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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还是哥哥懂我。”檀巧巧笑道,但随即又敛容。
“然而我虽然很想探查些蛛丝马迹,却始终找不到一点头绪。”
“啊?”檀俏挑眉,啧啧有声,“怎么会?居然有你想找而找不到的东西。”
“哥哥你还在开我玩笑。”檀巧巧撅嘴道,起身支开窗子,可见外面繁星点点,煞是美丽,“我是真的没有找到,到现在还一头雾水,所有东西都完好无损,箱子封上之时还是周叔与哥哥你亲自查看点数,为何到了缙门就变成了一箱箱的尸体?”
她顿了一下,又像模像样的叹了口气:“这件事情着实鄙夷所思——哥哥你说,裁玉哥哥究竟会不会来?”
“会才见鬼。”檀俏哼了一声,长身而起,“我要是他,一定会躲你躲得越远越好。”
他说着说着表情就颇为严肃:“况且,你一头雾水的事情,不一定我也一头雾水……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哎呀,哥哥你莫要烦心,我看缙门也只不过是想要找回金子,实在不行就赔给他们算了。”
即使是半玩笑的话,檀巧巧说得也要比他哥哥轻描淡写的多,一千八百两金子,对她来说显然不如别的什么东西更值得上心:“话说,我最近学了一首小曲,名为秋风辞,不如现在唱给你听?”
提起唱曲,少女的兴致显然很高,不及檀俏回答,就又将算盘横置膝上,噼里啪啦的拨起拍子来,颇为陶醉的用甜美的声音唱道:“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停!你不要唱了。”然而她的小哥哥却毫不客气的哼道。
“听你这么大的人满口说相思,总会让我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
也许是阳关太烈,缙门的小厮成双有些懒洋洋。
他在缙门的东侧门口扫地。
缙门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几天拜访的人也忽然成倍增加,但是对于十六岁的他来说,更愿意想的还是今晚的饭菜是不是会多几片肉。
他就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魂不守舍的对着扫把流口水。
叮零叮零。
忽然间一阵由远及近的铃声打断了他的白日梦,成双下意识抬起头。
他看见了一头骡子,自远处走来。
那骡子脖子上挂了一个叮当响的铃铛,背上驮一个人,正迈着惬意的骡步,在他身边慢悠悠经过。
路过时还很大方的瞥了他一眼。
不是人骑着骡子,是骡子驮着人。
成双从来没见过这么大气的骡子。
于是直到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才注意到骡子上的人,然而也只看到了被袖子遮住了一半的睡颜:脸庞白皙,鼻梁挺直,长的要命的睫毛垂落在眼沿。
他的衣服月白而有着湘色的宽边,看上去料子很好,可惜被他压得乱七八糟,尽是褶皱。
于是骡子走远成双仍然在发呆。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很打击他的问题,以至于他怀疑自己年纪轻轻便开始眼神不济。
——它驮着的那人,到底是男是女,是公子还是小姐?
其实这个问题严格来讲,对他无关紧要,然而人之本性就是喜欢为了很无关紧要的事情费神,所以成双将这个问题从中午一直掂量到了下午,直到被一阵愈来愈近的柔和歌声打断——
“见尔眉梢眸角流光频转,叶底题诗燕雀纷忙,偷眼河山不识时务,年纪轻轻饿死南墙……”
成双听得稀里糊涂,这烈日底下还有人有心情唱歌,而且曲调连同歌词都从来闻所未闻,什么不识时务……饿死南墙……他好奇的循声望去,竟然又瞥见了上午走过去的那头骡子,而骡子背上驮的人已经下了地,正向他走来。
——他顿时“哎呀”的大叫了一声。
因为他终于,而且立刻,明白了答案。
那人很瘦,相貌可以用秀美来形容,但他显然,他是男子。那种秀美,也绝对是男子才有的风仪。
成双想到脑袋抽筋了也想不出为何两个时辰前会怀疑他的性别。
……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差?
……只是因为那时他睡着?
“你认得我?”那人显然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好奇的问道。
“不……不认得。”成双正在苦思不得其解,被陡然一问,下意识的回答着。
“那么你很快就会认得的。”
对方很亲切的笑笑说道,然后便绕过他向着缙门走去。
他怔怔的看着对方继续往前走,对方精神不错,但身体显然不好,面色白中带青,连嘴唇也只有淡淡的粉色,他走路时腰板虽然很直,却一直在摇晃,让人很担心他会摔倒在地。
不过成双很快发现自己不用担心了,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很快就认得的”。
因为下一刻他已经扑通一声倒在了缙门的台阶上,人事不省。
……
“那位……公子怎么样了?方才病重晕倒在门前的那个。”
“他身子不好可能不假,不过晕倒绝对不是因为病重。”
“……?”
“他是饿的。”大夫一脸正经的回答。
于是从此成双明白了,饿得晕在别家门口的不只有乞丐难民,还有看似很有钱实则钱袋已经被贼人偷走的漂亮公子。
而当那位晕倒的“病人”狼吞虎咽的吃饱了饭,缓过了一口气之后,居然说他不打算走。
“你就是来缙门的?”
对方很诚恳的点头。
“但是我看见你上午才被那头骡子驮着从缙门门口经过而且走远了。”成双忍不住说。
“哦。”
那人眨眨眼睛。
“原来我曾路过啊。”
然后他又补了一句。
“那是因为我上午走过头了。于是下午又走了回来。”
成双瞪着他,噎得不轻。
“更何况此时我更不能走了。”对方笑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古话有云:一饭之恩当千金以报。我刚才白白吃了你们一顿饱饭,按理来说,也应还你们一千两金子才成。”
成双本来在瞪着他,听完忽然哈哈大笑,险些岔气。
“哈哈哈……你要是有一千两……一千两金子,就不会饿的晕在缙门门口了……哈哈哈哈……”
“我当然没有,”那人居然很耐心的等他笑够了,然后也笑了一笑,“但是‘没有钱’不一定代表‘不能还’……对了,听说潇西檀家的檀小爷现今正在贵地做客,我是他的朋友,能否现在带我去见他?”
他说着已经提襟前行,成双只好快步赶上,一边赶一边在心里感叹着:这年头,莫非越是好看的人,脑袋越是不太正常……
☆、第二章 付拾
檀俏正在一口一口的喝着茶。
茶是上好的西湖龙井,茶杯是钧窑的绝品。
但是他除了看上去,其实一点也不惬意。
正首坐着的是缙门门主龙源,他一身银袍,八尺美须,看上去和蔼的像是教书先生,除了一双眼睛露出冰冷而愤怒的气息。檀俏身侧坐着的是南通镖局的副局主章霆,他本来已经被缙门关入地牢,直至檀俏来此之后才被带到堂上,然而他却对这种待遇上的改观好像无动于衷,话都懒得说,紫铜色的脸上,目光空洞得好像个死人。
章霆的对面则是面色苍白不住喘息的缙门新进来的师爷朱思明。据说本来他也带了一批货碰巧顺路要南下回缙门,便与南通镖局一道同行,未想到一路顺风顺水,到了缙门之后却不仅四箱黄金变成了尸体,连朱思明自己的两箱货物中也开出来了满满的尸首,他又惊又惧之下,顿时晕了过去,然后便魂不守舍的卧病三日……一直不能下床,今日还是被人架进议事厅来的。
这些都是一句话不说的人,但是整个大厅中不但不寂静,相反,呱噪得像是有一千只青蛙在叫。
因为除了他们,还有许多武林名宿,江湖上有头脸的人物闻风而来,目的各异:劝解的有,名为劝解实为火上浇油的有;站在缙门一边儿的有,站在南通镖局一边儿的有,站在潇西檀家一边儿的有,那边儿都不站纯粹看热闹的更有。
于是场面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说……”檀俏实在被吵得有些忍受不住,有那么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被要挟还回一千八百两黄金的不是檀家,为什么他人都要比他还自己着急?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即使开口也无人听得见。
“嘿!”他气的想乐,索性彻底放松,百无聊赖的在四周巡视。
“咳咳——!”然后他猛然瞪大眼睛,像是呛了一口茶水,弯腰剧咳。
他这一咳之后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厅中反倒安静了下来。“咳咳……咳咳咳……”檀俏这口水呛得不轻,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半支起身瞪着末席的一人。众人循着他的眼光望过去,看到右侧最后加了一个凳子,凳子上坐着一个月白衣衫的年轻人。
“不才姓付,名拾,是这位檀小爷的朋友。”那年轻人看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便连忙站起身说道。
……
后花园里。
檀小少爷与那名叫付拾的人对面而坐。
“你还真的来了!”这是檀俏的第一句话。
“但这次的事,我不需要人帮忙。”这是第二句。
“你怎知我是来帮你的?”付拾懒懒抬眼,这里是缙门的右花园,有凉亭也有木凳,他却偏偏要在湖山石上坐下,“江湖上现在不是风传我喜欢巧巧姑娘,我就不能是为了英雄救美前来的?”
“你能不能不要提这件事?”檀俏顿时变色呻吟。“为什么江湖上风传的我就要信?江湖上还有传言道你是大大的魔头,淫人妻女,祸害天下,见人克命,连鬼神都会退避三舍。我要是都信了,现在就应该拔剑将你砍成八段。”
“你怎么能这么说。”付拾貌似很不同意,“巧巧姑娘丽质天生,人见人爱,为什么我就不能喜欢?”
“巧巧人见人爱?饶了我吧!”他大叫的同时也在石头上坐下,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你但凡见到了恋慕你的女孩子,会像见了鬼一样跑的比兔子还快,真难为了江湖上还将你传为是色魔淫贼……啧啧,你这次前来,八成是因为实在是太闲,无事可做,想找点乐子而已。”
“一千八百两黄金,这乐子可不小。”对方好似全然没听出他的揶揄,快在石头上睡着了,却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檀俏终于笑不出来了:“多少两黄金也不关你事,这里有我便可。缙门阳光甚好你不妨继续睡,说不定你一觉睡醒金子就已经被我找到了。”
“不仅如此,而且你最好不要挑明你的身份。”然后檀俏顿了一下,故作神秘的接着说,“听说缙门前门主的独子,最近声名大振的‘潋滟刀’君不休也回到了缙门,誓要待你现身就将你斩于刀下。”
“君不休……君不休……”付拾闭眼念叨着这个名字,“据说是戚小飘的表哥兼未婚夫?”
“正是。谁让江湖上传言你先奸后杀了山竹药苑的戚小飘,君不休与戚小飘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如今来杀你真是再正常不过——听说他为了找你,已经策马三千里,跑遍了整个江南。”
、“哦。”对方的反应好似也有些害怕君不休的声名,“但好在他虽然与我有仇,却完全不认识我……其实我也完全不认识他。”
“你最好还是不要认识他为好。”檀俏笑着道,“听说这个人十分木讷冷漠、不近人情,一向是白眼看人。你若是忍不住好奇刻意去认识他,他也许反而会更容易认出你来。到时候虽然我是你的朋友,但你名声在外……这种事情也帮不了你了。”
……
“事事如意”是世人人心中最为美好的向往之一。而之所以“如意”会成为向往,自然是因为它不容易切切实实的发生。
檀俏此时就正唏嘘着这一点。
尤其在自觉自己的要求不高,却仍然达不到的情况下。
如今他正在缙门的柴房里询问南通镖局的章霆,对方的脑子显然没有他的拳头好用,说话慢而沙哑,有时候还不知道是在思索还是不愿回答的半响不开口,檀俏不得不循循善诱,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用到了极限。
而何况,在他如此努力的同时,他身边正有一个人懒得席地而坐,虽然不说话,但是这一路上,他走到哪里对方就跟到哪里,他问谁对方就听他问谁。
付拾倒也真的是听话的很,他的确没有“插手”——旁观已然一清二楚,自然就不需要“插手”了。
“一路上有何事故?”
“并无。”
“细想一下,是否有行踪诡秘之人容易见财起意?”
“并无。”
“看管货物之时,是否有什么异常,有何等人接近?”
“平素跟在车旁的都是我镖局弟子,一车左右两到三人,夜晚都是将所有货物锁入店家的仓房,然后我们兄弟彻夜轮流把守。”
“你们为何不单独看管?”
“此去南岭,并非只有一家托镖,货物很多,除了潇西檀家托给缙门的红货,还有也是檀家托给韶关王氏的五十斤绸缎布匹,张氏的四箱景德瓷器,再加上同到缙门的朱思明的两箱名贵香料,这一趟镖金颇丰,如果能顺利走下来,起码可以供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