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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数日,景象一新,灾后的不振大半尽除,百废俱兴。
走在街上,店铺热闹,欣欣向荣,一片安宁。
随着马车沿着长街的行进,街市中的叫卖和欢声笑语也宛似浪一般,一波一波地流进窗内。
云菀沁目光收回,头一转,落在身边三爷身上,能治天下的人,短期内平定一个长川郡又有什么难。
这次凯旋回京,他注定接受朝野瞩目,指不定现在京城里,已经是喧哗开了。
此刻,他透过车窗观察着街景,脸上却没几分高兴,反倒眉头紧锁。
云菀沁猜得出他的心思。
城内复原得越快,表示长川郡以梁伯坤和徐天奎为榜首的官员们,这些年贪墨成风,中饱私囊,才能积下这么多财产,而这些官员并不傻,为了不给人话柄,如今拿出来的,也不可能是全副家产,恐怕只是一小部分!
长川郡的背后绝对是有一条利益链!
而利益链顶头的那人,既然给予了长川郡这些官员们荣华富贵,必然也将他们管控得死死。
堪称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马蹄噔噔声,拉回云菀沁的思绪,撩起挂着红缨的马车窗帘,望着窗外,调笑着一语双关:“这才是真正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夏侯世廷眉宇一凝,释出一阵轻喟:“只不过是先割一块肉,不会就这么完了。”
云菀沁知道他是想揪出背后那人,轻问:“梁巡抚这次也会跟三爷一块儿回京述职吧。”
他是地方高官,长川郡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应该要回去面圣呈报。
夏侯世廷点点头,似是不大想多跟她谈这些朝政上的污浊事,脸一偏,望了一眼窗外,转移话题:“停车。本王下车走走。”
车夫只当王爷是要步行巡城,“嘘”一声刹住马,泊在了路边。
车子正经过一条热闹的市集,街道两边是店铺。
云菀沁身为婢女,自然要谨守丫鬟本分,跟在后面下了马车,施遥安正要殿后跟上,却见夏侯世廷回头:“遥安,你在车上等着就好。”
施遥安颔首,与后面的便衣侍卫等在马车边,注视着动静。
云菀沁单独跟在夏侯世廷的身后,没走几步,头一抬,面前的是个卖胭脂水粉的店面。
晏阳不似京城,对于脂粉需求并不大,一条街上难得找出个叫夏侯世廷看得入眼又合心意的胭脂铺。
两人一前一后跨进了店铺。
不远处,马车边,有侍卫疑惑:“王爷进卖女人物事的铺子干嘛?”
“想必是买些当地特产给娘娘吧。”施遥安笑笑,这话也不是骗人,可不就是买给娘娘的?还就在他身边呢。
店铺内,掌柜是个中年人,见着有客来,又见男子一身衣袍,虽低调却是真材实料的好货色,容姿和仪态说不出的贵气,在晏阳城内少有,身后还跟着个婢女打扮的,忙亲迎出来:“客官请进,应该是给夫人采买吧。”
夏侯世廷背手跨进了门槛。
云菀沁赶紧跟上去,只见他对那掌柜的道:“我想要些妆容物事,脸眼眉唇上的全套都要,要店内最好的,可别拿那些伤皮肤的次货和大路货。”
“好的好的,绝对是上等货,您慢挑。”掌柜的见碰着个出手阔绰的豪客,笑眯眯地忙进去备货了。
云菀沁记起来了,前两天偶尔跟他听过,说是手边易容的一些脂膏快没了,本也是随口一提,到时再找吴婆子想法子要一些,反正这会儿自己人红,吴婆子对自己说一不二,也不算什么事儿,没料他却记在心里了。
不一小会儿,掌柜眉飞色舞地捧出镇店货物,夏侯世廷示意云菀沁自己去看。
云菀沁走到柜台前,一边嗅嗅,一边在手背试了试,挑了几样出来,掌柜的见她倒像个熟练的,又笑道:“客官的夫人好生的福气啊,夫君帮着买闺阁物,还专门带上个识货的丫头。”
挑了会儿,掌柜的将货物打包好,云菀沁一提,倒还有几分沉甸甸。
夏侯世廷见她似是满意,面上也浮了两分悦色,只见那掌柜的哗啦啦打着算盘,笑着在柜台后面,报了出个结账的数目。
他嗯了一声,右手滑进左手袖子里,摸了一摸,眼一眯。
掌柜继续还在笑着盯住他。
他左手又滑进了右边袖内,这次待的时间长了些,却仍旧是空着手出来。
“客官,”掌柜的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了,笑容退去,重复了一遍银子。
气氛沉寂了一小会儿。
夏侯世廷望了云菀沁一眼,坦白:“没钱。”
掌柜的懵了,看这客官衣着金贵,没钱?不是玩儿自己吧?吃霸王餐的人多了去,居然还有用霸王妆的?没钱用什么奢侈品啊。
他脾气上来了:“客官,您这不是说笑吧?没银子您还进店买东西?我忙得一头汗,您说你没钱,您这是耍我呢?您这不是要我报官吧!”
云菀沁也是呆了一下,不敢相信:“一文钱都没有?”
夏侯世廷也没觉得难为情,爽快摊开两袖,一阵清风,从小到大,从没单独上街买过东西,既然没买过东西,又带什么银子?就算要用银子,也是找身边的随从拿,一直习惯了,这会儿付钱时才记起没带随从。
掌柜的吸了口气,只当遇着个阔绰客人,没料竟是个浑水摸鱼的,将云菀沁怀里的货物一把躲过去,呸了一声:“我开了这么久的店,什么人都遇过,还真没遇着您这样的,穿得衣冠楚楚,连几两银子都摸不出来!得!当我见鬼了!”
云菀沁被说得面红耳赤,偏偏也不能怪人家,忙伸手要去拿:“老板,不是不付,咱们家里下人在外面呢,这就去给你拿银子来。”
信才出了鬼!掌柜的摇头:“姑娘,你可别说我小气刻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做生意的常理儿,你拿着货去要钱,万一你跑了,我找谁?咱们又不认识!”
正是热闹的大白天,人多,这一嚷嚷,隔壁做生意的商贩和路过的百姓都引颈往里面瞄。
“这人看不出来啊,生得这么俊,穿得人模狗样,原来是骗子,居然赖账。”
“是啊,赖的还是胭脂水粉,做他媳妇儿当真丢人诶。”
云菀沁脸越发的红,忍不住瞪了夏侯世廷一眼,亏他居然没有一点儿愧色,没事人一样。
夏侯世廷本无所谓,这家买不成,缘分已尽,那就出门再去找施遥安拿银子,去下家呗,见云菀沁找那老板要,却被那老板拒绝了,只觉不能忍,这口气咽不下,英眉一蹙,浑身重新摸了一遍,实在半个子儿都没有,手一抬,脱去了指上的玉扳指,放在柜台上:“老板,这个先抵着。”
掌柜的见他样子认真,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故意的,终于怒了:“我没时间跟你这骗子闹!没银子逛什么街买什么东西啊——”
云菀沁发誓两辈子都没这么尴尬过,买东西没钱付账被人指着鼻子骂骗子,丢脸。
掌柜的正气汹汹收回货物,却听门槛外传来脚步声,有人进来。
施遥安隔得不远盯得紧,见店铺外围了人,自家主子似是同老板起了争执,疾步过来,几句驱散了人群,再一听是什么情况,忙掏出银子往柜台上一拍:“误会而已。够了吧?剩下只当打赏。”
掌柜的见着那锭足秤大白银,又笑眯了眼睛,忙弯着腰走出柜台,将货物又恭敬送到了云菀沁手上,道:“误会误会。”
云菀沁自己开店的,知道甘来辛苦,也不愿意给人家为难,况且本来就是某人出了纰漏,将包好了的胭脂水粉一拎,不轻不重睨一眼夏侯世廷,提前先出去了。
“遥安,将货拿着先放上车去。”夏侯世廷一边走,一边吩咐。
施遥安忙接,过云菀沁手里的货,又问:“怎么,三爷是还要逛?”
夏侯世廷仰脸看看日头:“天不早了,晏阳有几家酒楼不错,吃了再回行辕吧。”
施遥安也知道三爷是想跟娘娘多待会儿,识相地抱起货物,还没转身,却听三爷严肃一声:“等等。”
施遥安一愣,问:“三爷有什么吩咐?”
夏侯世廷摊手:“给本王点银子。”
施遥安掏出银袋子给了三爷,想想不放心,再不能让三爷在娘娘面前丢脸了,又补了张银票,这才回了马车那边。
夏侯世廷拿了银子,底气足多了,走到云菀沁身边:“走吧,去附近的云来楼。”
云菀沁看他一眼:“吃霸王餐不给钱,便是被店小二打残了,官府也不会说什么的。”
夏侯世廷脸一绯,拍拍袖袋:“这次带足了。”见她闷闷不语,又脸肌一紧,压低嗓门:“生气了?”
兴致勃勃地挑完东西,打包准备拿走,结果被人指着说是骗子,还引得半条街的人来围观,谁能高兴得起来?云菀沁撇撇嘴,可再瞥一眼他指腹上在阳光下泛出光芒的玉扳指,又释然了。
这玉扳指是他最贴身的亲密信物,前世今生她都没见过他取下来。
对他来说这么贵重的物件,竟然拿去抵押,为自己换胭脂水粉。
想着,云菀沁不禁好奇:“三爷这玉扳指是从宫里带来的?”
夏侯世廷见她心情好了,暗中舒了口气,缓缓踱步,轻道:“嗯,母嫔送我出宫时叫我带在身上,嘱咐我今后随身携带。”
原来是贵嫔赠的,难怪。不过贵嫔送这么个不能吃不能穿,又不是能保命疗毒伤的扳指给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干嘛?难不成叫他看着能记得宫里的娘亲,聊以慰藉?
云菀沁第一次对他这随身信物生了新鲜,大街上也不能让他脱了看,低下头,见他广袖飘飘,玉扳指的幽绿闪动,忍不住指尖一伸,轻轻用指腹触了一下。
与其他玉质物也没什么大区别,戴久了,沾了人气,光滑润腻,微有暖意。
他察觉有个小爪子抓了自己手一把,虽只有短短一瞬,却碰上了皮肤,唇角噙起笑意,趁她不注意,借着敞袖的遮挡,将她酥手一抓,避人耳目地握在掌心,脚步却未停,继续走着,直到到了云来楼门口,人来人往,才放了出来。
进了酒楼,夏侯世廷在三楼雅座定了个包厢,点了一桌晏阳本土特色菜。
本地以麻辣菜式出名,百姓喜辣,做什么菜都喜欢用辣子和花椒等辛辣物调味,素有“晏阳菜,三伏晒”之说,便是将晏阳的菜比作夏天三伏日的太阳一样火辣,尤其这会儿是大冬天的,辣椒保暖,更是每家每户少不了,酒楼里也是主打。
夏侯世廷并不嗜辣,可是既然她难得出一趟,至少得不枉此行,试试当地特色。
于是,整张宴桌上,全是晏阳本地的特色麻辣菜,椒麻童子鸡,卤辣口条,豉椒扁豆,朝天椒鱼,麻婆豆腐,最中间,还烧着个羊肉胡萝卜麻辣香锅。
云菀沁倒不怕辣,娘亲许氏吃点儿辣,小时候跟着吃着吃着便习惯了,重重轻轻的辣子都能下肚子,见着满桌子便也不客气了,举筷大快朵颐。
本来说尽量保持点儿优雅,别太难看了,可辣椒提味开胃,加上肚子这么多天本来就空虚,一下子把她半饥不饱的胃全都诱惑开了,哪里还装得了文雅,左右开弓没停下来。
夏侯世廷与她在京城也不是没有同桌用过饭,次次吃相都还挺好的,今儿看她的撒欢样子,忍俊不禁,见她嘴角沾了一小粒花椒,伸手过去给她抹下来,眼神充满着宠溺:“怎么像是饿牢里放出来的?”
却见她一边剥香辣蟹的壳儿了,一边努嘴,顺口说着:“进了晏阳城,在黄巾党那边时,他们本就是灾民,哪里能有吃的,日日节约粮食,分到我这儿,每天几个馒头就不错了,每晚都饿得不能睡觉,到了行辕,稍微好一点儿,可我一个下人身份,还是黄巾党那边过来的,也不好意思多吃,再后来在那山上待了一两晚上,三爷当山匪会给我吃的么?更是饿得搜肠刮肚……现在能不从饿牢放出来么……”说着,等不及了,放下蟹,舀了一勺子羊肉汤到碗里。
哧溜溜吃着,包厢里除了自己的声响,一片安静。
云菀沁一抬头,见他沉默着凝视着自己,面上松缓的笑意没了,夹了块童子鸡块到他碟子里:“吃这个,微辣的。”
他没做声,更没动筷子。
云菀沁愣了一下,眼泪流了出来,哝着鼻子:“要不重新再上几道清淡的菜?”辣引气血,他那伤禁不起翻腾,恐怕也不能太吃得辣。
夏侯世廷摇头,本就不饿,只是陪她来过过瘾,听她说完,不知道怎么,半点都吃不进去了,掏出手帕给她揩了揩脸:“还说会吃辣?眼泪都辣出来了。”又用湿帕净了净手,将那盘子香辣蟹搬到自己面前一个个地剥起来,再蘸了作料放她碗碟里。
她也没在意,只忙活着吃着,却听他剥着剥着,声音飘出:“沁儿,我不会再让你吃一点苦。”
云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