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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巧,向晓欧“最适合的时间”,是在凌晨1点半到两点之间。刚开始,他们还点着蜡烛、听着轻音乐……当然也是医师建议的,说优雅的环境有利孕育健康的孩子 ……熬到那个钟点,久而久之都受不了,便开上闹钟,等时间到了,闹钟一响,他就开始“下种”,半梦半醒中完事立刻又呼呼大睡,有时太累,一边“下种” 一边睡着了,向晓欧把他推醒,他说句“对不起”重整旗鼓再接再厉,心里几乎怀疑这样生出来的孩子会有心不在焉的毛病。
那年许鉴成其实很背运,上司被一位宿敌挤走,整个部门都被兼并过去,大家都人心惶惶,有些人就此跳槽或想办法调走。虽然原上司的对头采取了怀柔政策,但许多项目都临时换人被新老板拿去犒劳自己的亲信,许鉴成也有一个做了大半的让人抢走,还敢怒不敢言。心理压力已经很大,每月十几天还要半夜“加班”,风雨无阻,一早还要七点起床,八点坐车,九点准时坐进办公室,时间长了,实在有点吃不消,要命的是,作为男人,这种苦还得打肿脸充胖子,不足为外人道也。
小时候爸爸吹他“战天斗地”时半夜三更起床去下地插秧,说到这里,眼睛一鼓“那种苦啊,你这辈子都体会不到”。现在,他可以问心无愧地说,“老爸,那种苦我体会到了”。
亲戚们不知内情,开始怀疑是不是他有点问题。向晓欧的妈有次拐弯抹角提到“小许是不是工作太辛苦了,唉,你们美国不是有那个叫什么哥吗”,外婆索性寄来一包补药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弄得他哭笑不得。
每个月向晓欧生理期前那几天,两个人都很紧张;每次看见她脸色铁青地打开柜子取出一包卫生棉塞进洗手间的抽屉,都只好默默地拍拍她的肩膀,把失望咽回去,整理情绪,投身到下一个月的“战天斗地”中去。
有一次周末洗车回家,向晓欧坐在马桶上哭。她月经又来了。
“你说我会不会生不出孩子来?”她脚边散着几团纸巾,一面又去扯来擦眼泪,擦了一会儿,猛地伸手抱住他的腿,可怜巴巴地哭得不可收拾。
他蹲下身,把她的头抱在怀里,想安慰她。其实,什么安慰的话都已经说过了。突然,他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晓欧,你别急,”他拍拍她的脸颊,“我们肯定能成功的,以前有个同事的老婆给我看过手相,说我命里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呢。”
向晓欧抬起泪盈盈的眼睛,“手相?这种东西准吗?”
“她说去学过,好像挺准的。她看自己是一个儿子,后来果然就生了个儿子。”
她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会儿,挂着眼泪“扑哧”一声笑了,“你哄我的吧。”
“真的。”
“还是不信,”但她的情绪已经明显好转起来,叹口气,说,“就算是真的,打掉一个,也只剩下一个了。”
那年夏天,他去拉斯维加斯开一个会,竟和汤骥伟不期而遇。
那天他吃完饭回到凯撒皇宫酒店,走过底楼一排排的吃角子老虎,突然生出念头想去玩一会,就到皮夹里拿出一张五块钱到换钞机换两毛五分硬币。
可那台出淤泥而不染的换钞机一连几次都把钱退了出来,他又没别的零钱,这时有人递过来几张一块钱的钞票,“拿这个吧。”
七年没见,汤骥伟胖了很多,又高又壮,说话中气更足,鼻子上架着副考究的白金架开脚眼镜,笑起来却还是儿时那副挨揍都不知道人家为什么揍他的傻样。从前那个 Maggie到美国几个月就被一个开奔驰车上课的男同学追走,他自此发奋图强转学机电,现在加州一家电子公司上班,做到部门主管,正在争取机会外派香港。李政道吴健雄已是遥远的回忆,目前最懊悔的是1999年跟风去买Amazon的股票陪掉了几千美元。两年前结的婚,太太是扬州人,几个月前给他生了个儿子。
当时已惘然(146)
他们各拿着一把硬币玩吃角子老虎。许鉴成随手挑了一台准备坐下来,汤骥伟打量一下,肯定地说,“这台不好。”
“赌场的输赢机率都是计算得很精确的,门边的机器出钱率肯定比较高,你想,客人一走进来就听见哗啦哗啦钱乱响,多吸引人,里面的机器就没这个必要了,”汤骥伟肯定地说,“不信试试。”
于是两人各挑了一台坐下,约定二十个硬币之内看谁赢的钱多,汤骥伟那台在门边,许鉴成那台隔走道在靠里面。
一直到十五个硬币,谁都没有动静,他看看汤骥伟,汤骥伟也看看他。到第十八个,他的机器“搭搭”几声响,吐出了四个硬币,他拿起硬币对汤骥伟晃了晃,汤骥伟扁扁嘴,对着机器念了一句咒,看口型该是英文版的“我靠”。终于,在第十九个硬币,汤骥伟那只老虎不负重望,仿佛被角子撑坏肚子般“辟里啪啦”一个劲往下拉,他吹了声口哨从旁边抽了一个大号可乐杯去接。等接完了,慢悠悠地转身走过来,把手里的可乐杯摇得哗啦直响,和许鉴成手里的杯子干一下,终于咧开嘴,得意地说“Checkmate”。
时隔多年,汤骥伟仍旧事事高他一着。
久别重逢,太太又都不在旁边,他们去看了场带荤的秀,出来后肚子饿了,又找家中餐馆吃夜宵,喝掉几瓶青岛,一面聊天一面暗暗掂量对方的身家,没一会掂出分晓来,汤骥伟夹起一筷子海蜇放到嘴里嚼得嗝吱有声,“我也就运气稍微好一点,慢慢来,都能混出头的。”
汤骥伟房间里有两张床,那天晚上许鉴成就睡在他那里。
汤骥伟和太太打电话,“…这次巧了,碰到个发小,在聊天呢,七年没见啦…你那个还胀吗?唉,胀就给他多吃点嘛,奶又不会吃坏肚子,多吃长得快…啊,他又睡着了?哈哈哈…”放下电话,还是乐个不停,“我儿子可有本事,能一边吃奶一边睡觉,醒来接着吃,我妈说跟我小时候一个样,呵呵呵…我老婆奶水好,那小子头一个月就长了三斤,平均一天一两哪…”
他们一人一边躺在床上看加州州长和变态机器人展开殊死搏斗,看着看着眼皮耷拉下去。汤骥伟忽然问,“你妹妹现在怎么样?”
鉴成愣了一下,撑起眼皮,斜过去瞄他一下,汤骥伟也在睡眼惺忪地瞄他。
他把赵允嘉的近况告诉汤骥伟,“她说酒吧的地点很好,旁边都是旅馆,游客多,英国人喜欢去pub…卖酒,饮料,也卖点吃的,请了个边上大学里的学生打工,说生意刚开始,人还不太多,希望一年以后开始赢利。”
汤骥伟听完,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就好,”眼光转回屏幕,阿诺摆出个很酷的姿势说“我会回来的”,他又加上一句,“广东男人对老婆很好的。”
“是吗?”
“嗯。我以前有个同事是广东人,天天‘老婆仔’‘老婆仔’挂在嘴上,有次大家一起出去吃饭,专门多叫一份起司蛋糕包回家,说他老婆最喜欢吃那家店的蛋糕,我们都叫他模范老公…他老婆也经常煲好汤放在保温瓶里给他带到办公室,午饭时拿出来喝,有时候叫大家一起喝,我们都笑那是给他壮阳,谁敢揩油…广东男人不错的… 可惜后来被裁员了,人真是好人啊…”
电视已经完了,汤骥伟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打起呼噜,许鉴成拿着遥控器一个个频道按过来。
看着电视上万花筒一样跳动的画面,他脑子里浮起一些找不到答案的问题:钟家豪是不是天天“老婆仔”“老婆仔”挂在嘴上?他也是吃过苦的,应该对老婆好吧?允嘉会不会也隔三差五给他煲了汤带到店里去被夥计打趣?他们做生意应该也会碰到难处吧?…一晃,她的儿子两岁多了。
汤骥伟在两段呼噜的间隔中冷不丁冒出来几句话,“那个孩子要不打掉,现在也老大了…这几年老是想起那件事情,也不敢找人问…那时候年轻啊…”一面扯下脚上的袜子朝椅子上一扔,身子使劲地往铺得固若金汤的床褥里钻,“反正我这辈子都会觉得对她不起,我这辈子都会觉得对她不起…”他喃喃地把这句话又说了几遍,最后音调细下去,鼻子里又吹起小喇叭。
许鉴成也钻进被子,看着对面床上汤骥伟半张着大嘴的睡姿,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把真相告诉他,免得他为了一个不存在的孩子内疚,又想了想,终于还是压下这个念头,因为以前答应过赵允嘉不告诉他。当时她说“我就是要他后悔”。
汤骥伟说到“广东男人对老婆好”,声音里满是释怀,他却不知怎么的,再真诚的祝愿,也搀杂着些许难以言明的情绪。
下半年,他开始转运,新主管毫无预兆地给他委以重任,出差的机会又多起来,有时还要回中国。他和向晓欧还在为了孩子“汗滴禾下土”,老实说,经历过大半年的“广种不收”,他开始喜欢隔段时间出去几天,在旅馆里起码可以安安稳稳一觉睡到天亮。
搬来长岛后,他们的交友圈不知不觉有所改变,工作越来越忙,从前的朋友渐渐淡了,经常来往的只剩下工作上比较接近的人和周围的邻居,很多人家里也有经常出差的先生,伴随各种各样的八卦,多半都是“生活作风问题”。
有一回,他在房里听见外间向晓欧和两栋房子外的张太太聊天,张太太的先生长驻北京,犯过类似美国前总统的错误……当然没被整得那么惨,去年为了一个女人嚷过要离婚,今年才死心。张太太说“现在我想穿了,要出去玩可以,底线是,一,家不能拆;二,坚决不许弄出孩子,”她压低一点声音,“每回他走我都在皮箱里放上一大盒保险套。”
向晓欧问,“他用吗?”
张太太咕咕地笑起来,“他脸皮当然没那么厚,每次都完完整整带回来,不过我知道他肯定…这就是一个意思,大家心里明白,”她又压低一点声音,“不过总还是不放心,万一女人做手脚怎么办…我在想,反正小孩也生好几个,等再过几年是不是索性要他去结扎,省得麻烦… ”
许鉴成倒抽一口凉气,心想这真是最毒妇人心。再看见风流倜当的张先生,油然生出几分同情,觉得他像块案板上的五花肉。
想不到的是,一个多月后他去广州,晚上在酒店里打开箱子,内衣裤里居然也裹着一盒小包装Durex。他怔了好一会,摇摇头,把它又扔回箱子里。
他把那盒东西原封不动带回家,什么也没说。向晓欧应该看见了,也什么都没说。
之后每次出差,他的箱子角落里都会出现那个小小的淡紫色盒子。某一次,他把它塞进夹层,后来就一直留在那里。
有时候,他想也许应该跟向晓欧解释一下,她那么做完全是多余的,她大概是因为一直没怀上孩子才格外敏感,相处多年,应当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提不起劲来跟她解释;也许她是想和他撒撒娇,让他劝慰一下自己,但不知怎的,他们之间撒娇的情绪仿佛已经蒸发得无影无踪。
他知道自己忠实于她,也会继续忠实于她,却提不起劲来告诉她。
今年三十一岁,过十几年,到时他们应该已有了孩子,照这样下去,他保不定也会被喀嚓一刀,省得麻烦。
十一月,他去法兰克福出差,直飞的票没了,转机有两个选择,巴黎或者伦敦。
他看着屏幕上“伦敦希思罗”几个小小的英文字,心头微微颤了一下,随后立刻点回去,选到“巴黎戴高乐”。在戴高乐机场停留四个小时,在希思罗机场停留两个半小时。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揉了一会太阳穴,远处哈得逊河上澄蓝的天空绵延到很远的地平线之外。
他坐回电脑前,点下巴黎转机那条线,临到确认,却又迟疑起来。最后,想来想去,还是买了从伦敦走的票。
从伦敦转机,能快一个半小时呢,他这么告诉自己。
订好了票,他给赵允嘉打了个电话,算起来他们有大半年没联系了。背景里全是嘈杂,她无可奈何地说,“我儿子这两天老是乒乒乓乓拿个塑料杯砸桌子凳子,好好的桌子都被敲出很多坑来… 你等一下……”她搁下话筒。
他隐隐约约听见她提起嗓门像是在喝止孩子,小孩咿咿呀呀地回嘴,一瞬间几乎后悔起打这通电话。
但他还是告诉了她。在东拉西扯聊了一会儿之后,他故意用随便的口气说,“对了,下个月要去一趟德国,在伦敦转机。你们那边天气冷吗?我在想是不是带件毛衣去…”讲完了才意识到多少有点别扭。
当时已惘然(147)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允嘉的声音传过来,“冷啊,德国比英国还要冷,你最好带件厚一点的毛衣来,你到德国出差?”
“嗯。”
“哪个城市?”
“法兰克福。”
“运气真好啊,”她像是不胜羡慕地叫起来,“听说法兰克福很漂亮的! 你这种出差简直是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