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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今不敢妄言,须细细查证方可知晓。”巫相钦笑道:“何必查证?今胜负已出矣。”苏公询问其故。巫相钦道:“今羊仪怙已被大人拟判死罪。羊、于之争,羊败于存。余下一羊修竹岂是于九对手?”苏公捋须,幽然道:“羊仪怙作恶太多,自取其祸。此未战而先败也。”
晚膳后,巫相钦告辞离去。苏公在书房夜读,至夜深方才歇息。不想子丑时分,苏公忽被唤醒,乃是苏仁在外呼唤,侧耳细听,却听得嘈杂之声,不知何故,遂披衣出得房来。苏仁急引苏公至院中,手指东方。苏公抬头望去,却见东方夜空一片红光,不觉大惊:“何处失火?”遂引苏仁及数名家人急急出府,直奔东城起火处而去。
到得起火处,却是临街一家店铺着火,早成火海矣。那火焰冲天,如同白昼一般。却见巡城官吏率领百余人正奋力扑火,无奈火势甚大,竟无人敢近。任凭那大火将店铺并宅院吞噬。幸亏左右无共墙毗邻,大火未曾曼延波及他家。苏公询问街坊:“此何家店面?”街坊道:“乃是开泰绸庄。”苏公、苏仁闻听,大惊失色。有人叹道:“可惜店铺内数千匹绸缎毁于一炬。”苏公顿时木然。
却见那大火前有人跪地嚎啕大哭,正是羊修竹。其后羊幸言呆若木鸡,似有悲色。偌大一家绸庄竟在大火中灰飞烟灭、鬼烂神焦。
苏仁感叹万千,喃喃道:“持强必弱,物壮则老。此天之道也。”苏公眼望那熊熊烈火,闻得苏仁言语,不觉一愣,不由想起佛印禅师来。苏公离京外调之日,佛印禅师出送三十里,道:“学士临行,贫僧有一言相赠。”苏公道:“禅师请言。”佛印道:“盛极必衰,否极泰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苏公心中暗笑,口中却道:“子瞻谨记。”今见开泰绸庄毁于大火中,岂非正应了佛印“盛极必衰”之言?莫非苏某前程仕途竟如开泰绸庄一般?
正胡乱思索间,忽轰的一声,惊得苏公一震,急忙看去,却是那屋脊、脊檩坍垮下来。苏公问街坊道:“何故着火?”左右街坊皆言不知。苏公心中诧异:“开泰绸庄已数十年,灯火管制甚严,岂会无端着火?莫非有人故意纵火不成?若系人为,此厮或杂在人中,幸灾乐祸?”苏公悄声告知苏仁,二人分头细细察看,无有可疑之人。苏公心中暗道:“莫非是我多疑不成?”那巡城官无意间见着苏公,急忙上前施礼,并禀报火灾情形:原来,那开泰绸庄有十名伙计,分居在前院、后院,约莫子牌时分,一伙计出房便溺,却见库房火光熊熊、浓烟滚滚,急忙呼叫众伙计。待众人提水来救,那火苗早已上房矣。苏公询问起火缘故。巡城官道:“何故着火,尚不清楚。”苏公令其速速查明。
次日一早,苏公正欲升堂,巫相钦急急来见,苏公道:“巫大人必是为昨夜之火而来。”巫相钦叹息不已,道:“不想偌大一家绸庄一夜间竟成灰烬。细细想来,其中颇有蹊跷。下官以为,此便是那丝绸阴谋之真实意图也!非欲买之,实欲烧之。”苏公不动声色,问道:“巫大人以为开泰绸庄之火乃人有意为之?”巫相钦道:“正是。湖州盛产丝绸,故多丝商,祖祖辈辈,甚为注重防火。凡绸缎库房院内皆有水缸,日夜蓄水。且四周隔火,即便星点火种亦不可入内。据下官所知,湖州数年来不曾有丝绸店号着火之事。下官窃以为,昨夜之火,绝非无意。”苏公道:“依巫大人推断,那纵火者系何许人也?”巫相钦茫然道:“此般大事,无有证见,不敢妄言。”苏公道:“本府已令巡城官查勘此事。今开泰绸庄绸缎尽毁,恐湖州绸价受震大动。烦劳巫大人料理平息。”巫相钦唯喏道:“此下官之职责。”
巫相钦告退离去。不多时,赵虎来报,只道那隐身僻巷的刘四郎正是多方查寻的乌笃卓。苏公闻听,大喜,遂加派公差严密监视,并再三叮嘱赵虎,切不可打草惊蛇。赵虎领命而去。苏仁于一旁道:“老爷以为那刘四郎幕后尚有他人否?”苏公然之,道:“巫相钦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我亦曾苦苦思索,不知此阴谋用意何在。今火烧开泰绸庄,我明白矣。此阴谋看似拙劣,实则巧妙,且甚为阴毒,非一般人能为之。不过尚有一事不明。”苏仁道:“何事?”苏公道:“不知羊仪怙怎的如此轻易上当?”苏仁道:“利而诱之。羊仪怙为利所动,又低估对手,故有此失。不过那对手又是何人?依我之见,定是那于九。”苏公道:“何以见得?”苏仁道:“细想此事,惟一受益者便是于九。自此,湖州便是他之天下,九阳绸庄便是湖州第一大绸庄。”苏公思忖道:“此亦不无可能。”
正言语间,门吏来报,巡城官求见。苏公召其入堂。巡城官拜见苏公,道:“卑职曾细细查勘,只因开泰绸庄已尽毁火中,宅院、库房皆被焚烧,已成废墟,加之昨夜急于扑火,现场多已遭毁,故不曾发现可疑迹象。难以判定起火缘由。”苏公道:“可曾询问店铺伙计并左邻右舍?”巡城官道:“卑职一一问过,无有可疑。”苏公令其再查,切不可放过丝毫疑点。
待巡城官告退离去,苏公退下堂来,换去官服,着一身青白衣袍,与苏仁自后院出得府衙。苏仁问何往。苏公道:“且往牢城营探望羊仪怙。”苏仁道:“何故探他?”苏公道:“他乃案中人,或可问出甚紧要事来。”二人径直往牢城营而去。
近得牢城营,远远见得一人自狱门出来,匆匆离去。苏公望着那人身影,不觉一愣,忙唤苏仁来看,道:“且看那厮,如此眼熟,似曾见过。”待苏仁看时,那人一闪已不见了。苏公诧异,细细回想,却不曾想出。苏仁道:“且去问那管营相公便知此人来历。”苏公然之,入得牢城营,来得点视厅,却见管营相公、差拨以及五六个军汉正博钱。一名军汉见得苏公二人,喝道:“你等甚人?来此甚干?”苏仁上前,道明来意,却瞒了苏公身份。那管营闻得,笑道:“原来是探望羊爷。你等可晓探监之路数?”苏仁奇道:“甚么路数?”那差拨冷笑道:“你等怎的如此不达时务?便是要你等交些茶酒钱。”苏仁方才醒悟,笑道:“小人只此二两纹银,不知可否?”那管营见得银子,眉开眼笑,便伸手来取。苏仁却又将手缩回,笑道:“只怕老爷消受不起这银子。”那管营闻听,冷笑道:“这天下没有爷爷消受不起的银子。”言罢,便将苏仁手中银子一把夺过,纳入怀中,令一军汉引苏公二人去见羊仪怙。
苏公悄声问那军汉,道:“那相公每每受得银两,可曾分与你等些个?”那军汉甚为不满,冷笑道:“哪有这般好事?即便是差拨官人,亦难得一两,休道我等小卒。”苏公道:“方才遇见一人,不知来此探望何人?”军汉诧异道:“他亦是探望羊爷。怎的你等不识?”苏公故作惊奇,道:“我等与羊爷相交多年,却不曾见过此人?”军汉道:“我亦不知名姓,一问羊爷便知。”苏公然之,道:“却不知羊爷囚在何处?”军汉道:“便在前方单身房内。”
军汉引苏公、苏仁入得死囚大牢,行到尽头,军汉指引所在,道:“你等有话快说,不可久留。”苏公唯喏,近得前去,却见那单身房非同一般狱房,竟有锦绸被褥、上等美酒,想必羊仪怙出了不少银两。再望那羊仪怙,却见其瘫倒在地,一动不动,怒目圆睁,满嘴鲜血,地上尚有一滩鲜血。苏公大惊,轻声呼唤,未见动静。苏仁诧异道:“其势不妙。”苏公急唤回军汉。军汉见状,亦为惊讶,急急开得狱门。苏公、苏仁入得房中,探其鼻息,早已气绝!苏公查看其身,并无致命伤痕。
军汉见羊仪怙已死,惊恐不已,急唤苏公、苏仁速速离去。苏公出得牢城营,回得府衙,即令吴江引公差将牢城营管营、差拨拘来。那管营、差拨见羊仪怙毙命,惊慌不已。说话间,早有公差吆喝进来,将二人锁住。二人上得公堂,待认出苏公,唬得半死,俯首求饶。苏公将那惊堂木一拍,喝道:“你二人可知罪否?”管营、差拨惊道:“小人知罪。”苏公道:“囚犯羊仪怙何故毙命?快快招来。”管营忙道:“小人未在狱内,不知何故。”苏公冷笑道:“那银子你却知晓多少。不动大刑,恐你不招。”遂抽出一签,掷于案前,道:“左右,且将之拖下,重责二十杖。”不待管营言语,衙役早将其拖翻在地,左右杖下,打得管营哭爹喊娘。
苏公又道:“还不如实招来?”管营泣道:“大人,小的只贪图钱财,却不敢做那杀人害命之事。羊仪怙无端毙命,想必是那探狱者所为。”苏公道:“你等可曾开得狱门放其入内?”差拨道:“不曾开得。小人见得那厮与羊仪怙言语亲近。”苏公道:“可曾听得只言片语?”差拨道:“小人只闻得那厮唤羊仪怙作老爷,其余言语却不曾听得。”苏公道:“那厮是甚模样?”差拨道:“那厮约莫三十,身高如小人一般,其脸瘦长,那右耳旁有一小肉痣。”
苏公闻听,冷冷一笑,暗道:“果真是他!”遂唤过雷千,轻声吩咐,令其速去缉拿羊幸言。雷千甚是诧异,不便多问,引人而去。
苏公退下堂来,自在书房思前想后。又闻赵虎求见,赵虎入得书房,拜见苏公,只道因一时大意,竟让那刘四郎逃脱。苏公惊讶不已,道:“本府令你等加派人手,严密监守,那厮怎生逃脱?”赵虎愧道:“今日一早,小人来府衙之时,李龙等把守前后,却不想自那宅中出来一女子。李龙令人上前细看,并无可疑之处。待小人回去,闻得此事,心生疑窦,遂引人冲入宅院,四下搜索,哪里还有刘四郎身影?”
苏公诧异,道:“李爷等人怎的如此眼花?莫非男女亦分辨不出?”赵虎道:“李龙等细细察看那女子,又与之言语,确是女子无疑,怎生疑心?实是那厮非同寻常,狡猾之至。大人且想,那厮化名乌笃卓时,言苏州口音;其隐藏杏林客栈时,却言杭州口音;此番乔装成女子,娇滴滴作女声,其音是湖州口音。足见其擅长变化、长于言语,大出我等意料之外。”苏公闻听,赵虎之言亦不无道理,遂即恕之。
正言语间,雷千急急来报,只道羊幸言早已不见踪影。虽四处搜寻,亦无下落,想必早已逃之夭夭。苏公思忖,道:“羊仪怙毙命狱中,他等阴谋已得逞矣。恐事发败露,便脱身潜逃。”遂令赵虎、雷千速将众人召回,不再追之。赵虎、雷千不解其故。苏公笑道:“今羊幸言、刘四郎急急而逃,可见其已知事发。若大张旗鼓、州郡缉拿,恐幕后主使杀人灭口。今之势,当偃旗息鼓、缓而图之。”
赵虎疑道:“大人以为,其幕后尚有他人主使?”苏公道:“那羊幸言乃是羊府总管,此举非为财为利,究竟是何意图?本府以为,他不过是一内间也。”苏仁不解,道:“此阴谋果然深远!羊幸言蛰伏在羊府数年,却不知他究竟受何人指使?”
苏公道:“本府早已疑心羊府内有细作。那羊仪怙七妾本已掩埋,其尸首怎会无端置在羊修璁尸首旁?且羊仪怙做事素来精明,怎会如此大意,将羊府身牌遗在二人尸首内?此必有人暗中为之,意欲借我等之手,除去羊仪怙。此人又密信告知羊仪赜,令他羊族兄弟反目成仇。本府以为,此人必是知晓内情之人,当是羊仪怙之亲信心腹。而羊仪怙之亲信心腹又有几人?那羊府教头杨氏兄弟虽是外姓,却是其爪牙鹰犬,本当可疑,却不想他二人竟怀异心,掠得财宝连夜潜逃矣。余下还有何人?待那日赵爷见得刘四郎与羊幸言同马车,本府便已知矣。”
赵虎道:“如此看来,那开泰绸庄失火或是他等为之?”苏公道:“当夜火起,本府亦曾前往,早疑心有人故意纵火。此人必定熟悉绸庄内外情形,方可谋划得进出之路径、时辰、放火处。”雷千道:“那羊仪怙、羊修竹定是信了羊幸言之阴言,大肆采买丝绸,囤积待沽,欲牟取暴利,却不想反中其计。”
苏公道:“本府曾细细思索,羊仪怙非寻常商贩,牟取一时之利是假,欲一统湖州是真。非此不足以动其心也。”雷千疑道:“今阴谋已成,羊仪怙亦问死罪。羊幸言又何必潜入狱中,将其杀之?”苏公道:“非也非也。本府曾察勘羊仪怙尸首,并无外伤。其非被杀,乃活活气死也。”雷千叹道:“不想这羊幸言竟如此狠毒。”苏仁道:“依老爷之见,羊幸言幕后之人究竟何许人也?”苏公道:“此阴谋处心积虑,用心叵测,非寻常人可以为之。”遂叮嘱赵虎、雷千挑选可靠之人,乔装改扮,暗中查寻此案。
数日无有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