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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敷竹史终于从梦幻世界回到现实中来,恢复了他固有的冷静和务实的本来面目。
吉敷竹史迅速中蹚着水,向发出声响的地方奔去。沼泽地的水比想象中的要冰冷三倍。凉气从脚尖流淌向全身,让人冷得发抖。
奔到近处一看,只见一个女人匍匐着倒在水里,长长的头发漂在水面上,犹如黑色的水藻。吉敷竹史赶紧把女人的上身抱起来,并随手翻转过来,把遮住了她的脸的长发拨到两侧一看,是木山法子!
木山法子举起右手摇了摇,意思好像是:讨厌!别管我!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瓶子,小瓶子里装着白色的粉末,是氰酸!吉敷竹史迅速把她手里的小瓶子夺下来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木山法子浑身无力,不过看上去不是因为吞服了氰酸,可能是吃了安眠药之类造成的。
躺在吉敷竹史怀里的木山法子,微微睁开眼睛,看了吉敷竹史一眼。那是一双阴郁的、却十分美面的眼睛,吉敷竹史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走向死亡之前的美,在最后的瞬间大放异彩。
让吉敷竹史觉得不可思议的是:现在的木山法子跟以前印象中的完全不同,简直就是另一个人。她躺在吉敷竹史的臂弯里,失去了血色的嘴唇,痛苦地蠕动着,就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吉敷竹史以前只把木山法子看做一个自杀了的中学生的母亲,现在才发现她是一个女人,一个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柔弱的女人。她无力地喘息着,连呼吸都很困难。吉敷竹史突然觉得自己应该为她做些什么。
吉敷竹史把她从水里抱起来,关切地问:“你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了?”一边问一边有意识地想跟她开个玩笑,并且因为实在没想到在这里碰上她,差点儿露出一丝苦笑。
“不能随意踩踏湿地,你不知道吗?”吉敷竹史还想说一些轻松的话题,但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太冷了吧,木山法子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泪水从已经睁大的眼睛里涌了出来,流到脸颊上,和着雨水流进沼泽地里。这时候,吉敷竹史心里涌起一种被人责备之后的害羞。
“哗……”身后响起暴雨降下的声音,瓢泼大雨铺天盖地袭来,浇在两个人身上。
几乎是同时,吉敷竹史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木山法子挣扎着伸出双臂,勾住吉敷竹史的脖子,再一用力,把自己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吉敷竹史的嘴唇上。
大吃一惊的吉敷竹史陷人一种朦胧状态,愣愣地接受着木山法子的亲吻。滂沱大雨中,两个人的身影合二为一。
吉敷竹史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弄得迷失了自我,甚至可以说是动了感情。也不知道两个人吻了多长时间,吉敷竹史终于意识到,离开木山法子的嘴唇,是自己必须履行的义务。
吉敷竹史知道木山法子颤抖得很厉害,因为他可以听见两个人的牙齿撞击着,发出咯咯的声响。木山法子的身体冰冷,为了得到一些温暖,她越来越紧地抱着吉敷竹史。吉敷竹史刚刚离开木山法子的脸,木山法子的嘴唇立刻就凑了上来,而且贴得更紧。吉敷竹史想放开木山法子的身体,木山法子则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抱得更紧。木山法子的身体也在不住地颤抖着。^
“放开我行吗?你想这样待多久啊?”吉敷竹史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他觉得在这滂沱大雨里,不大声叫,木山法子是听不见的。
但是,木山法子什么都不说,依然把嘴唇凑上来,紧紧贴住吉敷竹史的嘴唇,从喉咙里发出悲悲切切的呻吟声。
这个人不是木山法子吧?吉敷竹史开始怀疑自己认绪人了。紧紧地搂着自己的这个女人,跟在盛冈她的家里见到的木山法子判若两人。
吉敷竹史强行把自己的右手挡在两个人的嘴唇之间,一边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残酷,一边用力往下摁木山法子的下巴。嘴唇倒是分开了,但木山法子依然紧紧地搂着吉敷竹史的脖子,脸拼命地向上仰着。她面无表情,难过地喘息着,表示对吉敷竹史那残酷行为的抗议。
吉敷竹史终于可以好好跟她说话了:“你突然蹿到这种地方来,想干什么?想死,是吧?”
木山法子两眼发直,一句话也不说。
“氰酸还没喝吧?”
木山法子还是不说话。
“但是,吃了安眠药。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最初,吉敷竹史怀疑她喝醉了酒,但她的嘴里一点儿酒味儿都没有,所以断定她是吃了安眠药之类的东西。
“为什么想死?”吉敷竹史的口气严厉起来。他没有失去冷静,一个刑警的责任感也完全苏醒了。现在正是问明真相的好机会;绝对不能放弃,必须紧追不舍。
“你为什么想到了死?是不是因为你毒死了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不是因为你杀了人,心里面有罪恶感?你说!”
木山法子用尽力气,拼命地摇头。这是她第一次明确地表示自己的意思。
“我说错了吗?”
木山法子使劲儿点了一下头。
“那你说,你为什么想死?”
木山法子沉默了,不再有任何―种反应。
吉敷竹史有点儿生气了:“那你有什么必要寻死呢?是什么使你想到寻死的?”
木山法子的嘴唇,就像合拢的贝壳,紧紧地闭着。看来她已经不打算再亲吻吉數竹史了,但搂着吉敷竹史脖子的胳膊,一点儿都没有放松。
“你真是一个叫人无法理解的女人。如果你没有毒死那两个人,你没有理由寻死!但是,你来寻死了,这只能证明是你毒死了那两个人。你的想法,你的行动,我完全不能理解。刚才,你为什么要跟我接吻?直到现在你还这么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不能理解!”
木山法子楼着吉敷竹史脖子的手臂稍微松了一点儿,吉歡认为她可能要回答自己的问题了,没想到等了很久也不见木山法子张嘴。
雨小了。
“不管怎么说,咱们先离开这里,好不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得找个地方把湿衣服拧干。你冷得够呛吧?你看你,一个劲儿地哆嗦。”
木山法子不说话,吉敷竹史只好抱着她向前移动。本来以为她会反抗的,没想到非常老实,乖乖地让吉敷竹史抱着走。
“你知道哪儿有躲雨的地方吗?这一带,你应该比较熟悉吧?”吉敷竹史一边问,一边朝自己来的方向走去。刚走几步,忽然觉得不可行;那么陡的山坡,又是抱着木山法子,能不能爬上去暂且不说,即使上去了,也没有躲雨的地方。
吉敷竹史把木山法子从水里抱起来以后,觉得非常沉重,于是调整了一下姿势。
一直老老实实地躺在吉敷竹史臂弯里的木山法子,慢馒举起右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那边有避雨的地方?”吉敷竹史问。
木山法子稍稍点了一下头。吉敷竹史只好蹈着水,朝她指示的方向移动。
雨虽然小了,雾还是那么浓。吉敷竹史弄不湥ё约菏窃诔母龇较蜃撸踔粱骋赡芊褡叱稣饪檎釉蟮亍
水倒是不深,但是,走了很久还是在水里。左侧是沼泽里特有的草地,黄色的日光萱革花,或星星点点,或簇成一团,在草地里欢快地开放着,上面是微微浮动的浓雾。
那情景,真像是舞美设计师设计的舞台,不,应该说胜过舞台!用一句成语来概括的话,就是美不胜收。吉敷竹史抱着木山法子,走在这美不胜收的世界里,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某种巧妙的骟术赚到这里来的。
走的时间真不短了。在沼泽地里走路非常吃力,两脚累得要命,胳膊因为抱着一个湿淋淋的女人,也累得麻痹了,几乎失去了知觉。吉敷竹史开始后悔听从木山法子的指示,朝这个方向走了。
正要挖苦这个女人两句的时候,看见了木板路。木山法子大概就是从这里走进沼泽地的,打算走到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去自杀。
吉敷竹史拼尽全力,抱着木山法子爬到木板路上。雨还在下。也许正是因为下雨吧,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木板路架在散落着被黄色的日光萱革花覆盖的草地上,通向远方,消失在浓雾中。
美极了,正所谓风景如画。可是,吉敷竹史太累了,已经没有心情欣赏这如画的风景。
“哪儿有避雨的地方?避雨的地方在哪儿?”吉敷竹史一边问,一边有点儿生气了。他把木山法子的脚放在木板路上,女人身上的水流下来,飞溅起了水花。
“好了,不会再沾水了,上木板路了。你自己能走吧?”吉敷竹史说完,扶着木山法子站起来。
那女人摇摇晃晃,总算能靠自已的力量站住了。身上的水继续往下流,啪嗒啪嗒地滴在木板路上。
“你说的避雨的地方在哪儿啊?”
木山法子默默地指了一下前方。吉敷竹史让她把肩膀靠在自己身上,扶着她慢慢地向前走去。
雨还在下着,两个人在木板路上走着。木山法子靠在吉敷竹史身上,一步一蹭地往前走,她的鞋子蹭着木板路,发出拖拖拉拉的声响。
大约走了十多分钟,木板路变成了石头铺就的山路。山路比两侧的地势要低,那路上淌着雨水。
木山法子的肩膀靠在吉敷竹史身上,跌跌撞撞地走着。山路上到处是石头和树根什么的,吉敷竹史提醒道:“注意脚下。”
木山法子没有任何反应。吉敷竹史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的眼睛是闭着的,好像在边走边睡。也许是安眠药起作用了吧。这样走太慢了!吉敷竹史索性把木山法子背了起来。
爬上一个坡,路变得平坦了,指向停车场和餐馆的路标也出现了。停车场,大概就是自己停车的那个停车场吧——吉敷竹史想。终于碰到游人了。
“怎么了?受伤了吗?”一个穿着透明塑料雨衣的游人关心地问。
“没有,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吉敷竹史回答说,“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这附近有没有避雨的地方?”
“有是有,不过您已经走到这儿了,索性到下面的餐厅去吧。”打听了一下,下面的停车场和餐馆,就是吉敷竹史停车和吃午饭的地方。
吉敷竹史谢过游人,背着木山法子继续前行,不一会儿,来到一个似乎来过的地方。自己就是在这里走错了路。这里是个三岔路口,左边那条路比较宽,所以吉敷竹史走了那条。右边这条连接着游览八幔沼的木板路,应该走这条路。不过要是走了这条路,也许就碰不上木山法子了。
路越来越好走了。水泥路面,稍微陡一点的坡道都有台阶。雨还在下,雾却散了。木山法子好像在吉敷竹史背上睡着了。
终于走进了停车场。吉敷竹史一边軔自己的车走,一边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快下午六点半了,不知不觉在八幡沼周围转了六个小时。
吉敷竹史背着木山法子,来到自己的汽车旁边,从口袋里把车钥匙掏出来,先打开副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把木山法子塞了进去,让她坐好,然后转到驾驶座,进车关好车门。
“这是什么地方?”木山法子睁开眼睛就问道。她说话的声音还是痛苦的,但听起来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
雨点敲打着挡风玻璃,汇成一条条水流淌下来。木山法子愣愣地看着。
“正如你看到的,这是在车里。托你的福,回到车上来了。下一步怎么办?把你送到哪儿去?送到盛冈你家里去?虽然我现在有工作,那也没办法,你冻得直哆嗦,得了肺炎就麻烦了。我送你回去。你是开车来的吗?”
木山法子慢慢摇了摇头。
“那你是怎么来的?”
“坐公共汽车。”女人说话的声音很小。
“哦,你应该有驾照吧。”
“我想死,所以……”木山法子说话的口气恢复了正常。对此吉敷竹史可以理解。既然打算在八幡沼自杀,汽车肯定放在家里了。当然也许是被她的丈夫木山拓三开走了。
吉敷竹史从口袋里把那个装着白色粉末的小瓶子拿出来,在木山法子面前晃了晃:“你是不是想吃这个自杀?”
木山法子一动不动地躺着,没有任何反应。湿透了的头发沾在脸上,身子在发抖。
吉敷竹史发动了车子,打开了暖气,掏出手绢擦了擦自己的手和脸。本来也想帮助木山法子擦一下的,但犹豫了一下,没动手。
“一会儿就暖和上来了,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吧。这是氰酸,对不对?是从你姐夫的工广里输出来的,是你毒杀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以后剩下的,对不对?”
木山法子慢腾腾地左右摇着头。
“不是?”
“不是。”木山法子用沉闷的口气说,“这是我为了今天的死,为自己准备的东西。”
“这么说,你今天是第一次要用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