻,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右脚陷进去的时候无意被这只手给挂住了,还是它有意的抓到我。
“没事的,一只手。”我嘘了口气,对老鬼道:“烂泥里头估计很多这东西。”
老鬼不说话,盯着烂泥窝子看了几眼,又把目光投向阴山峡的深处。我心里还是发虚,忍不住低头朝那只被我带出来的手看了看,我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那只手似乎在烂泥里动了几下。
“老鬼!”我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惊吓,拖着满腿的烂泥,两步跳到他身后,指着烂泥窝子:“看!快看!”
一急之下,我把平时在心里对他的称呼都喊出来了,但是老鬼丝毫都不介意,嗖的转过头,盯着烂泥窝子,道:“怎么?”
“那只手,在动,在动……”我惊魂未定,不是胆子小,只是处在阴山峡这地方,难免会被环境影响。
老鬼眯着眼睛,盯着烂泥窝,但那只手就躺在烂泥里,一动不动。我心里真的希望是自己看花眼了,否则的话,肯定会有麻烦。我站在老鬼身后,惦着脚尖望过去。有那么两三分钟时间,一点点动静都没有,我紧绷着的心稍稍松了一些,不知不觉中,汗水已经把衣服都打透了,凉气一激,乱冒鸡皮疙瘩。
“是我看花眼了。”我拉拉老鬼的衣袖,道:“没事的,接着走吧,早点办完事,我真不想在这里多呆。”
“不能走……”老鬼眯着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死死盯着那潭烂泥。
咕嘟咕嘟……
老鬼的话音还没落,死气沉沉的泥窝子里突然开始冒泡,这种泥窝子很深,如果下面没有东西翻腾的话,绝对不可能冒出这么多气泡。一串串气泡,慢慢从泥窝子的深处翻滚上来,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像是底下烧着一大把火。看到这一切,我再傻也能察觉,泥窝子里肯定有什么东西要出现。
随着烂泥中的动静,一股更寒冷的气息随之把我裹了起来,浑身上下瑟瑟发抖。泥窝完全沸腾了,方圆十多米的泥潭表面上,全部都是从下面钻出来的气泡,咕嘟不停。
“娃子,躲到后面去!”老鬼伸手又把我朝后推了推,我紧紧贴在泥潭旁边的石壁上,大气都不敢喘。
气泡翻滚的泥潭中,慢慢探出密密麻麻一大片手,说不清楚有多少,阴山峡前后抛入的尸体不计其数,估计泥潭深处都被扑满了。一只只没有血肉的手,带着淤泥和磷光,从烂泥里朝外伸,隐隐约约中,峡谷里好像起了风。
阴风呼啸,夹杂着人吼马嘶,好像成千上万人从四面八方猛冲出来。方圆十多米的烂泥里那些手拼命朝外伸着,无穷无尽。当白骨嶙峋的手臂伸出一大半时,无数头盖骨已经从泥里显现出来。
唰……
一刹那间,老鬼的眼睛彻底睁开了,我感觉到一股火热的气息从他身躯里爆发出来。他很瘦小,但站在泥潭边上威风凛凛。他的腰杆挺的笔直,冲着泥潭中正在上浮的那些手吼了起来。
“回去!”老鬼的声音好像峡谷中一道闷雷,震的我耳朵隐隐作痛。
无数只正在拼命朝外伸着的手随着老鬼一声怒吼,好像猛然顿住了,浮出烂泥一半的头盖骨硬生生停在半途,老鬼抬腿朝前走了一步,又是一声大喝。
“回去!”
在那一刻,我有点惊呆了,过去听爷爷说过,我们陈家的老祖爷半夜经过坟地,一声大吼能把乱糟糟的鬼火都压下去,那时候总觉得爷爷是在夸大其词,但看着眼前的老鬼,我突然就相信了。
很多年过去之后,每每回想起往事,许多人的影子都会在脑海里来回的闪现,但是让我记忆犹新的,还是阴山峡中,老鬼那道挺的笔直的身影。
“给老子回去!”老鬼第三次出声如雷,他的眼睛完全睁开了,有一种无所畏惧的光芒在闪烁。烂泥中无数浮出一半的头盖骨突然就缩了回去,紧跟着,密密麻麻的手也收回泥窝里,消失的很彻底。之前还沸沸腾腾的泥窝子立即平静下来,那股携裹着人吼马嘶的阴风也仿佛无影无踪了。
我心头的紧张也因为老鬼的威猛而平息下去,他站在泥潭旁边,久久都没有回头,我走过去轻轻拉拉他的衣袖。老鬼慢慢的转脸,那双睁的很圆的眼睛重新眯了起来,自失一般的摇摇头,望着我,道:“我,老了。”
我一下子没能明白老鬼在说什么,但他的语气里,老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伤感。
“倒退回去二三十年,老子吼一下,就能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鬼东西都震回去。”老鬼转身继续贴着石壁朝阴山峡深处走,一边道:“要是没记错,老子今年大概七十四了,大半辈子都在镇河,若不是那样,七门不会散成一盘沙,我那傻小子,也不会临死了都没人救……”
我第一次觉得老鬼和其他许多上了年纪的人一样,喜欢絮叨,喜欢说说过去的事。但是他像是自言自语,我没发插话,跟在后面默默的听。
“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活了一辈子,还是弄不明白。当年的槐树林子,七个人一个头磕在地上,对着关老爷喝了血酒,发了毒誓,老子以为那都是真的。”老鬼停下脚步,回头对我道:“娃子,你知道不,我那傻小子临死的时候,宋老五就在跟前站着,他不管,要是伸伸手,狗娃子说不定就能活下来……”
我心里震了震,难怪老鬼在去抱柳村的时候,火气显的那么大,也难怪宋百义看见老鬼的时候心虚的站都站不稳,有些话,他们没有明说,都是一把年纪的人了,但谁是什么样子,彼此心里有数。
老鬼可能心里孤苦,被往事撩动的有些难以自制,不过说了一会儿,他就闭上嘴巴。我们朝阴山峡里走的越深,光线就越黯淡,头顶笼罩着一层灰雾,阳光照不进来,老鬼拿了一盏气死风灯,昏昏沉沉的像是一团鬼火。
峡谷入口的那片泥窝子总算是走出去了,眼前遍地都是遗骨,一层叠着一层,当年黄河两边每次大战之后,死尸几乎都是胡乱抛进来就算完事,最初的时候,还有人搬进来一些薄皮棺材,让死去的将士有个安身的地方,但是后来就没人管了。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亲眼看到那么多尸体的遗骨,尽管知道都是些没有生命的骨头架子,不过在烂泥潭的时候就把我吓住了,一直到现在心里还在发颤。
老鬼若无其事,我们朝前走了大概有五六十米,地面上的骨头架子仿佛被人收拢过,隐约扩出一条路,路走到尽头的时候,我们眼前出现了一座模模糊糊的小山,几乎把通往前面的路堵死了。
“有山,咋办,要翻过去?”我问老鬼道:“到底还要走多远?”
“翻个锤子。”老鬼道:“娃子,你的眼睛用来撒尿的?你瞅瞅那是山么?”
老鬼如果不说,可能我真的会产生混淆。说着,他又走了几步,把手里的气死风灯举过头顶,这点光线不足以让视线完全清楚,但是有了他的提示,我再仔细看看,就猛的抽了口凉气。
棺材,密密麻麻的棺材,杂乱无章的堆积在一起,一摞一摞,拢的像一个小山头。时间过的久了,棺材烂的千疮百孔,我不知道棺材里面还有没有什么东西,但那么多堆在一块儿,隐约还露着半截没有清理掉的人腿骨,凄惨又可怕。
我观察了一会儿,觉得从右边还可以勉强走过去。但是老鬼的眉头渐渐皱的很紧,站在距离棺材山还有二十来米的地方,脚步像是在地面上生根了一样,纹丝不动。
“娃子,找好退路。”老鬼卷了卷自己的衣袖。
“又怎么了!”
棺材山里突然发出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声音不高,但接连不断,茂密如潮。那种声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棺材板子,让人听着牙根子都发痒,又好像沉睡了许久的东西骤然复苏过来,庞大的棺材山仿佛随着这些响动而活了。
啾啾……
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两下怪怪的声响,那声音像是笛声,又好像是人嘴里含着一片草叶子吹出来的声音。
轰隆……
这阵轻轻又怪怪的声响,就好像是一个讯号,本来就响声不断的棺材山突然塌下去一片,一片黑压压的东西,像是一大波翻涌的浪潮,从棺材山里汹涌而来,地面瞬间就被这东西铺满了。
“老天爷!”我站在老鬼身后,看到这些汹涌而来的东西,双腿立即开始抽筋,脸都绿了。
☆、第二十七章 棺山虫海
“娃子!躲一躲!”老鬼比我的反应更快,在我腿脚发软脸色变绿的同时,他就把我朝后用力一推。
我连滚带爬的后退了好几米,那片从棺材山里汹涌而来的黑压压的东西吱吱作响,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虫子,还有和小猫那么大的老鼠,翻翻滚滚的挤成一团,朝我们这边猛蹿。那些东西让我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石壁上,恶心又恐怖,虫子和老鼠就和疯了一样,硕大的老鼠踩着拳头那么大的潮虫,吱吱乱叫着奔了过来。
啾啾……
那阵轻轻的又有些奇怪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在昏暗的阴山峡深处飘飘荡荡,一瞬间,乱七八糟狂奔而来的各种虫子还有老鼠仿佛得到了无声的指令,跑的更快。老鬼站在我前面,一瞬间就被黑色的浪潮给淹没了,我根本跑不及,不等翻身爬起来,几只最前面的老鼠已经跑到我面前。
“去恁娘的!”我完全被吓的有点麻木了,一脚把一只老鼠踹到后面,手脚并用,匆忙爬起来,转身就跑,但身后不远就是成片的遗骨,再后面是泥潭子,躲都没有地方躲。一个迟疑间,几只好像土鳖一样的东西顺着裤管就爬到我身上,每一只足有巴掌那么大,我甩着身上的小包袱把虫子拍打掉,调整方向,一口气跑到附近的石壁旁边,现在完全没有路走了,只能顺着石壁爬上去,居高临下的跟那些东西对峙,熬过一会儿算一会儿。
这可能是我这辈子爬的最快的一次,但是双脚刚刚离地,几只很大的老鼠打着滚就咬住了我的裤脚,我惊的双腿乱蹬,两只手紧紧扒着石壁上凸起的石头,身子悬空着,把裤脚上的老鼠甩了下去。我爬的很快,直直的爬上去四五米高,石壁上没有合适的地方,只能侧身贴着石头,一只脚踩着一块石头。
那种感觉没办法形容,在我爬上去的同时,一大片老鼠虫子已经涌到了石壁的根部,贴着石壁连连打转。这时候,那阵很要命的“啾啾”声又飘了过来,贴着墙根打转的老鼠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