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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京郊外,许多民营铁路像节肢动物的腿那样不停地延伸。其中一列民营列车从中央线S站开往西边武藏野高地,沿线是宁静的郊外住宅区,终点站是著名的风景区。近年来的民营铁路营销政策,是不停地宣传民营游乐园和郊外住宅区的有机结合。沿着这条铁路线,是一条笔直向西延伸的宽阔大道。
M车站大致在整个铁路线的中间地段。走出车站来到这条向西延伸的道路上,沿途仍然是住宅区。
世津子新租住的住宅就在这一带住宅区里。
这一带有住宅和田园,住宅之间夹着田地,带有武藏野特色的杂树林树梢远远高过所有住宅屋顶。距离这里四公里左右的北面树林里,有吉里艾鲁莫教堂和江原康子的家。但那不是笔直的路线,这今要经过许多崎岖山路才能到达那里。顺便说一下这里和东京南边的温差,大约在两度左右。
下雪后,东京的积雪融化了,而这一带积雪并没有融化,依旧残留在屋顶和篱笆上。
四月二日是恢复了好天气的日子,但早晨还是寒气逼人,榻榻米房间里还在使用火盆。
世津子租的是二楼房间,面积大约十平方米。房东住在楼下房间,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婴儿,对人和善。丈夫是上班族,每天早上乘拥挤的电车去闹市中心的公司上班。年轻妻子则在家里照看孩子,有时候踏缝纫机做些什么,有时候看看杂志。总之,房东是很普通的工薪阶层家庭。
上午十一时左右,年轻妻子正在房屋背后洗涤时听到门铃声,以为来了客人,便背着孩子来到玄关,开门一看,原来是骑小型摩托车上门送信的邮递员。
“贵府有叫生田世津子的人吗?”
“有,有。”
“有一封快件。”
“噢,您辛苦了。”年轻妻子用潮湿的手接过信件朝二楼叫道,“世津子小姐,你的快件!”
没有回音。年轻妻子又叫了一次,还是没有回音,于是把信放在楼梯中间的地方。由于信封背面朝上,她看了一眼寄信栏,上面的字很蹩脚,是用片假名写的“古里艾鲁莫教堂”字样。由于心里还想着那些洗涤物,便匆匆忙忙地绕到屋后水池那里。非常遗憾的是,她基本上把那上面用蹩脚的片假名写的地址给忘了。
十二点到了,洗涤也结束了。年轻妻子开始照料背上的婴儿,这是每天必须做的事情,由于忙忙碌碌的,不知不觉地把时间给忘了。接着,她打算看杂志。
这时大概是下午两点,传来推动玻璃门的声音。年轻妻子坐在榻榻米会客室里,见世津子脱下鞋子正要上二楼,便说道:“世津子小组,您刚才不在家?”
“嚼,我到附近转了一下。”
这之前,年轻妻子听说租房人是国际航班的空姐,便产生了浓厚兴趣,一见面果然身材匀称,脸蛋漂亮。她觉得这样的租房人入住,也是内心的自我满足,也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亲切感:“您不在时邮递员送来一封快件。”
“哦,是吗?”
“我已经把它放在楼梯上了。”
“谢谢您的关照。”
世津子走进自己房间拆开信封。
这是古里艾自莫教堂托鲁培库寄来的。她坐到桌前想定下心来仔细阅读。以往很少有这样的快件,心里不由得怦怦直跳,感到有点不安。
她从信封里取出信纸一口气看完,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心了!她感到自己坚决拒绝他的无理要求有效果,因为他也拒绝了堂兄的无理要求。这对他和自己来说,意味着危险已经过去了。
她反复看了好几遍快件,激动得热泪盈眶,连声说:“好,太好了!”
她看了一下手表,已经过三点了,她开始化妆,用去很长时间。对着镜子看化妆后的效果,感到比较满意,于是换上出门的藏青色两件套女装。她觉得这是最适合自己的颜色。接着,她又坐在梳妆镜跟前仔细做最后的化妆加工。
也许是不再有担心而心情显得特别平静的缘故,化妆似乎比平时要顺利许多。她化妆完毕又一次站在镜子跟前,已经没有可挑剔的了,自己也很满意。
当正要离开房间时,目光无意间移向放在桌上的快件,她把它又看了一道,随后插入原信封放到皮包里。
她环视了一下房间,觉得已经没有要带的东西了,便关上房门走下楼梯。
脚步声传到刚午睡的年轻妻子耳朵里。此刻,婴儿还在熟睡。年轻妻子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恰逢世津于来到一楼。
“怎么,您出门吗?”
“是的,有一点事。”
“您真漂亮!”
“谢谢夸奖。”
“去哪里呀?”
“去堂哥那里。”
“晚上回来吗?”
“多半回来。再晚也要回来的。不过,如果实在是太晚了,我也许去婶婶家里住。”
“那好呀!是呀,这一带深夜不太安全,去婶婶家住也许要安全得多。”
“如果晚了,我就去婶婶家住。再见!”
“再见!”年轻妻子答道。
其实,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世津子生前的模样。
世津子来到一家烟店拿起公共电话听筒,随后朝投币口塞入一枚十日元硬币。
幸亏店里没其他顾客,这让烟店老太太自始至终地听完了世津子打电话的内容。
“婶婶,今晚是叔权的生日庆祝会,我差点给忘了,庆祝会几点开始?”
对方回答了时间。
“是吗?如果是这样,我一定参加,不过也许要晚一些到,最晚八点到达。因为有点急事,到您那里肯定要迟点,真对不起!喂,那好,晚上见!”
她把听筒搁回电话机上。烟店老太太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两人的视线不由得交织在一起。
世津子微微低下头表示道谢,老太太赶紧鞠躬回礼。
外面虽是早春阴媚的阳光,但吹来的风还夹带着丝丝寒意。老太太从烟店朝外望去,世津子美丽的身影沐浴在阳光下,正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前走着。
她走进车站的时候,车站附近M大学的学生们已挤满站台,声音嘈杂。
电车来了,车厢里并没那么拥挤。这是开往与闹市中心相反方向的电车。
她坐在车厢中间的座位上,窗外沿线的住宅开始逐渐减少了,田野后面是高级住宅区,正处在和煦春光的照射下。树木上冒出新芽,樱花树上也出现了绿芽。电车道旁边的住宅篱笆围墙里,是一片盛开的桃花。
世津子在看书,男人们的视线不知不觉地集中在她的脸上,这让她感到十分满足。今天出门时使用的化妆品,都是特地从伦敦带回来的。
杂树林渐惭多了起来,新住宅区与农家相互交错地伸向杂树林的尽头。旱地里长着麦子,那中间有河流,水清澈得可以一眼望到底,河流在田地之间蜿蜒曲折地缓缓流动。
她旁边有一个女孩,脸贴在窗玻璃上全神贯注地望着窗外景色,发现河流后惊喜地嚷道:“妈妈,瞧,那里有河!”
年轻妈妈正在织毛衣,猛地转过头望望窗外,说了一声:“是啊!”又转过脸继续织毛衣。
“妈妈,那叫什么问?”
“叫玄伯寺河。”母亲无精打采地说。
世津子眺望玄伯寺河,河水正在麦地之间流动。这景色真是太美了。春日里的蓝天与麦地的尽头连在一起,太阳光斜照在地面上。
她看了一眼手表,过四点了,但还有足够的时间。
乘坐了二十分钟的电车,在一小站下车。旧街道与车站广场几乎在一起,是从江户时代流传到今天的。车站前面,车辆川流不息。
她快步穿过马路,那里也是一条下坡道,缓缓地向前延伸。这一带是郊区,从闹市中心来这里,会让人觉得连空气也是甘甜的。
巴奇里奥教会的神校就在这里,树林里矗立着尖塔,夕阳正照射在十字架上光芒四射。
神校前面好像聚集着很多人。托鲁培库说过,今天神校举行新神父晋级仪式,算是教会的节日。
她从大门前面经过,沿道路朝前行走。托鲁培库指定的地点,在离神校五百米左右的地方,道路两侧几乎没有住宅。高地上有巴奇里奥教会的修道院,一群身着黑色修道服的修女沿着坡道慢慢地朝上走来。这一带有许多花匠,经过人工修饰、种类繁多的树木占据了很大面积。眺望这片树林的深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里有花匠住宅,微弱的阳光照射在树梢上。
她站在树林旁边,那里有一条朝树林里延伸的小路,如果沿着这条岔道笔直朝前走,可以到达被黑压压树林包围的寺院。那里还有一条流淌着的小溪,那不远的溪流里有一座水车。
她孤零零地站着,等候他的到来。
钟声响了,是从教堂传来的。钟声,与晚霞染红的天空融为一体。世津子在胸前画着十字。
她又等了一会儿,约好见面的时间是傍晚六点,还剩三十分钟。她慢悠悠地散起步来,欲打发剩下的时间。走着走着,遇上一群好像是徒步旅行归来的年轻人。旁边的农家篱笆墙上,残留着已经熟透的梅子。
她边走边考虑接下来要见面的托鲁培库的堂兄,想像着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那男人和托鲁培库来自同一国家,长得肯定相像,皮肤白净,特征也应该相似。
托鲁培库心地善良,但堂兄好像是从事危险职业的,指令别人从香港把毒品运到日本,是一个恐怖人物。想到与这样的堂兄见面,心跳不知不觉地加剧起来。自己是无条件喜欢善良的托鲁培库,心里也很想与那个可恶的堂兄见一下面。她暗自思忖,打算见到堂兄后求他别把托鲁培库拉进吸毒团伙。这样做,是为了两个人的幸福,不希望任何人拆散他俩。
她一边行走在黄昏下的林荫小道上,一边思索见面时要说的话。
从那天早晨开始,托鲁培库参加了古里艾鲁莫教堂里举行的神父晋级仪式的弥撒,用去很长时间。
结束后,便是参加在神校召开的庆祝会。此前,神校已经做好庆祝会的准备工作,礼堂四周插着彩色小旗帜,洋溢着节日般的热闹气氛。
今天,巴奇里奥教会日本分会所属各教堂的神父们都集中到这里参加会议,还有与教会有关的人士和主要信徒也几乎都来了,人山人海。
晋级仪式举行前的晚上,神父们一律禁食。由于在晋级仪式上做弥撒时要领取圣物,因此被禁用其他食物。所以参加庆祝会,几乎所有神父都饿得厉害。于是,会场上的丰盛菜肴被吃得一干二净。
晚餐结束后是举行文娱活动,这是难得的机会。大家都从平日里的严肃气氛摆脱出来,开始表演魔术、话剧、歌剧和做游戏。
平日里没有笑容的神父,唯这时才能展示自己让人刮目相看的特长,也只有这天晚上能离开宗教戒律。
托鲁培库唱了两首博得最多喝彩声的日语流行歌曲。第一首唱的是“星星知道一切,也知道姑娘在昨天晚上哭泣……”,第二首唱的是“我扔下姑娘走了,再见,再见,我寂寞,告别姑娘,我一个人去旅行……”
他音色好,经常在黑糊糊的河畔用母语演唱。听过他唱歌的斋藤幸子和世津子,都曾夸他的嗓音美。除日本歌词的发音不太准确外,曲调和发言都很棒。大家鼓掌喝彩。这时的他,脸上堆满笑意,还笑嘻嘻地向大家鞠躬。
掌声再次响起,要他再唱一首。他鞠躬后又唱了一首,唱歌时夸张而又滑稽的动作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戈鲁基神父和毕里艾神父也表演了别出心裁的节目。这些神父平时一本正经,因而让参加庆祝会的人更加觉得有趣。
不仅神父,就连一些忠实信徒也登台表演节目,江原康子等人演出了日本古代舞蹈。总之,这是愉快而又开放的夜晚。
“托鲁培库先生,你唱得好极了!”江原康子笑着来到他身边夸他。
“衷心感谢!”他表面上像孩子那样高兴,可无法想像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下一次来我家唱!”今天,江原康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微胖身材与和服不太相称。但是,她那花里胡哨的色彩和这愉快的氛围倒是非常协调的。
参加会议的人多,有的是与接受晋级的新神父交流,有的是说话投机的人围在一起。总之,笑声、说话声一浪高过一浪、拥挤得无法辨别谁在哪里。
“现在拍集体照。”一个貌似教会干部的人大声通知。
这是庆贺新任神父晋级的集体留影。信徒们听说拍照便纷纷集中在一起,前排是马鲁旦分会长和新任神父并肩坐在椅子上,坐在他们左右两侧的是来自各教堂的神父。
“噢!缺了托鲁培库神父。”有人说。
大家朝四周打量,果然不见英俊的托鲁培库。
“托鲁培库神父去什么地方了?”
“谁去找一下,把托鲁培库神父找来!”有人在人群里说。
一个信徒跑到教堂外面寻找。大家不得不待在那里等侯。
“我到处找遍了,没有托鲁培库神父。”说这话的不止一个。外出寻找的信徒回来时都是同样的回答,神父中间有人无奈地耸耸肩。不管怎么说,这么重要的纪念照是不应少了神父的。
“真拿他没办法,就这样拍吧。”分会长说。
尽管没人表示异议,但是大家显然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