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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戛然而止,温柔的粉衣女子满目同情地看着他,“没想到,堂堂古家大公子如此脆弱,只是区区琴声便受不住,若是仇家上了门,你可怎么办?”古律清擦拭着嘴角的鲜血,虚弱地坐在她身边,“若是仇家上门,不是有你这个堂堂殷家大小姐在吗。”
殷流雪扬唇一笑,“若是,这仇家就是殷府派来的,你可怎么办?”古律清神色里有些茫然,有些认命,“若是殷小姐想要我这微不足道的性命,我一定双手奉上。”殷流雪这才满意而笑,“公子这般回答,我一定不负公子这番心意。”她举手将膝上的流觞琴举起,双手一用力,竟生生地将这把绝世之琴折成了两半,然后丢入了水中,“我今日折琴起誓,还希望公子也不要负了阿雪一片心意。”古律清微愣,看着面前乌发粉衣的女子,明明是如此温柔的女子,身上竟然有着死士般决绝的气质,他几乎可以预见倘有一日他辜负了她,他定会死得毫无葬身之地。
他低低咳嗽了一声,“小姐厚望,只是我这多病之身,恐怕终有一日会辜负了。”殷流雪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生死有命,我不在乎你的寿命有多久,我只在乎,你活着的时候。”古律清微愣,从来没有人这般跟他说过这些话,生死有命,他又何必苦苦执着这无法躲避的命运,活着一天便是一天,而原来,他的存在,会被一个人如此在乎着。他不禁大笑起来,在月光之下肆无忌惮地笑着,“殷小姐果然不是等闲之人,纵然你接近于我别有目的,我也无所谓了。就算将来殷府将古家赶尽杀绝,我也决无异议。”殷流雪不动声色地看着面前笑得连说话也毫无顾忌的古家公子,心里也不禁舒了一口气,今夜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等着这句打破所有虚以委蛇的话,她眉间温柔之色尽显而出,“有了古家公子这句话,以后阿雪便不手下留情了。希望到时候公子不要反悔。”古律清嘲讽一笑,“古家与我无关,殷小姐从来就不用手下留情。”
他说完又是一阵咳嗽,此次几乎已经无法再抑制住,他的手抓着一旁的木桨,趴伏着喘气。殷流雪无动于衷地看着,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等他慢慢平息下来后,木桨之上已经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手印。他抹去嘴角残余的血丝,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讽刺,“殷小姐果然铁石心肠。”殷流雪递给他自己的粉色丝帕,“公子是在怪我不帮你吗?还是怪我没有一点担心的样子?”古律清无力地摇头,“你不用再说,你若真的关心我,我也是不信的。”殷流雪的嘴角慢慢扬起,勾勒出深刻的笑纹,“你果然是明白的。公子,我只希望你以后好好待阿雪。”古律清偏过头,“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的。”他的眼睛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悲哀。
殷流雪看着他的侧脸,她从来不想伤害他,这个她早已听说过却直到今天见到的男子,她低眸,掩住自己真实的情绪,她是心狠手辣,铁石心肠之人,怎能去想这些没用的事情!古家与殷府早已水火不容,等到那一天,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小舟缓缓靠岸,方才一直在船尾划桨的青衫小丫鬟走过来,朝这两个独自沉思的人行了个礼,清脆的嗓音打破了死寂,“小姐,公子,天色已经不早。”殷流雪抬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古律清,温柔一笑,“公子,那我便先行回家了。公子也早先歇息吧。”古律清侧转过脸,默默地看着她,缓缓点头,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殷流雪撑起伞,走下小船。小杏跟在她后面,“小姐,天没有下雨,为什么要撑伞?”殷流雪抬眸,喃喃,“是吗?”可是,她怎么觉得漫天都是水珠,她躲在这把小小的伞下,无比地安心。
并没有走几步,杏花树下的两道身影让她停下了脚步。一黑一白,就如正与邪的化身,朝着她走过来。她手中的伞缓缓落下。
、番外 沙场遗骨
它没有生命,它只是一根骨头。因为战乱,遗留在战场上的一根骨头。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它还记得,在它有意识的那一刹那,蒲苇冥冥,,水深激激,到处都是浮尸,流满了一地的鲜血。军队呼啸而走后,空留满地死寂。它睁开虚无的眼睛,一只乌鸦的眼睛正盯着它。
新生的怨灵从深水里伸出白森森的手骨,似乎在试图抓住它。它看不到自己长什么样子,所以它对这些白骨有着深深的厌恶与恐惧,它依旧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身边的乌鸦却被惊得飞走了。不知道躺了多久,一阵泼水声忽然从远处传来。这么荒凉的野地,怎么会人的气息?
红色的烟雾从水里袅袅升起,那些怨灵尖叫着飘了出来。仿佛受到什么力量的牵引,朝着那边一路而去。连它也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留着深深血迹的泥土里有它走过的划痕,清水哗啦一下浇了它满身。它看到面前站着一个白披风女子,她手里提着一桶清水。
原来,她在清洗这片战场。
它愣愣地看着她,满场的鲜血与死灵,一桶水怎么可能清洗干净呢?她直起身的时候,怀中已经抱着无数灵魂,长嘴葫芦一直在吸纳着那些红色烟雾。它在她那双有些疲倦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悲悯与怜惜。她是这片大地的收魂者。
它继续躺在泥土里,甚至半截已经镶嵌在了地下。一滴水从上空飘落而下,接近黄昏的时分,天下起了大雨。这场雨,似乎是发怒的上天倾尽了他的全部气力,一掷而下,它忽然有些想哭,茫茫大雨之中,它看不到所有,只有它这根沾着鲜血的骨头,以祭奠的姿势直指苍天。它只不过是一根骨头,什么也不懂,但它也懂得死亡的悲哀。
一声轻微的轻叹声从雨声里传来,它寻声望去,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了它。噗嗤一声,它被拔了出来。“你不过是一根小小的骨头,怎么有这么深的怨念?”女子有些淡漠的声音轻轻响起。它默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拈着它,任凭雨水打着它白森森的身体,“你还不会说话?”她蹙起来的眉笼着一层纱雾,美极了。“几百年不朽的骨头,积累了无数血灵之力,怎么不会说话呢?”它这才懒懒地开口,“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骨头,你陪我说说话吧。”女子忽然说道,它想,这个孤身收魂的女子,注定了一生孤独吧,因为,她竟然还在心里存着平常人的感情。
大雨依旧在下着,却让淮涟舒了一口气,一场雨足以将这片沙场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她将这根难得一见的灵骨带回了自己的小屋。因为难以免除的血腥气,她便将它泡在了一碗清水当中。水面飘着几朵浅红色的杏花瓣。
原来,这场战争发生在江南水边。那一年,淮涟还未遇见流族少公子,她的身边,只有这根骨头陪着她。那时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骨头,你想出去走走吗?”一天,刚刚收了一只怨灵的淮涟推门而入,直接这样跟它说。它浸在清凉的水里,舒服地翻了个身,“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水呀花呀的。”淮涟拈起一朵杏花,花瓣粘在了白骨身上,一股淡淡的幽香飘散出来。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香。不过,我还是不想去。”淮涟坐在桌前,不管它的反对,直接捧起了那只青碗,“你不想去也得去,哈哈,我的小宠物。”它有些郁卒,什么时候它已经沦落成她的宠物了!
罢了,她这样孤独的一个人,就当陪陪她好了。
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让它遇到了那个粉衣少女。从此,一见便是沉沦,它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小桥,流水,杏花,春雨。多美的一天,它趴在青碗里,探着头张望着,因为它的眼睛是虚无的,所以没有人看得出这根骨头是有思想的。淮涟安静地走在河流一侧,两旁都是杏花树与烟柳。细细的春雨一直绵绵而落,却不妨碍他们两个的兴致。“骨头,你看那个少女。”它顺着淮涟纤细的手指望去,一个撑着粉色油纸伞的少女正款款走来。不过是豆蔻年华,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了不容忽视的美丽。
她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伞被略略抬高,温柔安静的眼睛露在江南烟雨里,直直地落在淮涟手中的青碗。一抹新奇的笑容浮现在她有些苍白的脸旁,“这是什么?”话音未落,它有些羞怯地一滑而下,钻进了清水深处。淮涟举给她看,“这是我的宠物。”毕竟是女孩子,淮涟也有那种天真烂漫的性情。“咦,竟然有人将杏花当宠物的。”伞下的少女伸手拂动了一下那些浅红色花瓣,淮涟低头一看,那根骨头早已藏在杏花之下一动不动。
嘁,原来你也会害羞。淮涟心里感觉好笑,却没有出卖它,“是呀,这些花多美呀。”对面的少女仿佛遇到了知己,“真好,你也这么喜欢杏花,我也喜欢。”
回去的时候,淮涟把它从水里一把捞了出来,“骨头,你为什么要躲呀?”它有些羞恼,所以没有开口。她却变得无比正色,“你可不能动情,骨头,那可是万劫不复的结局。”它气得自顾跳入水中,“我可什么也没说。你别乱想。”淮涟瞥了它一眼,“那就好。”
但是,它没有想到,它又这么快遇见了她。淮涟把它放在屋子外面,说要给它晒晒太阳。它向来不喜欢过于灿烂的阳光,因为生于那么血腥惨烈的战场上的它,怎么能够去享受这种从来不属于它的温暖。趁着淮涟出门,它走到了阴暗的墙角,躲在湿滑的青苔底下,浅浅地呼吸。
它听到了一道温柔的声音,是属于那个喜欢杏花的少女,似乎还有一个人。“你好,我是殷流雪。”原来她叫殷流雪,它皱了皱眉,多不吉利的名字。应流血,如此美好的一个女孩,为什么她父亲要给她这样的名字。它又听到一道淡淡的有些沙哑的声音,是个少年,“殷小姐,我是古律清。”她飞快地说道,“我知道。”然后是一阵寂静,它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原来是一边走一边聊天的。
青苔下的它望了望自己四周阴暗潮湿的泥土,它不过是一根骨头,竟敢奢求一个人的爱情。它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有些悲凉。
作者有话要说:唔,其实这根骨头是淮涟划龙舟捞到的,已经沉睡江底百年了 哈哈~
、鱼骨风铃
粉色的油纸伞缓缓而落,殷流雪立在那里,杏花树下的那两个人正看着她,黑夜里鸣的眼睛格外明亮,一道隐约的光芒闪闪烁烁。她一直看着他的眼睛。
鸣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手指竟直接按在了自己的眼珠上,那是一粒宝石,让他能够在黑暗中视物。殷流雪看到他的举动,微转眼眸,心里暗悔将自己心思表露得如此明显。然,那是她不惜生命代价也要得到的!
“不知二位在此等候,有何事吩咐。”良久,她开口问道。淮涟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她,这个人,竟让她频频产生不该有的熟悉感。此刻,她背后的广袤天穹正显示着最浓的黑,而一轮淡白的残月冷冷地悬挂其中,那么遥不可及。
“不知殷小姐可考虑好将飞情阁借我们一用。”鸣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殷流雪闻言一笑,“原来是这件事,那自然要问我爹了。我不懂,你们来找我有什么用。”她垂在身侧的手无意地微动,但就是这样小小的手势,她身后那条河流忽然涌现出了一层层波浪,仿佛海水的涨潮。她一松,波浪便消退而去。远方早已划桨而去的小舟,传来隐约的咳嗽声。
鸣继续说道,“不知殷小姐为何连连拒绝,不肯帮我们。”“不是不帮,是你们求错人了。”她不想再说下去,转身便要离去,忽然一道极轻的,近乎呢喃的声音在杏花树下传来,仿佛穿透了三年的岁月时光,历经跋涉之后抵达她的耳畔,“骨头。”
乌发粉衣的女子僵立在原地,她低下眼眸,当作什么也没有听到,“小杏,我们回去。”青衫小丫鬟连忙拾起地上的伞,跟着她匆匆离去。
淮涟看着她的背影,她忽然不确定了,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她那年在战场上捡到的那根骨头所幻化而成。但是她身上那种金戈铁马的气势以及来到这里之后听闻的殷家大小姐的雷厉风行手段,都说明了她不是真正的殷小姐。
鸣疑惑地看着她,等着解释,淮涟微摇头,“看来是我弄错了。”毕竟,当年是她前往那片沙场,将它那近乎透明的魂魄沉入溪水底处,如今那里恐怕早已水藻丛生,深不见底。
殷流雪踏入殷府阁楼的时候,真正的殷家大小姐正笔直地坐在座椅上,明明灭灭的烛光里一袭剪影,仿佛午夜沉寂的一朵杏花,早已过了白日的花期。她轻移脚步,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小姐在等我?”
微暗的灯光里,她苍白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嘲讽,“我做什么还要跟你说吗,这里你要来便来,要走便走,你还管我做什么。”殷流雪站在光影里,白日里黑沉沉的看不分明的眼睛,此刻褪去那层雾,所有的情绪都如破冰浮现的溪水,清澈得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