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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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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当时已惘然 前言
世间最令人心酸惆怅的事,莫过於两只寻爱的瓶中信,
历经千山万水,终於在茫茫大海中,奇迹似地相逢了。
他们轻轻轻轻地互相碰撞了一下,就又迅速地被海浪推开,
各自消逝在茫茫大海中……
那碰撞时的轻微声响却是如此荡气回肠,
惊心动魄,千万年才有一回。
……………几米
一
飞机在肯尼迪机场上空盘旋了半个多小时,乘客们开始交头接耳,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许鉴成打开舷窗看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旁边一个美国女孩子塞着耳机、嚼着口香糖大声问他“天气很糟糕吗?”,他转过头来笑笑,“有点雾,不过应该快着陆了吧”,一边把膝盖上的航空公司安全手册放回座位前的夹层里。
这时,他觉得脑门隐隐作痛,伸手去摸,是左面额头上靠近头发根的那块疤。这块疤历史悠久,已经落了好些年,平时没有什么感觉,以致于他都忘了它的存在;这一次,不知是因为疲劳还是坐飞机时间太久,竟然又痛了起来。
许鉴成揉揉前额,又按了一会儿太阳穴,叹了口气,心里十分后悔六月份禁不住怂恿接手了那个和洛杉矶分公司合作的项目,原本就是一块鸡肋,还被前任糟蹋得半生不熟,等到他手里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现在他平均两星期飞一次洛杉矶,还是问题一大堆,几个月后地区总监就要来视察,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飞机像新嫁娘一样搭足架子后终於着陆,许鉴成走出机场,坐上去曼哈顿方向的地铁,再从那里转车回长岛。
进入市区后,人越来越多,空气分子被形形色色的体味、香水味、食物味、咖啡味、烟草味填满,揉合进喧嚷的人声和纽约地铁里特有的那股温暖而暧昧的气息,让人昏昏欲睡。
许鉴成仰靠在车窗上养了一回儿神,再睁开眼睛,列车已经快到三十四街。隔着好几排人,车厢对面坐着的一个小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个八、九岁的美国女孩子,纤细的个子,一头长发披在肩上,被风吹得有点蓬乱,皮肤很白,大大的眼睛,在纽约十月阴沉的天气里不以为意地穿了一条红黑格子的薄呢短裙。小女孩用吸管喝着一杯粉红色的饮料,淡淡的眉毛微微耸起,两条细长的腿悠闲地前后晃荡,小腿上苍白的皮肤隐隐约约透出微蓝的静脉血管。
许鉴成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女孩喝完手里的饮料,才意识到她旁边一个拎了大包小包的中年女人在恶狠狠地瞪着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概被当成了那种有“恋童癖”的中年男人。他有点歉意地笑笑,赶紧移开目光,抬头看车窗上面的公益广告。
在红色的“艾滋病离我们并不遥远”和蓝色的“水源是人类的生命线”之间,他突然想起了允嘉。
前一阵子实在太忙,他已经有很久没有想到允嘉了,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他特别地思念起她来。
允嘉姓赵,是他的妹妹。她叫他“鉴成哥哥”,但是,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二十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十三岁,允嘉九岁。
二
许鉴成做梦也没想到会莫名其妙多出来个妹妹。
母亲去世之前,那个女人的影子就已经隐隐绰绰地横亘在他们家的空气里 ……越活越年轻、越来越爱打扮的父亲,表面若无其事、背地里时常对着镜子和墙壁发呆的母亲,父亲晚归时身上的香味,对着电话筒骤然低下去的声音,深夜里父母房间里尽管刻意压抑却依然隔着墙壁传来的争吵声……许鉴成的爸在一家纺织厂的供销科上班,晚上常常出去应酬,八十年代初有一阵子流行交谊舞,跳着跳着,这个三流丈夫、二流推销员、一流舞客有缘千里地勾搭上一个三流妻子,二流会计,一流沪剧票友,从此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乒乒乓乓,余音绕梁。
母亲从未在他面前失态过,甚至没有讲过父亲的坏话,直到弥留,她还微笑着摸着鉴成的头说“要听爸爸的话,不要跟他胡闹,他没亏待过我们”。这话倒也没说错,母亲子宫癌扩散后,父亲好像良心发现,拿钱买命般地四处疯狂搜罗各种补品药物偏方疗法,也没再出去乱混,天天下了班就陪在病房里,好几次还眼泪涟涟,所以,母亲最后一段日子倒是过得平静而幸福的。
母亲去世一年后,父亲终於打算把那个“狐狸精”娶过来,在早餐桌上象征性地征求他的意见。许鉴成一边把浸了粥的油条塞进嘴里一边含糊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心想,我说“不行”你会理吗?对於这一天,他早有心理准备,万没料到的是,“狐狸精”居然还买一送一地带来一个小“狐狸精”……那个女人有个九岁的女儿,离婚时双方都不要,法院判决跟妈。
“那怎么住?” 鉴成脱口而出。
“赵允嘉住你的房间,你搬到小客厅去。小客厅不沿街,你温习功课也清静一点。”
“为什么要我让她?”
“女孩子嘛。再说,以后,她就是你妹妹了,对人家好一点。”
鉴成狠狠地把一口油条咽下去,垂下眼皮翻了个白眼,心想,真是活见了鬼。
十月份的一个星期六黄昏,夕阳在铅灰色的云层里挣扎着似坠非坠,像被人用勺子挖了一半的咸蛋黄。鉴成在阳台上用航模材料做的高射炮弹弓打对街一棵大梧桐树上的鸟巢,几只倒酶的鸟扑剌剌四处逃窜。
爸爸洪亮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开始喊他下去帮忙搬东西。鉴成收起弹弓,往地上“呸”地吐了口唾沫,用脚胡乱踩几下,答应一声,又磨蹭一会儿,才关上门下去。
后妈长得很漂亮,见了他,逢迎地笑着说“哎哟,鉴成啊,又长高了嘛”,尽管他们上次见面不过是两个月之前。鉴成也木木地挤出一个笑容,“莉莉阿姨好”。
后妈脸上的笑越发绽放开来,“允嘉,叫鉴成哥哥。”
“鉴成哥哥。”他转头看去,三轮车后面一个藤条箱上坐着一个女孩子,正歪着脑袋,咧开了嘴对着他笑得阳光灿烂,嘴里还叼着根吸管,在喝一个纸盒装的桔子汁。
赵允嘉长得简直是后妈的翻版,眼睛很大,窄窄的双眼皮,笑起来淡淡的眉毛微耸着。头发好像才洗过不久,微湿地披在肩头,左边鬓角上别着个发夹。天气已经很凉了,她却还穿着一条蓝白格子的短裙,两条长腿有节奏地前后晃荡,仿佛在空气里踢着一个别人看不见的球,一副悠然自得,仿佛眼前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他看了赵允嘉好一会儿,忍不住有点纳闷起来:她有什么好高兴的?
3
“嗯,你好。”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这个初次谋面的妹妹。
“允嘉,还不快下来?” 是后妈的声音。
赵允嘉答应一声,“嗖”地一声把手里那盒桔子汁吸空,抽出吸管,仰头把剩下的几滴倒进嘴里,然后把盒子捏扁,舔舔嘴唇,利索地跳下来,转头去拎那个藤条箱。
鉴成伸手要去帮她,她已经闪过身、提起箱子跟着后妈往楼道里走了。鉴成看着她小小的个子和两条和身高不成比例的长腿,心想这小丫头力气倒挺大的。
那天晚上四个人一起吃第一顿饭,爸爸叫鉴成去买了很多熟菜。后妈没话找话说地问他功课,他边扒饭边应付她,一面偷眼看看坐在旁边的赵允嘉,她第一次在这个家吃饭,却毫不生份,吃得津津有味,旁若无人。
等鉴成把音乐体育课都汇报过了,饭桌上的空气又拘谨起来。他看看爸爸,爸爸清清嗓子,干笑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这时,赵允嘉抬起头,擦擦油汪汪的嘴,冲爸爸甜甜地一笑,“伯伯,这鸡真好吃。”
爸爸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立刻眉开眼笑地给允嘉夹菜,几乎把那盘鸡都堆到她碗里。鉴成斜她一眼,突然有点讨厌起她来。
爸爸和后妈的婚礼在十二月三十一日举行,在一家酒店包了十桌酒席,在当时算是相当隆重了。虽然早已住在一起,爸爸还是装模作样地用一辆桑塔那把后妈从娘家接出来,在街上兜了一大圈。后妈不怕冷地穿了一件黑底红花、娇艳欲滴的旗袍,爸爸也西装革履,梳了个一丝不苟的大包头,非常神气。
鉴成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自己的父亲和那个以后他要叫妈的女人神采飞扬地轮桌敬酒。他以前很喜欢跟爸爸出去喝喜酒,因为热闹,又有好东西吃。可是这一次,他觉得十分难堪,仿佛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瞪着他和赵允嘉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的确,人家的婚礼上,可从来没有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坐在旁边凑热闹。刚才他从厕所回来,听见一张桌子前两个女人在嘀嘀咕咕,一个说 “你看她的身材,真不像生过孩子的”,另一个说“所以才会出花样啊,听说那个小油瓶没人要,她没办法,只好拖过来”,这一个又低声笑起来,“这一家子倒好,随时可以开一桌麻将”。鉴成的脸红到脖子根,虽然人家说的是赵允嘉,他却恨不得立刻找个墙缝钻进去算数。
等他回到位子上,旁边的允嘉却正兴高采烈地和另一个孩子用汽水瓶盖子当陀螺在桌上转着玩,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鉴成刚才升起的那点同情心立刻烟消云散,同时想起从前外公教的两句唐诗,叫“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他觉得赵允嘉就是那么没出息…… 天生的,年纪小不是借口。
许鉴成的爸爸是老三届里的稀有品种 …… 自己没念上什么书,也并不太指望儿子将来能升科及第鱼跃龙门,在他看来,儿子小学六年半级没留考进一所不算太坏的中学,已经是青出于蓝了。所以,他对鉴成的教育基本上采取“无为而治”的态度,包括慷慨的零花钱,看卡通片的权利和放学以后再外面逗留的自由。
然而,赵允嘉的妈让这一对自以为“民主”的父子见识到什么叫“小巫见大巫” ,因为,她好像连“治” 也不“治” 。
后妈来了之后,家里的确热闹一些,至少每天早上有免费的沪剧听 ……她总是最后一个起床,坐在梳妆台前一边翘着兰花指把头上的塑料发卷一个个剥下来一边摇头晃脑地哼着“为你打开一扇窗,请你看一看,请你望一望…”,唱腔优美,接近专业水平。可惜她除了活跃家里的气氛并没有太大其它贡献,从前是爸爸做饭,现在还是爸爸做饭,有时候他们出去应酬,鉴成就煮一锅泡饭,和允嘉用中午的剩菜和咸蛋酱瓜之类对付一顿。
从前,爸爸常常嫌鉴成的妈土、“带不出去”,现在,他终於如愿以偿找到一个带得出去、任何场面都不让他丢脸的女人,只是,这个女人不需要他“带”也会自己往外跑。晚上除了吃饭跳舞,她又迷上打麻将,和前后几栋楼几个科长组长车间主任的太太很快组成了铁杆的牌搭子,轮流坐东,六点半雷打不动准时开档,稀里哗拉劈里啪拉,不摸够十八圈不散,还美其名曰“建立外交关系”。难得牌搭子凑不齐待在家里,也早早洗了脚钻到床上看武打小说,从不过问女儿的学习。
4
允嘉读小学二年级,成绩已经落到班级中下游,老师说她脑子不笨,主要是玩心太重,学校三点半放学,不到天黑绝对不会踏进家门,回来总是一头一身汗,显然玩了一个下午。吃过晚饭,草草做过功课就吵着要看电视,有时甚至还跟了出去打麻将,连鉴成的爸爸都看不过去,她却无所谓,觉得“小孩子嘛,就是要玩的” 。
爸爸每个月给鉴成和允嘉一样多零用钱,有“一碗水端平” 的意思,但允嘉比鉴成会花钱,手里零食不离手,陈皮话梅五香豆梅片糕牛肉干泡泡糖五花八门,还特别爱买那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因此,总是不到月底就花得光光的了。鉴成的爸有一次随口说“她这么爱花钱不好”,被后妈一句“心疼钱了吗”硬生生顶了回去;允嘉仗着母亲壮胆,越发无所顾忌。
终於有一天,连后妈也发作起来了。起头是家里放菜金的盒子里隔三差五开始短缺起来,多也不多,五毛一块之类的,可总是有点不对劲,爸爸暗暗在几张票子上做了标记,结果几天后,在允嘉床头柜的最底层一个抽屉发现了一张有标记的钞票。
那个星期五鉴成在学校做值日留得比较晚,回来一踏进门就发现气氛不对,爸爸和后妈一人一边坐在八仙桌前,脸色铁青,允嘉站在桌子前,辫子有点乱,盯着自己的脚尖一言不发。
他关上门,刚好爸爸冷冰冰地抛出来一句,“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