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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祠堂中只剩两人之时,雁声温声道:“孙宗主,此间无人,事情前因后果能否再与雁声详说,我始终觉得这里面有些蹊跷。”
子莺随孙季仁去看临溪令。彼时天已全黑,山风习习,但见小巷蜿蜒,青石板路,家家虽然都是茅草覆顶,白粉涂墙,然而门户整洁,不见一点寒酸气。有的板扉未关严实,有乡人好奇探头来看,叫孙季仁斜眼一睨,又缩回门内。户户门前有水流过,点着松烟火把,抬头望去,山坡上燎原一片,竟然不知是天上星光还是人间灯火。
在狭窄的小巷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面前豁然开朗,只见一块平地之上,立着一处高大府衙,门口两只石狮子,一面登闻鼓,高悬一匾上书:临溪府三个字。门口更是灯火辉煌,几十人明火执仗、带刀带箭将府邸团团围住。
孙季仁向带头之人说了几句俚语,那些人便开了门让他和子莺进去。府里与东平任何一处府衙并无二致,都是窑林琼树、穷极奢侈,孙季仁停下脚步,指着照壁后面一座硕大的太湖石假山道:“你知道那块石头是怎么拉上山的吗?为了那块石头摔死了多少人?”
子莺心酸难言,旋即越过他往府里更深处行走。
两人一前一后步入大堂,见正中坐着一个五旬老头,官袍在身,正伏在桌上打瞌睡,双手抱圈,怀里抱着个四方四正的东西,子莺仔细一看正是官印。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踱到孙季仁面前,小声说了几句,孙季仁面上露出惊讶怀疑之色,片刻即消散开去。
孙季仁故意重步走上堂去,临溪令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抬头一看来人,一边抱紧官印一边哆哆嗦嗦。孙季仁忍气吞声道:“赵大人,东平府有人接你来了,你可以走了。”
临溪令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道:“在哪里,在哪里?”
孙季仁一指孟子莺,道:“我家宗主说了,大人可以带家眷离开了。”他说完这话手一伸将临溪令怀里的官印夺走。
“我的印,我的印。”临溪令伸长了手臂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这印把子可就是我的命根子,我要一齐带走。”
孙季仁正色道:“大人,这方印保存在县衙里更安全。你想,路上要是丢了怎么办,被贼人抢了怎么办?县衙就是你的家,什么宝贝比放在自个家里更妥当呢?”
子莺在下面忍笑忍得辛苦。
临溪令不知为啥觉得脑瓜不够用了,他一想这说得也有道理,就不再去争,对后堂高叫一声:“快点出来,回东平去了。”
子莺一时好奇,往他身后看去,过了一会只听悉悉索索的裙摆声,从后面陆续走出七八个莺莺燕燕,袅袅娜娜,身上都带着大包小包围着临溪令泣语。
子莺咂舌,道:“这难道都是大人的家眷?”心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宝刀未老艳福不浅云云。
孙季仁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大喝一声:“闭嘴,都走了。”
于是众佳丽雨收云散,纷纷争着挽着临溪令步下大堂。孙季仁带了他们出府,又犯愁了,这可怎么走?
孟子莺问道:“可有马车?”
孙季仁道:“府衙有一辆,可也塞不下这么多人。”
孟子莺冷笑道:“赵大人与我们骑马,其余人,塞不下就跟着走回去。”
他话声不大不小,那些莺莺燕燕听见了一时哭声震天,临溪令抖着白胡子在旁一迭声安慰,子莺瞬间觉得牙酸起来。他陪在旁干等了一会,给吵得头上青筋暴现,简直就想揍人。见孙季仁叫来个车夫,赶了辆香味熏人的马车过来,连忙迎过去。
也就是那一瞬间的功夫,车夫飞身而起,袖中一点寒光,越过子莺,直指临溪令。
“小心”子莺大叫一声。
于是尖叫声刺破夜空,那人一刺不中,又再回身,子莺手无寸铁,就近一掌推了个女人过去,顿时鲜血四溅,粉面成灰。子莺揉身而上,赤手空拳与那人斗在一起,过了十余招,他心下一竦,肝胆俱惊,厉声喝道:“你是何人?”
那人一身黑衣,面上僵硬,显是易容,长剑刺中子莺手臂,他疯了一般不退反进,步步紧逼,反把对手骇了一骇。
此时孙季仁也反应过来,提刀加入阵中,斗了一会,那人约莫失手已成定局,返身一跃,跳上屋瓦,踩着房脊遁去。
子莺也随着他跳上高处,孙季仁不会轻功,但熟门熟路,在地下紧追不放。
子莺目中怒火简直要喷薄而出,一路穷追不舍,但苦于手中没有暗器兵刃,他往地下扫了一眼,忽见前方就是祠堂,祠堂前面堆着一堆杂物,顶上面真是他的琴囊。
他心中狂喜,大笑出声,短啸道:“春雷琴来。”一手成爪,那琴囊相隔百尺竟然越空飞到他手里。
孙季仁在下面看见他这般隔空取物,心中顿凛。
皮质琴囊到他手里便四分五裂,露出一具黑灰色的仲尼式七弦琴,子莺一手抱琴,一手往弦上拂去,那龙龈处射出三只小箭,分上中下三路朝前方之人射去。那人身形一顿,湛湛避过,谁料子莺紧接着又是两拂,未及喘气夺命六箭随后又到,便只见剑光闪烁,叮当声不绝于耳。
打斗之声惊动了祠堂里面的雁声和孙叔业,两人奔出祠堂,雁声抬头望去,只见头顶上,子莺与一人相距不过十步之遥,子莺气息纷乱,立身不稳,那人笑道:“以为是货真价实的连琐指法,原来不过三琐,凭这点皮毛也敢来追我?”
雁声手里正拿着一支笔,劈手掷去,那人身子一闪,消失在夜色中,子莺身子一歪,从上面摔下来,雁声不顾瓦片纷飞,冲过去接住他。见他口角流血,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连忙把住他脉门,将真气输入他体内。过了半盏茶功夫,见他醒转过来,挣扎下地,道:“我没事,临溪令呢?”
大家都回头看孙季仁,他道:“平安无事,只是死了个小妾。”
子莺松了口气,雁声还不知怎么回事,忽见孙季仁迈前一步,声音中有些不明所以的激动:“那把琴,你莫非是襄阳大侠雷振前辈的儿子?”
子莺一怔。孙季仁见他默认,更加激动,语无伦次道:“原来是你,我说怎么就有点面熟。崇明九年,五胡围困襄阳,守城将领为了自保,夜坠城下投靠敌军,彼时雷大侠在城里,组织抗敌,身边常带着一个孩子,就是你吧。”
子莺听他提起襄阳旧事,心中沉痛,脚下一个趔趄,雁声一把将他搂住,只听他茫然道:“襄阳吗?原来是故人。雷震是我师父,可惜他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子夜已过,河汉迢迢,宗祠门前燃着熊熊篝火,映在子莺眼中,隐约可见荒烟草树乱流,半山疏影,一梦经年。雁声看他茫然无措的眼神,好似十三岁那年,继母濒危,父亲远在边关,家中还有两个幼弟嗷嗷待哺,雁蓉望着他的眼神,平生第一次叫他“阿兄”,让他觉得自己是被依靠的那个。
于是用力搂了怀中人两把,柔声道:“子莺,你去里面歇歇好不好?这里有我和孙宗主照应。”
子莺先前用力过猛,此时也觉经脉鼓胀,气息混乱,于是勉强点头,往祠堂里面走。刚走两步,雁声脱下外衫从后将他兜头罩住,他两行眼泪无声无息落在脚下的土地里,不敢回头,径自走进祠堂。一人缩在角落里抱膝而坐,听外面人声鼎沸嘈杂烦乱,心想只要休息一下,就可以再次出发,这么想着竟然就模模糊糊地睡过去了。
梦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闭着眼都知道,他又一次回到了那座危城之中。头顶是又白又大的月亮,他站在女墙之上,墙下是堆积如山的尸身,墙外是五胡联军的营地,长久的对峙让双方都疲惫不堪,比血腥更令人作呕的是焚烧尸体的焦臭味,绝望中听见风中传来阵阵乐音,似是一首北地歌谣,质朴刚健,引商刻羽,竟引得城外胡人纷纷走出帐篷引颈倾听。其中一人清啸一声,朗朗道:“我乃鲜卑征南大将军萧渊藻,城上是何方高人,月夜清谈,动摇我军心,敢不敢下来一战。”那弹琴之人并不理会,一曲径自弹完,长身而起,一振衣衫,对尚在发呆的子莺道:“阿九,回去吧,晚了你娘要骂的。”
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一惊而起,跑到门口只见外面围了不少人,孙叔业不知从哪里又找来了一辆破破烂烂的板车,将临溪令和他那些大小老婆还有那个死掉的小妾都安置妥当了。
雁声见他醒来脸色好了很多,亦是十分高兴,与孙叔业匆匆告辞,急着带临溪令回去交差。
秋日的早晨,天高云淡,好鸟相鸣,红叶满山,人迹不到处有涧飞短澎,流水至清,五色鲜明,白沙如霜雪,赤岸如朝霞。雁声原来与孙季仁在前开路,回头见子莺在队伍后面晃晃悠悠,一时放心不下,勒马回来与他并辔而行。
“你身上可有哪些不爽利的地方?”雁声问道。
子莺摇头,压低声音道:“那人的来历孙宗主说了吗?”
雁声道:“是数月前投靠到此的,孙宗主也不大清楚来历,只是觉得颇有些能耐,所以留下了。你与他相识吗?他为何要刺杀临溪令?”
子莺咬牙道:“我师父空城计退敌之后,拜他一箭所赐,从此不能调弦弄徵,我在襄阳城里追了他十来天终让他逃脱,未曾想跑到这穷乡僻壤来了。至于姓甚名谁,什么目的,也是一概不知。”
雁声闻言也皱起眉头。
子莺忽然道:“你觉得孙宗主这人怎么样?”
雁声素来知道他话题转得快,想了想便含笑道:“温雅飘逸,有勇有谋,折旋合度,难怪年纪轻轻就为一族之长。”
子莺偷看他一眼,见他面上堂堂,也笑道:“正是,以后在临溪,此人可放手大用。”
雁声一愣,他尚不习惯子莺这样的语气,就一笑而过:“临溪令安好,傅熙也未必愿意我到临溪来,此事先搁着再说。”
子莺听他提到这始作俑者,心里想,临溪令必不会再回此间。这事说得不好听就是官逼民反,指不定加赋五成的指令就是傅熙下的,因此才不让县丞提那封信的事,或许心里还存了看好戏的念头,巴不得临溪令死无对证,所以一开始就把他的死活说得含含糊糊。
他正在心里大骂这狗头,忽听雁声轻声道:“信的事不必多问了。”他偏头看雁声,见他目中幽深一片,也点头道:“你心里有数最好了。”
队伍出了群山,但见往东平的大路边有一队府兵把守,孙季仁命队伍远远停下,心想他们倒是没有诳人。一人打马过来,雁声见是东平府的军曹,于是也迎了上去。军曹见他们去时不过三人,回来这么大阵仗不由惊讶。雁声与他略说经过,他掀了帘子看了看马车里逃脱险地之后放松下来呼呼大睡的临溪令,暗地撇了撇嘴,回头再看雁声已另换了一副言笑晏晏的嘴脸:“临溪令平安无事,白典签此行点头功,辛苦辛苦了。”说完又狐疑地看了看子莺和孙季仁。
雁声忙道:“这两个一个是我家僮一个是半路雇的向导,并非可疑之人。”
于是军曹带领府兵护送临溪令回东平府,雁声让子莺带孙季仁回家休息,自己顾不得洗漱,也赶回府衙。
少不得哭哭啼啼人仰马翻得闹了一会,等到日影斜川傅熙这才想起雁声一直坐在大堂里,这才过来见他。
雁声就将经过与他详述一翻,他想傅熙之前见临溪令也一定会另有一番说辞,因此尽量中肯,不偏不倚,最后道:“我说这其实都是误会,孙宗主还心有疑虑,我代太守允诺他只要归还临溪令,解除武备,征粮按十中取四,绝不多征一毫一厘,孙宗主说大人明察秋毫,孙氏一族感激涕零无以为报。”他说到这里脸上也是微微一红。
傅熙呆了一呆,反应过来心中已是不悦,但面上还是风轻云淡,道:“按朝廷典章本就该如此,征兵用粮,一国之大事,小人造谣以讹传讹,闹出这些来反为不美,本府也十分痛心。这次全赖白典签从中斡旋,上情下达,居功至伟,我一定起奏朝廷另有封赏。”
却是绝口不提之前答应雁声署理临溪的事了。
雁声一笑了之,告退回了家里。
但见家中一室清冷,孙季仁坐在室内闭目养神,见他回来,大喜过望嚷道:“孟兄弟有事出去了,说你回来就有饭吃。”
雁声哭笑不得,累了两天一夜,少不得还亲自去东厨淘米做饭。
傅熙送走雁声不久忽听家人来报,说白家家仆求见,只觉奇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着青衣,提一个三层黑漆描金食盒,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分花拂柳过来。彼时天已全黑,然而这少年过处好似烛花摇影、珠辉玉映一般熠熠生光。
这少年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