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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得严严实实。旧的积水还没有漏掉,新的浪头又打上了船,把船身变成了一个大浴缸。
我躺在睡袋里,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现在又轮到我出去接班了。船舱的外面有一条竹凳,我坐在上面,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我睡得正香,突然又被惊醒了,心中不免感到一丝羞愧。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只蝙蝠,不,是只猫头鹰。它在上空盘旋,一不小心,撞上了桅杆的支索,便滚落下来。这位不速之客的飞行表演十分低劣,一只翅膀又碰到了无线电天线,最后摇摇晃晃落在我的身边。我定睛一看,不是猫头鹰,而是一只鸽子!是我们那位脚上套环的旅伴!我们原本在舱顶放了一只小篮子当鸽子窝,让它同船桥上面值班的人做伴。可是,刚才与巨帆和惊涛骇浪进行的那场生死搏斗,把它吓飞了。天黑以后,它在船桥上找不到值班的人陪伴,不敢再孤单地呆在窝里,想另外找一个干燥的地方安身。它在四处搜寻了半天却一无所获,于是就精疲力竭地飞了回来。它一直蹲在竹凳上面,紧靠着后来接班的人,直到天亮。过了一会儿,海浪对我们的攻击愈发疯狂,它撞击着船舱的两壁。我们睡在左侧的人,脚下都有潺潺小溪在汩汩地流淌。
这是一艘奇特的草船。问题在于,它正变得跟普通的船一样滴水不漏。本来,船底可以漏水,但现在,甲板上的积水再也无法即刻渗出。
第二天,我们所遭遇的情形,仍然像闯鬼门关一样。我们在泛着白沫的水里来去,把坛子一个个搬到稍微安全的地方,破碎的坛子被扔进海里。我们把已经松动了的装备归整好,把支索拽紧,把船帆破损的地方修补好。我们早已精疲力竭,但还不能有丝毫懈怠,必须开动脑筋,想出对策,尽快摆脱目前的困境,恢复我们的『操』舵能力。要是我们坐以待毙,任凭海侵浪袭,不把船身扳正,完蛋只是迟早的事。在我们的船上,无论纸莎草还是木料,都是用绳索捆绑起来的。在这样巨大的张力下,这些绳索随时都有绷断的可能。捆绑纸莎草的螺旋形长绳只有半英寸粗,和我们的小指差不多。固定桅脚、船舱和船桥的绳索,是用三根三分之一英寸粗的细绳编织起来的。那些印第安人决不允许在纸莎草捆之间使用比这更粗的绳索。无论桅脚、船舱,还是船桥与纸莎草的接头处,如果这些地方不够柔韧灵活,海浪早就将它们残暴地撕裂。大海如此凶猛,就算肢解巨木、弯折钢筋也不是问题。我们这艘草船好像一个用芦苇编织的大球。大海本来对它毫无办法,碰它一下,它就会弹开。不过,大海又玩起了新的花样,它慢慢地蹿上船来,使劲把我们往下压,就像是甲板上放了一堆无用的货物。于是,我们又开始以可怕的速度下沉。泼溅上船面的海水足有几吨重,积聚在草捆间又深又长的沟壑里,增加了船的负载量。这是下沉的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这些积水从上往下渗,渗入原本干燥轻巧的纸莎草捆,上半部分早已湿透。这次,草船下沉的速度惊人。这一切,大家都心知肚明,但谁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慌『乱』。大家都坚定不移,要想办法闯过这道鬼门关。每个人都献计献策,但经过讨论后,这些建议又被大家一致否决了。玛达尼没有参加过“太阳一号”航行,没有见过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他把我悄悄地拉到一边,十分担心地问我有无危险。我告诉他,目前还没有。他听了后喜笑颜开。小原启一边使劲甩掉耳朵里、头发上的海水,一边大笑着说,从未想到世上竟有这样的狂风巨浪。
多亏了海锚,船尾稍稍扭正了过来。假若在这个时候把海锚收上船来,船身就会再次横过去,整条船又会重新遭受排浪的袭击。另一方面,由于海锚的作用,草船几乎是在原地踏步,丝毫也没有前进。我们搁浅在大西洋中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出发点有一千九百海里,离终点也有一千三百海里。
两天时间过去了。除了保护好我们自己和船上的货物以外,大家什么也没干。要想修补那根舵桨几乎是不可能的。狂风越刮越大,海浪越涌越高。海浪保持着二十至二十五英尺的高度,有时甚至达到了三十至三十五英尺。我坐在船舱里,剪开便笺簿后面的一张硬纸板,做了一个模型,包括那枝松垮的桨片,两块断裂的轴柄,以及两个将歪斜的舵桨上下固定的木卡。我惊奇地发现,如果把舵桨的两截直接绑起来,它的上端刚好能够到达船桥的踏脚板。大家照着这个样子,把断桨绑在一起,而且共同发明了一个新的掌舵方法:掌舵的人站在船桥的另一侧,用右手旋转右舷的舵桨。左手同时拿住一根竹棍,左脚也套一根绳子用来旋动左舷那根缩短的舵桨。简直就是在表演杂技。这样一来,『操』舵就更加困难了。舵手还要时时拽动绑在船桥上的帆脚索,因为草船吃水太深,两根舵桨的作用有时不够。如果草船不听舵桨的使唤,我们就必须用船帆来控制航向,决不让风浪把船身打横。
当我们尝试这套方法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太阳二号”别别扭扭地躺在水里。我们每个人都意识到,要想完成后半段航程,前面还有艰巨的任务在等着我们。瘸腿的舵桨一放进海里,情况就立即好转了。我们设法让船尾转过来迎着海浪,等我们收起海锚,那面卷了一半的巨帆就带着我们的船向西飞驶而去。第二天,我们把整张船帆挂了起来,它好像要把船身抬出水面。船速增加到了大约三节,也就是每天航行六十多海里。但现在,船面只不过刚离开海面而已,巨浪从船尾一侧打上船来,然后又从另一侧流出船去。如果我们还是像过去那样围坐在鸡笼旁边,那巨浪就会毫不留情地浇在我们的头上。因而,我们只得挤在桅脚间的横档上吃饭,就像是一群栖息在枝头的小鸟。
“必须得找一个屏障挡住这凶险无比的海浪,好让船上的积水先流出去。不然,我们就得下沉。”尤利一边说,一边在右舷的支索上挂起一块帆布并绑紧。
“悠着点,尤利!”大伙都笑起来,“一个巨浪就会把它冲开的。”但尤利是个有进取精神的人,他固执地继续着。
一个白浪从右船舷壁打过来,把尤利的帆布墙稍微顶了一下,就泻回海里去了。只有一点点水流到了前舱上。这道帆布把多余的水引走了。尤利得意洋洋地坐在鸡笼旁吃起饭来。巨浪一个接一个打来,但都跌落回海里。看到这些,我们全都睁大眼睛,端着盘子从桅杆横档上爬下来。我们坐到鸡笼桌旁边,吃惊地看着尤利。他简直就是一个巫师,竟然用一块帆布挡住了海浪。其实,真正的原因是船尾受到海浪的冲击后,把海浪劈成了两半,尤利的帆布墙只不过是把喷涌而起的水墙沿着船的两边引回到海里。
“再拿些帆布!”
覆盖在船舱前壁的帆布都被我们割开了。从那时起,我们可以透过柳条舱壁清楚地看到鸡笼、桅杆和大海。我们割开了备用的船帆,尤利把一块块帆布挂了起来。刹那间,一层屏幕就把我们和海浪隔开了,上面有红、橘、绿和黄等各种颜『色』。海水沿着屏幕流动,不时友好地轻撞着它,桅杆的支索就像晒衣服绳似地晃动着,只有一点水流到船上来。
“这是嬉皮士风格!或者吉卜赛风格!”卡洛和乔治大声叫着,捧腹大笑起来。他们再次把那艘能乘三人的小橡皮筏放到海里,在草船外面给我们照相。我们从五颜六『色』的帆幕上伸出头来,看到他们两个在一道道巨浪中若隐若现。
“回来,”我大声吼道,“赶紧回来,否则就要落水了。”
以前,只有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们才把充足了气的橡皮筏放到海上,然后跳到筏上去拍照。如今,在经历了大风大浪后,我们已经习惯了滔天的巨浪和发咸的海水,因而也就无所顾忌了。
日子一天天继续,海浪也随着我们的草船向前。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我们六个参加过前后两次航行的人一起在草船上呆了近四个月。自那根舵桨出问题之后,我们只好实行淡水定量配给制,每人每天只有两大杯。另外,做饭要用九夸脱水。贮水坛子已经撞破了好几个,还有几个进了咸水。大部分羊皮囊里面的水都被我们自己倒掉了,但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最好不要再提起。当时太『性』急了!卡洛的大腿弯被海水浸泡得疼痛难忍,尤利让他每天用清水洗两次。但可怜的卡洛每天只用一杯水洗,坚决不肯多要。鸭子、鸽子和猴子加起来用一个人的水量。乔治对此提出强烈抗议,认为动物不能和人一样对待。圣地亚哥的情况也不太好,他在出航前患了肾结石,不能吃咸肉、果仁、干菜和鸡蛋,但这些都是我们的主菜。他浑身无力,但从不抱怨,对船上的工作尽职尽责。不过一有空闲,他就想走到船舱最靠里的角落,躺下来休息。尤利一直负责照看他。
一天夜里,大伙都很疲惫。圣地亚哥从舱里走出来,阴着脸,同我们一起坐在鸡笼旁边。他的眼光从卡洛扫到了乔治。
“我在船舱里听到了几句下流话!”
“收起你那副教授派头吧!”卡洛一听火了。
“你得干点额外的活,跟我们大家一样,”乔治『插』话进来,“假如你愿意多加一点班,你就应该提前十分钟接替上一个人,别让他筋疲力尽了。”
这场责难愈演愈烈。勤快的卡洛和花花公子乔治在前次航行中互不买账,可是现在他们已经成为莫逆之交。他们一起夹攻坐在他们面前的这位沉默的人类学家。他们说道:大伙都在工作时,他却躲在角落里对我们进行心理分析。他们还说:正是他出的馊主意,让我们在这次航行中用坛子来装食物和水,而不是用较轻的罐头和马口铁小罐子。在“太阳一号”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证明了可以不吃现代的食品而照样生活,为什么还要再证明一次呢?既然是他说服我们带上这一百多个坛子,作为给养主任,他就应该妥善保管不让它们撞碎,这样我们也不至于要实行定量配给。
“坛子和马口铁的罐子一样轻,但又是谁把羊皮囊里的水都倒进了海里!”圣地亚哥反问道。
双方唇枪舌剑,恶语相向。愤恨的指控,压抑已久的怒火,全都一发不可收拾。坐在鸡笼旁边,大家没有一点胃口。圣地亚哥再次反击,但是在对方的联合攻击之下开始有些犯晕了。
“卡洛,”我说道,“你是一名职业登山运动员,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探险家。你不能要求一位大学教授在打结和举重方面与你相提并论。你真像个神父,彻头彻尾的神父,你可以做得到的,就要求别人也要做到。”
显然,我的话说得太糟糕了。卡洛慢慢站起来,脸『色』比他的胡子还要红,一只手紧抓着『乱』蓬蓬的头发。
“我?我是神父?”
他站在那里,一句话说不出来,不停地咽着唾沫。然后,他从我这里转过身去,对着圣地亚哥突然伸出一张满是老茧的大手。
“好了!伙计们,就这么算了!”
大家隔着鸡笼互相握手。诺曼赶忙去拿他和小原启的口琴,玛达尼也拽出他的那面摩洛哥鼓来。两个小时后,我爬上了床。前半截船面上传来喜庆的乐声和歌声,来自地球七个不同角落的人们在甲板上倾情地演出着。我慢慢地进入了梦乡。
去年,在“太阳一号”刚出海的第一天,双桨就折断了。风浪吹着我们向西去漂流,航线呈弧形。我们径直朝巴巴多斯前进,它位于西印度群岛的南端,中间还有很远一段距离。我们的征程也就在这时结束了。但是这一次,我们的草船到目前为止还能航行,我们准备驾驶它再次前往巴巴多斯—我们上次没能到达的地方。因此,我们每一天的预计航程都是以距离巴巴多斯的海里数来计算。其实只有这条航线才会有风浪从船尾的方向吹过来。但是,要想使这条浸满了海水的船保持船头朝前是多么不容易啊。即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班也会把人弄得筋疲力尽,接班时连手指都伸不直了。假如把船身不小心弄横了,导致船帆向后倒吹,激浪涌上船来,那就像是魔鬼趁着夜『色』潜上了船。魔鬼对可怜的舵手施以凶险的诅咒,尤利挂上去的帆幕瞬间被撕破,七个睡意正浓的人不得不系上救生带,光着身体跳进海里,在昏暗中拽住船帆,拼命划桨或者保护船上的东西。有人说,保险起见,夜里不应只留一人在船桥上值班,我们于是就把夜间值班的时间从两个小时增加到三个小时,每次有两个人值班。
现在这种『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