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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上前一步,道:“你二人细细想来,此卷轴何时悬上?”二婢细看多时,不曾忆起。春花支吱唔吾道:“回大人,小婢未曾留意过,只道早已悬挂满墙,怎知晓其中这些。”
苏公细看那字卷,忽道:“此卷墨迹犹新,印鉴尚艳。若苏某不曾看错,此卷书写不过三四日前。”曹沧衡疑惑,道:“不知大人此言何意?”苏公道:“看此卷笔迹章法,应是青萝小姐所书。”曹沧衡问那二婢道:“你二人近日可曾见着小姐书写?”二婢摇头。曹沧衡道:“他二人与青萝日夜相伴,并不曾见着青萝书写。”苏公淡然一笑,道:“他二人既与青萝日夜为伴,青萝怎的无端失踪?”曹沧衡无言以对,思索片刻,又道:“依大人所言,即便此卷是青萝于无人之际所书,又有何干系?”
苏公思忖道:“曹爷且想:满壁卷轴,皆已日久,新卷悬挂,一般来言,应在尾末之处,怎的无端悬于其中?”曹沧衡道:“不定是青萝一时之兴,随手而悬。”苏公摇头,道:“悬挂此卷绝非一时之兴,其中必有玄机。”曹沧衡一愣,不解其意。苏公又道:“既悬此卷,那先前此处所悬之卷轴何在?其目的便是用此卷换取那卷。”曹沧衡满眼疑惑,问道:“大人所说,在下益发不明白了。青萝用此卷换那卷,有何意图?又与他失踪何干?”苏公道:“曹爷此言错矣。青萝在闺房无端失踪,而闺房壁上无端悬挂此卷轴,失却了先前一卷?此二者有何蹊跷?苏某思量,那换下之卷轴便是查找青萝之线索。”曹沧衡一愣,问道:“大人之意是”苏公道:“曹爷及二位姑娘可细细回想一番,先前卷轴是何面目?”
曹沧衡从未加留意此些,哪里想得出来?那二婢亦是粗俗丫鬟,自然也不知前后。此即常见不疑、熟视无睹也。苏公见三人皆茫然,又道:“亦或与卷轴本身无关。如此用心换了卷轴,想是害怕被人发现甚么。细细想来,那卷轴有何可怕?必是卷轴上面有字迹或画象。”曹沧衡忽悟道:“定是青萝趁其不意之时,在卷轴上写下那贼之名,意图留下线索。不料,青萝此着被那贼发现,那贼便取去那卷轴,壁上无端少却一卷,甚为可疑。那贼担心被人察觉出来,便随意将青萝所书新卷换上。”苏公点头,道:“正是如此。”曹沧衡转念一想,反问道:“如此说来,那青萝却是知晓那贼的,怎的不高声叫喊,或是奋力挣扎?怎的肯甘心任其掳去?如此不合情理。”苏公思忖道:“当时情形,未有人见着,岂可以常理推测之?青萝或遭胁迫,性命交关之时,怎敢叫喊挣扎?曹爷,可召集院中人询问,可有忆得先前之卷者?”曹沧衡答应。
苏公忽见春花欲言又止,问道:“春花,可有话说?只管说来。”春花忙道;“回大人,小婢想那何固何公子文采风流,曾多与青萝姐姐谈说诗词书画,相必他忆得此卷。”苏公含笑点头,令曹沧衡唤人去请何固前来。曹沧衡退身出去,那厢苏仁迎面进来。苏公正望着青萝字卷出神,苏仁不便上前,站立一旁。苏公抚须片刻,略有所思,转过身来,却不看苏仁,只是环视闺房。近得案桌前,苏公取过一卷书,翻开一看,却是柳三变之《乐章集》,又取过一卷,乃是《李义山诗集》。书籍一侧,整齐磊着一摞卷轴。苏公将卷轴一一展开看过,又近得床前,俯下身来,细看那床踏。床踏之上一行绣鞋,一共十只,苏公取过一只,观望于手掌中,而后又一一看过。春花望着苏公行径,甚为好奇,忍不住道:“青萝姐姐有六双花鞋,另一双定是穿著。”苏公道:“你可记得那双鞋甚么色儿?”春花看那五双鞋,思索道:“乃是青色。那鞋是青萝姐姐养母赵老夫人亲手缝做,十分精致。青萝姐姐甚为珍爱。”秋月亦如是说。苏公道:“青萝失踪之后,此房可曾整理?”春花、秋月皆摇头,道:“只是稍作清点,并不曾少了甚么。”
苏公皱眉思索,抬起头来,见着苏仁,方才醒悟,问道:“你可有发现?”苏仁一笑,展开手心,却是一玉坠,道:“此玉坠乃在房后一篱墙处发现。那处篱墙略有空隙,似有人出入过。”苏公拈起那玉坠,只见:那玉坠呈桃状,有一黄色丝绦系着,晶莹碧透。握在掌心,隐约有丝丝寒气。细一看,那玉坠正中却雕刻两个小篆字儿,苏公看得真切,乃是“长曲”二字。此二字是何意思?苏公不解。苏仁见苏公神情专注,好奇心大起,亦凑过头来,经苏公指点,方才看见二字,不免惊讶,道:“如此小的字儿,苏仁竟大意错过。幸亏老爷一眼瞧见了。”苏公道:“如此一块美玉,价值不菲,绝非寻常书生公子所有。此二字是何意思?尚不得而知。或是人名,或是他意。此玉或是案中人所遗,或与此案毫无干系。切不可妄自推断。”苏仁唯唯。
苏公闻听得浮萍斋后有迹象,遂令苏仁引路,退身出得浮萍斋,正见曹沧衡引一人而来,来者非是他人,正是何固。苏公将玉坠纳入袖中,站立相候。曹沧衡远远道:“苏大人,方才出去正巧遇着何固何公子。何公子闻听,初始不愿前来。小的苦苦相缠,只道此事关系青萝失踪真相,他方才答应。”何固到得跟前,微微拱手,十分不快。苏公回礼,道:“此事有劳何公子。”何固亦不多言,径直往斋内而去。苏公、曹沧衡、苏仁等人紧随其后。进得闺房,何固四下张望,曹沧衡急忙指点,何固望着青萝字卷,颇为疑惑,细细瞧看后并不言语,又转向其它。曹沧衡急道:“何公子可想出此处先前曾悬挂何卷轴?”一言似提醒何固,猛然一震,急急环顾左右,眉头一锁,脸色顿变,吃惊不小。
苏公早将何固变化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疑惑,暗暗观望,并不多言。曹沧衡似有察觉,急问道:“莫非何公子已然想起?快快说来。”何固茫然若失,冷冷道:“何某不曾想起甚么。如此众多卷轴,哪里记得?”曹沧衡急道:“且细细回想,或可记忆。”何固冷笑一声,摇头不语,转身便走。
何固正欲出房,苏公忽道:“何公子且留步。苏某有一事不明,望何公子赐教。”何固住足,却不回身。苏公道:“苏某久闻何公子风流倜傥,乃湖州名才子也。公子与青萝来往甚久,可谓红尘知己也。”何固冷笑一声,道:“苏学士有甚言语尽管说来,何必饶舌。”苏公淡然一笑,道:“苏某心中有一事不明,何公子文采出众,怎的青萝小姐房中无有何公子之书画?莫非何公子惜墨如金否?”何固冷笑一声,道:“此乃何某私事,恕何某无可奉告。”正欲抬步,苏公又道:“如若苏某不曾言错,那青萝字卷所替代者便是何公子墨宝!何公子暗中取回卷轴,不知是何用意?”何固一愣,转过身来,望着苏公,面有怒气,道:“学士大人此言是何意思?”
苏公笑道:“何公子乃聪明绝顶之人,其中情形何须苏某多言。”何固冷笑道:“莫非你等怀疑青萝系何某所劫?”苏公道:“苏某并不曾如是言,只是想知晓那失踪卷轴之情形。”何固迟疑片刻,道:“说出来亦无妨,那不见之卷轴非是他人所作,乃何某秃笔涂鸦,曰《闭月羞花图》,又题太白诗‘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只是怎的无端失踪,反被青萝字卷所替。何某亦不知晓。”苏公道:“室内有卷轴数十,怎的独独少了何公子《闭月羞花图》?苏某百思不得其解。”何固脸色铁青,瓮声道:“苏学士何等聪明,焉有不明之理?恕何某失陪了。”说罢,急急而去。曹沧衡望其背影,满面疑云。
苏公并不多言,出得浮萍斋舍,沿篱墙察看。到得拾玉坠处,苏仁指点地方,因花草树木遮盖,玉坠幸未被他人发现。苏公看那篱墙,果有间隙,足容一人侧身出入。曹沧衡奇道:“莫非大人疑心贼人从此出进?”苏仁道:“曹老爷以为如何?”曹沧衡道:“从此出去,却正是在下家院。难道那贼人竟是家中人不成?”苏仁奇道:“你可曾询问家人?”曹沧衡摇头道:“不曾问过。”苏公道:“如此,曹爷可细细询问家眷,如有异常,可速告之。”曹沧衡答应。第二卷《明珠奇案》 第五章 无头尸案
苏公别过曹沧衡,与苏仁出得江南乐院。回到府衙,众公差皆来禀报:吴江、郑海探查明珠一案,无有发现;雷千、贺万搜寻青萝行踪,一无所获;倪忠、汤孝打听孔涞动向,却未见着其面,私下打探得,那孔涞整日饮酒作乐,并无异常之举;李龙、赵虎尚未归回。苏公令雷、贺、倪、汤四人分头侦探孔涞、何固动向;又令吴、郑去打听那殷小六其人。众公差领令而去。苏公心中不快,明珠、青萝二案其后似有蹊跷,却无有头绪,不着边际。
回到后院,苏公来见夫人,王氏见苏公心事重重,亲手沏得香茶。苏公询问夫人身体,王氏只道好了许多,苏公令丫鬟好生伺候。王氏道:“老爷外出之时,那厢张大人曾来过,欲与老爷言语。”苏公会意,出了西厢房,过得庭院,到得东厢。一家仆见着苏公,急忙施礼。苏公道:“敢问张大人可在?”那家仆道:“我家老爷正在书房,小的为大人引路。”转过一廊,到得书房前,家仆推门进去禀报。只听得房内脚步急促,张睢已出得门来,苏公拱手道:“张大人。”张睢回礼道:“苏大人。”而后引苏公进得书房。家仆自去沏茶。
苏公环顾书房,只余得案桌、书架及两张椅儿,书籍卷轴想必早已装点入箱。案桌之上铺有一纸,旁有墨砚,纸张一半墨迹淋漓,另一半尚为空白,笔架上一紫羊毫,饱浸墨汁,想是被苏公突然造访打断所致。苏公望见案桌未完字卷,不觉一惊,那卷上所书乃是青莲居士之《将进酒》,正书到“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一句。苏公所惊讶者,乃是字卷之书法结构,通篇草体,用笔圆劲,使转如环,上下一气,竟是上乘之作。可惜字卷尚未完毕,且其中隐含惆怅忧郁。
苏公抚案惊叹,道:“万不曾料到张大人竟得草书真谛也。苏某只道当世惟有黄鲁直可承张长史、怀素之长,不料此间竟有高手。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鲁直可谓井底娃、蓬间雀也。”张睢叹道:“苏大人见笑了。学士大人之书法,已然登峰造极,天下谁人不知。张某不过信手而书,不堪入目。苏大人过誉了。”说罢,拾笔将字卷玷污。苏公大惊,道:“张大人何必如此?”张睢道:“班门弄斧、兰亭泼墨,皆是无有自知之明。”
苏公嗟叹不已。张睢弃笔道:“不瞒苏大人话,张某苦思多日,自负有经天纬地之才,心怀报国大志,为朝廷社稷、为黎民百姓呕心沥血,未得寸功,反遭贬谪,落得个如此下场。”苏公道:“张大人怎的如此思想?君子心地坦荡,怎可因一时之不得志而抑郁不安?你道不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否?”张睢叹道:“苏大人果然达观。只是张某已心灰意冷,余生聊以诗酒相伴。今日曾去得厢房,意欲询问苏大人,明珠一案进展如何。”
苏公知张睢不意久留,道:“明珠一案尚在侦查。不劳张大人挂念,只管上任去吧。”张睢摇头,道:“瓜田李下。如那明珠寻到便无话说;若那明珠未曾追回,人道是我张某盗去。张某一生清白,怎能如此大意留下话柄,败坏名节。”苏公感叹不已:我大宋官吏若皆如张睢,则何忧耳!自古多少官吏,依仗权势,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中饱私囊,却往往作出一幅正人君子相,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
丫鬟端上香茗,苏公、张睢坐定。张睢道:“张某另有一事相告。”苏公道:“张大人请说。”张睢道:“非是他事,乃是明珠一案。张某为官三年,治理湖州,虽未有建树,却也保得一方平安。实不相瞒,湖州内外,有不少张某之乡间,故湖州府大小事情,张某能及时得知讯息,也知晓些真相。”苏公赞叹,道;“张大人真民之父母也。为官者,高高在上,不体恤民情疾苦,怎可治理州府,对得起朝廷给予之俸禄?张大人之法,苏某可效仿也。”张睢道:“孙子云: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我等为官者,身居要职,左右不无小人佞辈,若偏听偏信,定会被虚言假话所蒙蔽,以至做出错事来。”
苏公称赞道:“张大人所言极是。”张睢又道:“杭州府明珠被劫一案,张某竭力侦查,其中便动用湖州乡间,故可速破其案。只是不曾料到风云突变,又起波折。张某心中疑惑,思索案件前后,愈是不解,再三思量,忽有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