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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乘风道:“裴夫人要我来请白大人过去。”
孟子莺想了一想,道:“我与你去东平。”
他说着顺手拿了门房里一件雨披,去马厩牵了马,与这人一起赶往东平。山路难走,又是雨夜,本来一个多时辰的路足足花了一个来回的时间才到。宅子里闪着微弱的灯火,小男孩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堂屋,厢房里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吼叫。孟子莺来不及与他打招呼,脱了身上雨披,站在厢房门帘外,方要开口,曲乘风拉拉他衣袖,比了个口型“王夫人”。
孟子莺会意,高声道:“王夫人,我是白雁声的结义兄弟孟子莺。白大哥这几日不在临溪,夫人的事我都知晓,不知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
他说完话,小男孩立刻站了起来眼巴巴望着他,厢房里声音渐渐平静,他却是等了很久才听见一个女人极其微弱的声音:“孟大人,请你进来。”
产房不详,但曲乘风和裴烈见他只是顿了一顿,就掀了帘子进去。
屋里密不透风,一股血腥的气味扑面而来,床上躺着一个三旬妇人,腹部盖着薄被,床尾坐着一个稳婆打扮的,两人都是满脸大汗。孟子莺走到床头边正坐,目不斜视,轻声道:“王夫人,在下孟子莺。”
那妇人勉力偏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个艰难的微笑。
孟子莺抬头看稳婆:“有多长时间了?”
那稳婆飞快回道:“我是午时三刻来的,到现在亥时也过了吧,总有五六个时辰了。这位夫人本来也是二胎,不算什么的,不知是胎位不正还是怎么弄的,到现在也生不下来啊,这可把人急死了。”
孟子莺就回过头看那妇人,柔声道:“王夫人,你莫急,慢慢来。”
妇人看着他竟然泪水夺眶而出,似是拼了命积攒力气,开口道:“答应我,万一,一定,要留下骨血。”
孟子莺心头一震,恍然大悟,曲乘风为何雨夜来访,裴夫人为何不避嫌隙让他进产房。
裴氏王婉喘了一口气,又道:“我听说,过去难产,剖腹产子,拿剑来。”
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来,孟子莺倏地站起,看着稳婆厉声喝道:“你这婆子没本事也就算了,脑袋怎么也拎不清,如今还糊里糊涂。今日若不能保住夫人平安,你以后也不要在东平做这营生了。亏你一把年纪,竟然不知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年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也不瞧瞧,外面那小公子才有多大,怎忍心让他年幼失祜。”那稳婆叫他骂得脸上青一道白一道,心里不住腹诽。王婉听了,眼泪只顾横流,他这番话奈何不是说给她听的。
孟子莺骂完稳婆,又对外道:“劳烦老爷把我马背上的针囊拿来。”他这时已知道曲乘风和王婉定是假扮夫妻。
一会儿曲乘风就掀开帘子递了个青布针囊过来,孟子莺接在手里,回到床头,对王婉温言道:“祖传金针之术,夫人若信得过我,请让我施针催产,定保夫人母子平安,方才那番话再也不必说了。”
王婉就含泪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曲乘风和裴烈在堂屋里直坐到快五更天的时候,雨声渐消,静悄悄的天地间忽然响起了一声婴孩的啼哭声。裴烈揉了揉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曲乘风高兴地拍着他脑袋说:“你有弟弟了,叫裴绍。”
裴烈爬起来就要往产房冲,差点把走出来的孟子莺撞倒,他也不道歉,绕过他直往母亲床边扑。
孟子莺拿了针囊走到院中,雷雨刚过,闷热的天气一扫而尽,东方刚刚翻起鱼肚皮,西南边黑沉沉的天空中还留有一抹赤红,一颗流星从东向西划过天空。
“流星夕照境,烽火夜烧原。”他随口吟道。
他以为这个孩子和这个时代降生的无数生命一样,都有像流星划过天际一样无比璀璨的一瞬,但最终还是归于漫漫长夜。
直到他死都不曾料到,正是这个由他亲手接生的孩子,最终点燃了埋葬这个乱世的熊熊烽火。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王婉应是赵婉,就是折柳记里的赵太后,是我老年痴呆了,记错了。。。
孩子虽然平安诞生,但是过程太过曲折,母子俩都体虚羸弱,孟子莺一时走不开,便留下来就近照料。
赵婉生产后的第三天清晨,孟子莺被一阵琴声唤醒,雅音徘徊,清婉可随,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他颇有点好奇,不知是何人弹奏,穿好了衣衫从柴房走出来,晨曦之中那名唤曲乘风的年轻男子盘膝坐在廊下,腿上放着一具古琴。他靠在柴门旁听了一会,只觉这人琴技娴熟不在他之下,方要上前搭话,从堂屋里咚咚跑出来一个小男孩,扑到那人身边央求道:“曲叔叔,弹那首吧,我来练拳。”
曲乘风抬手刮了下他鼻子,干脆答好。裴烈又高兴又紧张,把腰带一紧跳下地来,双腿一蹲,架势拉开,小手小脚挥动,开始练一套拳法。曲乘风含笑看他,手势一变,琴弦铮铮作响,有杀伐之意,竟然是一首北地琴曲《敕勒歌》。裴烈小粉拳虎虎生威,琴声悠长高亢,等他打完最后一个招式,琴音也刚好收束,他不知道是曲乘风刻意迎合他的节奏,只以为是自己练得好,也不顾满头汗水,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气。
孟子莺面沉如水,目视这一大一小,缓缓走到院中央,道:“你弹的是燕乐?”
曲乘风方才已瞧见了他,正欲起身,忽然听见他的问话,且似有不善之意,拱手道:“我祖籍幽州,世代乐户,爹爹是汉人,娘亲是柔然人,从小就会弹燕乐。”他容貌中却并无明显胡人的血统,而且汉话流利,举止文雅,决计让人想不到是一个混血儿。
孟子莺面色缓了一缓,问道:“为何到东平来?”
曲乘风眸中一暗,垂首低声道:“崇明四年幽州被鲜卑人攻下,家人四散,我一路流离,在荆州时被蜀人强拉入军中,后来随军队又到了扬州。幸亏遇到白大人解救,安排我到此。”
他与孟子莺对话之时,裴烈从地上爬了起来,煨在他身边,目光灼灼瞪着孟子莺,一副回护之态。
孟子莺觉得奇怪,这孩子打第一眼看见他就不喜欢他,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你去死吧,即使他是救了他母亲和弟弟命的恩人。
他此时却不欲与孩子计较,趋前一步直视曲乘风道:“你世代操琴,应该深明乐理,琴者辅国家以道德,和气自至,太平自立,奈何用古者之琴,奏胡虏之曲,乱先王之雅颂?”
曲乘风微一怔忡,待明白过来,不由扬眉一笑,他相貌本来平常,这一笑之下竟然有三分动人,漫声道:“我听说孟大人精擅音律,师从雷门,乃是大名鼎鼎的雷震先生的徒弟。乡野粗鄙之音,难登大雅之堂,污了孟大人的耳朵,实在是罪过罪过。”
他步步后退,句句谦抑,以至于自污,听在孟子莺耳朵里实在不是味道,好似自己仗势欺人一般,再要进前一步追问,厢房里传来咳嗽的声音,曲乘风一拍脑袋对裴烈道:“你娘的药喝完了,要再去抓些来。”裴烈连连点头,说着两人就要起身往屋里走。
“站住!”孟子莺赌气喝到:“方子拿来,我去抓药。”
他拿了药方,却并没有去药房,先拐进了城南的一条小巷,走到顶里面一间顶上只盖了半边茅草的土坯房前,早有人看见了他,将他请进房里。室内阴暗潮湿,户主是个驼背的老人,尖嘴猴腮,三撇胡子,从袖中拿出一团揉皱了的纸给他。孟子莺略微摊开,迎着光看了一眼,轻声道:“就这些了,没有了?”
老人家哭丧脸道:“前几日小妮子打翻了砚台,罚她一月不许进书房。”
孟子莺皱眉,老人看他神色,凑近小声道:“听说前几日有邕京的使者来傅宅,密谈大半天的时间,说到御史台什么的。”
孟子莺点头从腰包里掏了一块银子,足有五六两重,递给他:“不错,继续打听,但是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匆匆出了小巷,这次径直往药店来了。他一边看着掌柜抓药,一边默默盘算,蜀人谋反,中州青州扬州都陷兵革,皇帝震怒,想来是该动一动位置了,不知傅熙前途如何。
他低头一径沉思,没看见掌柜早已包好了药递过来,他旁边一人倒替他接了药包,孟子莺只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小阿九,你气色不错,这药是给谁喝的?”
好似九月天山之外飞白雪,又好像万丈涧底出猛兽,孟子莺瞬间全身紧绷,一点一点抬起头来,眼前一个弱冠青年,锦衣玉冠,雍容华贵,斜靠在柜台边,仪容轻慢,纵然不复端正,奕奕皆有一种风流气骨,简直令这小小药铺蓬荜生辉起来。
他眉不描而浓,唇不涂而朱,亲启檀口,孟子莺只觉是毒蛇吐信,环伺猎物:“九公子,让我好找,不寻个地方请我坐下吗?”
孟子莺一个激灵,接过他手里的药,边往外走边说:“确是好久不见,我们到那边的酒楼去喝一杯。”
那人跟着他后脚也出了药铺,在他背后悠悠道:“干嘛这么破费,不如回裴夫人那里听琴好了。”
他话音刚落,前边孟子莺疯了一般拔腿就跑,连撞了路上好几个行人。他在后面看着,脸上笑得越发艳丽。
孟子莺心生不详之感,一口气跑回家中,只见堂屋里地上对坐着曲乘风和裴烈,一大一小看见他回来都圆睁了眼睛,异口同声大喊道:“快进去看。”孟子莺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掀了厢房帘子,见赵婉躺在床上,被点了昏睡穴,小裴邵躺在一边,倒是没有什么大碍。他松一口气,出到堂屋,正准备解曲乘风和裴烈的穴道,门外一阵大风袭来,一人翩翩落地,正是先前药铺那人。
“沈一舟,和他们无关,你所为何事?”孟子莺当前一步,咬牙道。
那名唤沈一舟的男子,轻摇手里的折扇,看着孟子莺,柔情无限,不温不火道:“小阿九,你好没有良心,自你出蜀那日起,大公子和我就茶饭不思,日夜忧惧,总算陈远达还有点能耐,终于找到你了。阿九,这些年流落在外,想必你气也消了,苦也吃够了,子攸要你和我回锦官城去。”
他虽为男子,说话却柔声细语,如春风拂面,孟子莺却不为所动,面白而冷,淡然道:“人没有吃不了的苦,却有享不了的福。我当年既出了孟家,就绝不会回去了。沈一舟,你请回吧。”
沈一舟一贯的好脾气,不易动怒,仍是劝解道:“阿九,你不念父子之情,兄弟之义了吗?你小时候有洁癖,不愿意让人近身。是谁手把手传授你三十六路流星追月拳,七十二套分花拂柳手,一百零八式暗香疏影剑?游龙鞭,般若掌,拈花一笑,你想学什么,子攸和我都倾囊相授,这师徒之谊难道还比不过雷震吗?”
曲乘风和裴烈在一边听得咂舌,不知是哪门哪派的武功,名字都起得这么好听。
孟子莺默默无言。
沈一舟继续道:“如今奸竖专朝,隳乱纲纪,主公既已起事,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你理应回去效力,助主公早日夺取皇位,使江山变色。怎么和这等低贱之人为伍?”
裴烈年方六岁,已晓世事,听了这话气得脸都红了,曲乘风连忙使眼色给他,叫他稍安勿躁。
孟子莺直视他道:“我要是不走呢?”
沈一舟原以为他还是小孩子脾气撒娇弄痴,见他始终脸上淡淡,眼珠一转,越发和蔼可亲:“阿九,你的剑呢?”
孟子莺解下腰间银鞭,拿在手里,道:“我走火入魔之时,剑脉被师父割断,内力全消,用不了剑,改用鞭了。就是回了益州,也是废人一个,派不上用场的。”
沈一舟目中显然有惊愕之色一闪而过,却柔声安慰他道:“废了剑脉又怎么样,凭大公子一句话,你还不是花间派的掌门传人?雷老爷子一直中意你,想招你为婿,雷门也不在话下,谁敢轻视与你?”
孟子莺苦笑一下,握紧银鞭道:“沈一舟,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你快滚吧。”
沈一舟渐渐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道:“陈远达说你翅膀硬了,看不住了,子攸和我还不太相信。子莺,你为什么不回去,定要和这些垃圾堆里捡来的人混在一起?”他出生西川名门,自幼与益州刺史孟烨的大公子同进同出,所见所闻非富即贵,见如此低声下气也得不到回应,十分不解。
孟子莺回头看了堂上一眼,裴烈腮帮鼓得快要炸开了,曲乘风脸上也青青白白不悦之极。他又是尴尬又是抱歉,一振手里的鞭子,指向沈一舟道:“裴秀一族被枭首示众,是他做的吗?”
沈一舟自然知道他说的谁,点头道:“裴秀又臭又硬,软硬不吃,偏偏荆州又是守川的必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