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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这样。”他阴沉沉地说,“有人说作案的是几个小流氓,已经被人包围在这边的小山里了。”
“今天晚上这天气对捉迷藏倒蛮合适。”我说,“我估计大路上那些平头钉子也是他们撒的,我的车胎就是叫那些钉子扎的。我想你还巴不得这样呢。”
“你还从来没挨过人家的嘴巴,是不是?”瘦子没好气儿地问我。
“没挨过像你这种瘦人的。”
阴影中的那个嗡嗡的声音说:“别再那么吓唬他了,阿尔特。人家已经够倒霉的了。你的营生不就是修理汽车吗?”
“谢谢。”我说,仍然没有向他那边看。
“行啊,行啊。”穿工作服的这个人咕噜着。他把枪塞进衣服口袋,咬着一个指关节,一边阴沉沉地看着我。焦木味儿像乙醚一样叫人恶心。在角落里的一盏吊灯下,停放着一辆相当新的小汽车,一把喷漆枪放在汽车挡泥板上。
我这时才转过头看了看工作台后边的那个人。他身材矮小粗壮,肩膀又宽又厚,生着一张冷冰冰的脸、一双冷冰冰的黑眼睛。他穿着一身扎皮带的棕色羊皮雨衣,上面雨迹斑斑。一顶棕色帽子吊儿郎当地歪戴在头上。他背靠着工作台站着,从容不迫却又毫无兴趣地打量着我,好像在观察一块冷肉。也许他确实认为人们都不过是肉片儿吧。
他的黑眼珠慢慢地上下动了动,接着他挨个儿地检查了一遍他的指甲盖,又把手指举到灯下,仔细地研究它们。这一套都是好莱坞教给他的。他叼着一根香烟说:“瘪了两个车胎,嗯?真够呛。我还以为他们已经把钉子扫了呢。”
“我在拐弯儿的时候车打滑了。”
“你是说你没来过这个镇子吗?”
“过路的。想去洛杉矶,离这儿还有多远?”
“四十英里。这种天气显得更远一点儿。从哪儿来呀,陌生人?”
“圣罗莎。”
“路不近哪,是吧?塔霍和龙·潘恩吗?”
“不是塔霍。我从雷诺和卡森城来的。”
“那也够远的了。”他嘴角上掠过一丝微笑。
“法律禁止吗?”我问他。
“唔?不禁止,当然不禁止。看来你以为我们爱管闲事。都是因为这里发生了抢劫案的缘故。拿一个千斤顶去把他的轮胎取下来,阿尔特。”
“我正忙着呢。”瘦子吼着,“我还有事儿要干。我的喷漆活儿还没完呢。再说外面正下雨,你大概也注意到了。”
穿棕衣服的人和颜悦色地说:“空气太潮了,漆是喷不好的。活动活动吧。”
我说:“一个前胎,一个后胎,都在右侧。一个可以用我那个备用胎换,如果你忙的话。”
“拿两个千斤顶去,阿尔特。”穿棕衣服的人说。
“嘿,听着——”阿尔特开始大声吵嚷起来。
穿棕衣服的人眼珠一转,用一种柔和沉静的目光盯了阿尔特一眼,然后又像是害燥似地低下眼皮。他一句话也没说,可是阿尔特就像被一阵暴风吹动了一样。他走到墙角,取了一件橡胶雨衣套在工作服上,戴了一顶防水帽。
他抓起一把管子钳和一个手提式千斤顶,又推着一台带轮的千斤顶向门口走去。
阿尔特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让门虚掩着。雨水从门缝里吹打进来。穿棕衣服的人慢慢走过去把门关上,又踱回来,往原来的地方一靠。如果我有心的话,这时候我本可以把他整治住的。屋子里只有我们俩人。他并不知道我是谁。他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把烟头扔到水泥地板上,看也不看地一脚踩灭。
“我敢打赌,你需要喝一杯。”他说,“让身子里头和外头一样潮乎乎的。”他从身后的工作台上取出一个酒瓶,放在台子边上,又在旁边摆了两个酒杯。他把杯子斟满了酒,举起一只杯子来。
我像个木偶似地走过去接过酒杯。我的脸上还留着雨水的冰凉的感觉,沉浊的空气中弥漫着油漆的气味。
“这个阿尔特,”棕衣服的人说,“跟所有的修车工人一样,总要拼命地赶上个星期落下的活儿。到这儿来是生意上的事吗?”
我不使对方觉察地闻了闻酒。气味儿正常。我看着他先喝了一口,才把我的喝了一口。我把酒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没有氰化物。我把小酒杯一干而尽,把杯子放在他身边,转身走开来。
“公私兼顾。”我说。
我走到那辆挡泥板上放着金属喷漆枪的小轿车旁边。雨点正猛烈地敲打着修车铺的屋顶。阿尔特这时正在雨地里骂骂咧咧地干活儿呢。
穿棕衣服的人看了看这辆挺大的轿车:“不过是个门面活儿。”他漫不经心地说,因为刚喝了酒,那嗡嗡的话音显得格外柔和,“可是车主很有钱,他的司机也正想赚点儿外快。你是知道这种骗人的行当的。”
我说:“还有一种行当比这个历史更老呢。”我的嘴唇有点发干。因为不想说话,我点着了一根烟。我希望我的车胎快些修好。时间无声无息地过去了。棕色衣服的人和我是萍水相逢的两个陌生人,我们隔着一个名叫哈利·琼斯的矮个子死人互相望着,只是棕衣服的人还不知道这一层罢了。
门外传来嘎吱嘎吱的脚步声,门从外边推开了。灯光照亮了外面的雨柱,把它们染成一条条银丝。阿尔特绷着脸,把两个泥污的车胎滚进来,一脚踹上了门,让一个车胎倒在门口。他气乎乎地看着我。
“你真会找支千斤顶的地方。”他吼着。
棕衣服的人笑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镍币的金属管,在手掌里上下颠着。
“别发牢骚了。”他干巴巴地说,“快把车胎补好吧。”
“我这不是在补吗?”
“行了,那就别哼哼唧唧了。”
“哼!”阿尔特剥下橡胶套衣、摘下防水帽,随手往旁边一扔。他把一个车胎抬到一个支撑架上,把外胎狠狠地扒开,掏出内胎,很快地补好。接着,他沉着脸走到我身边的墙角,抓起一支气管,把内胎打足了气。内胎鼓起来以后,他啪的一声把气管嘴儿朝着粉刷过的墙上一扔。
我站在那儿看着卡尼诺颠动着手里的一筒镍币。刚才我那种浑身肌肉收缩的紧张劲儿已经过去了,我扭过头,望着身边这个瘦骨嶙峋的机器匠。他把打足了的内胎往上一抛,又用双手接住,一只手抓住内胎的一边。他带着一脸厌恶的表情检查了一遍,又瞅了一眼墙角里一只盛着脏水的镀锌铁盆,嘴里嘟哝了几句。
他们俩的配合真是太默契了,我竟没有看出任何有特殊含意的暗号、眼色或是手势。瘦子把充了气的内胎举在半空,盯着它。他半侧着身子,飞快地跨了一步,把车胎猛地扣在我的头和肩上。我立刻被一个紧箍儿套住了。
他在我身后跳起来,使劲儿压着车胎。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的胸膛上,叫我的两条胳膊乖乖地贴在身子两侧动弹不得。我的手虽然可以动,但是够不着口袋里的手枪。
穿棕衣服的人几乎是跳跳蹿蹿地从屋子另一边朝我扑过来。手中紧握着那筒镍币。他毫无声音、毫无表情地走到我身边。那一瞬间我正弯下腰想把阿尔特腾空举起来。
摄着金属棒的沉重的拳头打在我张开的两只手上,就像一块石头穿透了尘雾,似乎把我的手砸穿了。我感到一阵晕眩,灯光跳动着,我眼前的东西开始模糊,但我还没有失去知觉。他又打了我一下。我的脑袋已经没有感觉了。灼亮的灯光变得更加强烈,除了晃得两眼生疼的白光以外,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然后是一片黑暗,其中有什么小红东西像显微镜底下的细菌一样蠕动着。再后连光亮和蠕动的东西也没有了,只剩下黑暗、空虚和一股疾风以后大树倒下般的感觉。
第二十八章
离我不远的地方好像有一个女人,她正坐在一盏灯旁边,灯光很亮,她好像是灯光的附属品。另一道灯光刺眼地照在我脸上。于是我又闭住眼睛,想透过眼睫毛观察她。她浑身亮闪闪的,连头发都像一个装水果的银碗一样发光。她穿着一件绿色的线衣,外面翻着宽大的白领儿,脚上是一双尖尖的光滑的拖鞋。她正在抽烟,一个盛着琥珀色饮料的玻璃杯在她胳膊肘旁边放着,显得又高又白。
我小心地动了动脑袋,感到一阵疼痛,但不像我预想的那么厉害。我被捆扎得紧紧的,像一只绑紧了翅膀准备放到烤箱里去的火鸡。一副手铐把我的双手从身后铐住,上面吊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绑住我的两只脚腕,拴在我躺着的褐色长沙发上。我看不见沙发下面是怎样捆的。
我挣扎了一下,证明绳子确实捆得很结实。
我停止了这种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再次睁开眼睛,招呼了一声:“喂!”
那个女人把她那凝视着远处山峰的目光收回来。她的小巧而坚实的下巴慢慢地扭了过来。她的两只眼睛好像山中的湖水一样湛蓝。屋顶上,雨点仍然噼噼啪啪地敲打着,但是声音听去非常遥远,仿佛是给另外什么人下的一场雨似的。
“你觉得怎么样了?”这是一个悦耳的、银子似的声音,简直可以和她的头发媲美。声音中微微有一种叮叮当当的乐调,和洋娃娃小房子里的钟声差不多。
“好极了。”我说,“不知是哪位在我下巴上盖了一座加油站。”
“你指望什么呢,马洛先生——指望送给你一束兰花吗?”
“一个简陋的松木匣子就够了。”我说,“用不着安铜把手或者银把手,也用不着把我的骨灰撒到蓝色的太平洋上。我倒更喜欢蛆虫。你知道吗?那些蛆虫也都有两性之别,任何一个都可以和另一个谈情说爱。”
“你脑袋有点发昏吧。”她瞪了我一眼说。
“请你把我脑袋上的灯光移开些好吗?”
她站起来走到沙发后面。灯光消失了。我还从来不知道黑暗也是一种幸福。
“我认为你还不至于那么危险。”她说。她身材偏高,但不是那种细挑个儿;也很苗条,可又不那么干瘦。
她又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看来你知道我的名字了。”
“你睡得挺香。他们有充分时间检查一下你的口袋。除了没给你上防腐香料之外,该干的他们全都干了。这么说你是个私人侦探?”
“他们就因为这个跟我这么过不去吗?”
她没有言语,手中的纸烟飘浮着一缕轻烟。她的烟卷儿在空中动了动。她的手很小,形状很美,不像现在一般女人的手,一把骨头棒子,和园丁的草耙子差不多。
“几点了?”我问道。
透过盘旋缭绕的烟雾,她瞟了一眼自己的手腕。那双手正放在静谧的灯光边缘上:“十点十七分。你是有什么约会吗?”
“我不会感到吃惊的。这是阿尔特·胡克汽车修理店旁边的那所房子吧?”
“是的。”
“那两个小伙子在干什么呢?——在给我掘墓穴吗?”
“他们有事到别处去了。”
“你是说他们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了?”
她把头又慢慢地转过来,笑了:“你的样子不像那么危险的。”
“我还以为他们把你当做囚犯呢。”
这句话对她似乎没有什么震动,反倒使她有些开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
“我知道你是谁。”
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发出锐利的光芒,我几乎看得到那光波的闪动,就像刀剑挥舞时的闪光一样。她的嘴抿紧了,但是语调却没有变。
“那我怕你的处境就危险了,而我是讨厌杀人的。”
“你可是艾迪·马尔斯的妻子。你不觉得丢人吗?”
她不喜欢这句话,使劲瞪了我一眼。
我笑了笑:“除非你给我把这副手镯打开。不过我倒劝你别那么做。还是给我一口喝的东西吧,我看你放在那儿也不喝。”
她把杯子拿过来,杯子里的泡沫像那些到头来必将落空的希望一样泛了起来。她俯身靠近我,呼吸像小鹿的眼睛一样轻巧。我从杯子里喝了几大口。她把杯子从我唇边拿开,看着几滴酒顺着我的脖子流下去。
她又一次朝我俯下身来。热血开始在我周身回荡,就像一个满怀希望的房客察看一所新居一样。
“你的脸简直成了船帮上的防撞垫了。”她说。
“尽量欣赏欣赏吧,就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呢。”
她猛地转过头去倾听着。她的面色刹那间变得十分苍白。然而她听到的只不过是雨水打到墙上的声音。她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侧身对着我,微微弯下腰,看着地板。
“你为什么要到这儿来,把脖子搁到刀刃上?”她平静地问,“艾迪也没干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完全知道,我要是不出来躲到这里,警察一定会认为是艾迪谋杀了雷甘。”
“是他把雷甘谋杀的。”我说。
她没有任何反应,连站着的姿势也没有改变。她的呼吸变得又急促又粗重。
我环视了一下这间屋子。两扇门开在同一面墙上,一扇半开着。一块红色和棕色交织的方格地毯。窗户上是蓝色窗帘。糊墙纸上画着葱绿的松树。家具看上去像是从一个专门做汽车坐椅的地方买来的,非常漂亮,也坚固耐用。
她温和地说:“艾迪没把他怎么样。我好几个月不见雷甘了。艾迪不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