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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逐晚风-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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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雁声微怔,答道:“没有。我只见过雁蓉给弟弟洗头。”
  孟子莺轻声问:“你以后还会给别的人洗头吗?”
  白雁声的手顿了一顿,孟子莺屏息一会,才听他低声说:“不会了,我今后只给你一个人洗头,你说好不好?”
  孟子莺欣喜不自胜,嘴角不自觉弯了一弯。
  用皂角搓了一遍,再用旁边水桶里的清水浣洗几回,用干净的布巾包好头发。
  悬崖边有块大石,下临深谷,可坐可卧。清晨露水寒冷,白雁声脱下外衫铺在大石上,两人并排坐在石上,借山风吹干头发。他方才洗头的时候看见孟子莺新长出的黑色发根,因问道:“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他还记得孟子莺曾说小时候练功走火入魔以致头发全白,是他师父雷震足足为他调理经脉三年才复原。倒不知如今是谁在襄助他了。
  孟子莺看他一眼,似是明白他心中疑问,道:“不碍事了。我寒江孤影剑已经破九,日后能自己调理经脉了。”
  白雁声见他脸上仿若无事,忆起昨日顶上他出手制住商太微,令自己救下萧溶月时的那一招,如风如电,大乖以往,当是武功精进的原因,于是也暂解愁结。
  然而再转念一想,不得不问道:“你不觉得商太微的武功来历有些奇怪?”
  孟子莺微微一笑,道:“他拿人咽喉的手法与花间派的缠丝蜘蛛手很像,但内劲却不是我们这一路的。我们花间派的武功醇厚,便是根正苗红也要练上个三五十年才能到这样的境界,他才多大年纪?似孟子攸那般人物,世上能有几个?我瞧他内力繁杂,亦正亦邪,也不知杀了多少人,吸了别人的精血真气才有这样的身手。”
  白雁声听了眉头紧蹙,当初劝萧瑀放他走,不知是对是错了。
  孟子莺心里却想,寒江孤影剑起手式为月射寒江,最后一式是万川归海,天下武功虽有门派之别,说不得最后也是万川归海殊途同归。这当中的诀窍也许只有苏皓看得最清楚。
  想来他背地撩拨武林豪杰上山祝寿之事已被此老勘破,不点明大约是看在西川与中州唇齿相依的份上还想留几分薄面。
  不过,苏皓对萧溶月、白雁声的兴趣比较大,却是他没有想到的。中州沃野千里,地形险峻,他欲收入囊中,此行想大献殷勤,结果适得其反,颇有点意兴阑珊。
  他正患得患失之时,旁边伸过来一双大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白雁声关切问道:“你脸色很白,觉得冷吗?”
  孟子莺猛然醒转,反手抱住白雁声,调笑道:“美人在抱,目眩魂消,形骸就死,心复何言?”
  他一会儿心事沉沉,一会儿娇柔万状,弄得白雁声措手不及,脸上顿时通红,却也顺势把他抱在怀里。孟子莺把半干不干的头发捋到身前,在他怀里调了个舒服点的姿势。
  雨后轻寒,两人坐在轻尘也飞不到的山巅,看盈盈秋水,淡淡青山,恍然又走回到了临溪的悠悠岁月之中。
  “你真要送刘破虏回邕京?”
  白雁声颔首道:“挟天子以令诸侯不是我的风格。开拓邕京的是他们刘家人。我要什么会自己去取。”
  他说这话时已经声朗气清,底气十足。
  孟子莺勾起唇角,伸出一根手指在他胸口划圈,低声道:“让我来猜猜。徐州嘛,位置偏了点,洛邑嘛,又兵荒马乱的。你看中了中州淦水之滨的阳城,是也不是?”
  真是难将一人手,掩得天下目!白雁声低头望怀里的人,何况是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让人又爱又怜。
  孟子莺倏地被他下大力气紧紧抱住,紧到他能听见白雁声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他心里有一丝莫名的害怕,于是拍拍他后背问道:“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白雁声郁郁寡欢,闷声道:“子莺,我很害怕,我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孟子莺眼望着无边秋色,忽然想起了一句心酸的诗: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
  雁声远向萧关去。
  他强笑道:“我们嘛,以后会像苏真人那样,不老不死,万岁如常。”
  白雁声胸腔震动,笑不可抑:“那不成了老妖怪了?”
  孟子莺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四目对视,他一手轻抚他的眉眼,温声道:“成妖成魔,你也敢跟来吗?”
  白雁声亦是情意绵绵地凝望着他,十分笃定道:“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孟子莺心情激荡之下,狡黠一笑,募地将他推倒在大石上,俯身在他耳边咬出两个字:“抱我。”
  沈君理紧赶慢赶,午后回了剑庐峰。他此行收伏商太微十分之顺利,以致昨夜下山至今天水米未进都不觉得疲累饥饿。
  他满心的欢喜在看见山巅的两人后都化为了乌有,于是迅速闪身到了竹篱之后。
  好一个万丈悬崖同卧起。
  只以为他是冰人一个,高冷孤寂,轻易不能融化。却原来是一座冰层覆盖着的火山,不喷不发,只是没有遇见对的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二章

  深秋的香炉崖上,百尺梢头一只寒鸦正在梳理羽毛。
  忽然间爪底一空,栖息的树枝已经被拦腰截断。它随着断枝下坠到半山腰才醒悟过来,大叫着振翅飞进山谷,惊动山林深处的鸟兽。
  剑光如雪,一老一小在崖顶已足足练了四个时辰。
  苏皓眼见萧溶月手里凤鸣剑寒光陡闪,如梦如幻,不住含笑点头。一阵秋风扫落叶,他眯起眼睛,恍然看见大漠边关下两个人影也是这般你来我往,裁冰剪雪,谈笑看吴钩。
  萧溶月见他目光游移,心中大喜,凤鸣剑一转,猛然反刺,这一招出手极快,尽得快剑精神。但见苏皓扬眉一笑,长剑绵绵而至,在萧溶月剑花中左顾右盼,总能找到间隙,反逼得萧溶月渐渐倒退,笑容凝滞在脸上。
  萧溶月只觉长剑寒芒铺天盖地而来,劲风飒然,她招架不住,募地大喝一声,剑花斗涨,身子却向后高跃而起,逃出了剑光笼罩的范围。长剑脱手之后,直向苏皓冲去,被他弹指击飞。
  这一招投剑逃命便是苏皓教她的最后一击。
  苏皓收剑入鞘,渊停岳峙,不喘不颤,额头上一滴汗也没有。反观萧溶月脸涨得通红,不顾形象叉腰大喘粗气,浑身上下都汗湿了。
  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掌声。两人回头望去,白雁声和杨难当一同前来,白雁声满面喜气道:“溶月,学了这十招,你以后再也不会轻易为人所擒了。”
  萧溶月抹一把额头的汗水,走过去依着汉礼,朝苏皓盈盈下拜道:“多谢苏真人厚爱。溶月以后一定勤加练习,将这十招快剑剑法发扬光大。”
  杨难当在一旁笑道:“师尊,这剑法从未见你练过,有什么名号没有?”
  苏皓摸了摸胡须,若有所思道:“我随便练练手的,哪里起过名号。不过从前有一个人倒是说过,不如叫快雪剑。”
  雪后初霁,奇峰寒林,剑光既寒,剑花似雪。白雁声、杨难当、萧溶月相视一眼,都是又惊又喜,齐声道:“这个名字好!”
  苏皓莞尔。
  白雁声走上前,也执弟子礼,郑重道:“卢兄、杨兄当年对我襄助实多,今日真人更不吝赐教,指点我这位同行而来的小妹子,我此时轻易说不出个谢字。但不知真人有何指教末学后进?”
  苏皓眯眼看他,含笑道:“你和令祖上淮南侯简公倒是像得很。”
  白雁声奇道:“苏真人认识家祖?”
  苏皓颔首道:“岂止是认识,他与我们还是……”他说到这里骤然顿住,轻轻叹息一声道:“算了,都是八十年前的旧事了。”
  萧溶月却依偎到他身旁,不依不饶撒娇道:“说嘛说嘛,师尊还认识我们萧家的祖宗檀石槐,对不对?”
  她不过学了人家十招剑法,就要厚脸皮叫人家师尊,白雁声连忙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苏皓不以为意,眼望白雁声道:“旧事不必再提了。我听难当说,你有志于澄清天下,欲借中州之地为根基。莫怪我老头子说话难听,我要先为我这些徒子徒孙们讨个利是。”
  白雁声回望了杨难当一眼,后者脸上有淡淡笑意,耸肩摊手,以示不知。
  白雁声恳切道:“苏真人有什么吩咐,只要雁声做得到,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苏皓花白眉毛一抖,眼望四周青山漫声道:“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之人登山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灭无闻,使人悲伤。如百岁后有知,魂魄犹应登此也。”
  萧溶月满脸不解,不知他为何突发此感慨。
  白雁声略有思忖,展眼看见杨难当轮椅背后挂着一张铁胎弓,扶手下面插着一个箭筒,羽箭个个带着哨子,似是行动不便的他召集门下弟子所用。他走过去借了那弓箭来,张弓满月,只听一声尖厉的鸣镝之声,箭如流星,射入对面山崖的丛林之中,惊飞山鸟无数。
  萧溶月自幼弓马娴熟,见他这一箭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哨音不绝于耳,在山谷回响,足足飞有几十里地都不止。
  白雁声挂弓在腕,拱手道:“苏真人,若雁声他日功成名就,这天下有河清海晏、万里同风的那一天,这山庄赐名御剑山庄,弟子奉旨铸剑,百无禁忌。苍山之内凡能听到我鸣镝的地方,永为御剑山庄的产业,任何人不得上山搅扰贵庄弟子。”
  杨难当眼睛一亮,萧溶月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苏皓点头淡淡道:“你记得就好了。”他说完这句话就转向萧溶月,还没开口,萧溶月已经谄笑道:“真人,我身无分文,逃难到贵国,只有这把祖传宝剑傍身了。”
  苏皓好笑道:“你那剑不过我年轻时失败之作,你就好好收着吧。若是今后有人问你,是汉恩重,还是胡恩重,你怎么回答?”
  萧溶月愣了一愣,不知他为何起这个话头,却还是老老实实回答道:“当初女娲用黄土做人,有阴阳之分,未闻有华夷之别。近世腐儒内其国而外诸夏,内诸夏而外夷狄,王者欲一乎天下,何有内外之殊?溶月认为,抚我则后,虐我则仇,胡汉一家,各美其美,才是王道。”
  她说完这番话,白雁声和杨难当都是震撼不已,都为自己见识浅陋而羞惭不已。
  苏皓目光柔和,再没有说什么。
  她和她的祖先一样,对自身血统里继承的东西有着与生俱来的自豪感,灵魂中同样燃烧着高贵的火焰。
  等了八十多年的岁月,这一天终将来到,各族之间的憎恶渐趋缓和,天下一统,胡汉一家算是有指望了。
  因那一声鸣镝,召来了苏乐山和几个管事弟子。杨难当正要摆手说无事,白雁声携萧溶月就势向苏皓告辞。
  眼看落晖余光散尽,苏乐山和杨难当都想再留他们一晚,却见苏皓并无留人之意,两人不敢忤逆师尊,苏乐山送白、萧二人下山,杨难当行动不便,只在原地目送而已。
  苏皓忽然发问道:“你觉得白雁声资质如何?”
  杨难当回过神来,见师尊面上看不出情绪,遂斟酌而谨慎道:“中人之资。”
  苏皓便笑了,他如何看不出徒弟的心思,眼睛一弯,狡黠道:“齐桓公亦中人而已,此小白何如彼小白?”
  杨难当心弦一动,不觉笑出声来:“师尊的意思我懂了。中才全在策厉。有管仲在,他便是一匡天下的春秋霸主,有易牙、竖貂在,他就不过只是姜小白而已。师尊放心,此小白胜过彼小白太多了。”
  师徒二人都是仰天长笑起来。
  笑着笑着,苏皓忽然出指如闪电,点住杨难当的穴位。后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老者。
  苏皓蹲下身子,一手把住他手腕上的脉门,一手在他双膝之上敲敲打打,过半响和蔼道:“难当,你的伤本不要紧。你脊椎处有一段骨节错位,压迫神经,以致双腿残疾。我助你将断骨扶正,再用药王庐的治伤灵药以内力将药气渗透到碎骨处,过不了多久,你就能重新行走啦。”
  杨难当喜出望外,颤声道:“师尊,你说得是真的吗?”
  苏皓脸上却并无喜色,仍是淡淡道:“不过,脊椎附着人体经络,有不少要紧穴道,我怕一着不慎……”
  “师尊!”杨难当打断他道:“我不怕!自古皆有没,何人得灵长,这世上人谁不死?”
  苏皓便走到他背后,一手捏住他脊柱,一手放在他头顶百会穴,轻声道:“师尊荒疏已久,老眼昏花了,自古心去意难留。难当,你还年轻,还有许多的事未做。师尊将这百八十年的功力都传给你,你要好好珍惜啊。”
  不死复不老,万岁如平常。
  每次出关的时候,认识的人都一个个消失不见。漫长的岁月之后爱人和仇人都已老去,这样的久生让人难以忍受。
  这一次,终于可以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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