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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翁见顾九露出的细白胳膊,眉头略皱,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么男装出行?倒是扮得像男子,不是露出这胳膊我还真没给认出来。”
顾九心跳快了几拍,这就被他看出来了?
就是因为那天被卿泓的人认出来了她的男装模样,这一路上她才努力像阴寡月学习如何做好一个“男人”的样子。怎生这么无奈,还是被人认出来了,粗嗓门不行,粗行为也不行,这细胳膊细腿的是致命伤。
正当她手一松,铜盆里的水就要漾了出来的时候,还好青年手快,大手伸了过去替她扶了一把。
那人柔声道:“快去吧,药也该熬好了,我马上端去,你也不怕那少年等急了?”他方才见那少年不肯闭目,一直盯着这小人儿就觉得奇怪,这会儿知道他是女子,他就懂了。
顾九想到正在等着她的寡月,这会儿也耽搁了一段时间了。
她正迈步欲离开,青年已向茅屋绕去。
躺在床榻上的少年,目光一直盯着木门那头未曾移开,药童做在那头不知在玩着什么。
“吱呀”一声竹门被推开,榻上的少年猛地闭上了眼睛。
进门的顾九掩好门,将铜盆放在床榻旁,见少年是睡着了的,吁了一口气。
小郁离见顾九进来,朝她笑了笑,道:“你来了。”
复瞥一眼床榻上的阴寡月,郁离挠了挠头,道:“咦?小哥哥怎么睡着了?方才见了还再望着门呢?”
顾九一愣,冲他笑了笑,道:“小小药童,你且先小声点让你小哥哥好睡,明日哥哥我给你做好吃的。”
郁离倒不是那种闹人的孩子,且住了嘴,自玩自的,只是心中对顾九自称的那句哥哥煞是不满,不知怎么总觉得“他”大不了自己多少。
顾九将毛巾浸入水里,水温很适合,她心中顿觉温暖,原来古时的男子,心思都是这般细腻。
她伸出一手将少年遮面的青丝移开,温热的帕子覆在了少年的脸颊上,只是明明很适合的温度,她看着少年苍白的脸颊烫出一块红痕来,连睫毛也轻不可闻的颤动了一瞬。
顾九凝着少年的脸,看呆了,手不经意将在少年脸色一蹭……竟是如丝般的光滑。而且突然发现他的面色并不那么苍白了,棱角……嗯,竟然有了棱角……
她心下欢喜,瞧不见自己唇角噙着一抹笑意,竟伸出手闲置的一手,抚摸上少年的下颌,这下巴,倒也像天人雕琢,玉石打磨,咦?以前怎地没有发现呢?
还有,还有,这眉毛,似墨泼似的浓,斜飞入鬓……不似以往看到的苍白灰黑无力……
怎地,才数日,变化就这般大?
她心一惊,想起数时辰前的一幕,他如何能将那强盗头目给推在地上?
他护她心切,她知,可是那强盗鲜血直流的样子,她也是见过的,那不是假的。一个整日咳咳喘喘的久病少年,又如何在一瞬间爆发出一股力量将人打到吐血?
那么……他?
顾九低头望向阴寡月,目光有些复杂。
亟待她想开口问些什么,少年睁开美眸,亘古幽潭的沉静里掠过一抹疑虑与深沉。只因这女人沉默的时间太长,他迫不及待的睁开眸子。
之前,他因动怒动用内力,险些走火入魔,那一刻内力于全身各大筋脉涌动,与体内那股力量相博,气血涌入心脏一瞬窒息,若不是有人给他针刺急救,他或许真的已经死了。
只是醒来的那一刻,虽说全身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只是,他这一生活了十六年,似乎从未觉得身子如此轻松过,能将殷叔注入的内力融入身体血液之中,只是一瞬的事,任督二脉如此通彻,是否他已入了武学之境界。
只是他抬眼看着顾九,见她神色郁郁,似心思重重,她又是否发现了什么?他方才一掌将那左狼打成那般模样,以她的聪慧定是发现了的。那他是否要考虑向她解释清楚……
一阵药香味袭来,打断了二人各自的思绪。
“师父,徒儿来吧。”郁离放下手中的物件急跑过去,要接他师父手中的药碗。
顾九见郁离那模样,有些想笑,倒也是个机灵小鬼,不呆笨不死板。
青年瞧都没瞧郁离,直接将药碗递与顾九,她接过药碗,放在一旁的矮座上,又空出手去扶寡月。
被子塞在了寡月的腰背间抵着,顾九再去端碗,空间不大,只容她一个人照料,其与二人只能就近找位置站着。
只是此刻的葛翁看着阴寡月的眼神有些复杂,方才这人脏兮兮的他没有瞧见,此刻这人擦干净了脸,现在看来,才觉得他的眉目颇有些像一位故人。
☆、049、母系世族
葛翁干笑了笑,那人都死去这么多年,他也流放了这么多年,他离开长安的时候,那人没有子嗣,之后他被勒令永世不进长安城,再之后就传来阴氏一族男子皆被赐死的消息。
阴寡月将顾九喂的药全部喝光后,竹门被推开,原是刚刚沐浴了的周大哥赶了过来,见寡月没事,便也放宽心,毕竟上头有交代要他照顾好阴寡月。
“公子,这药入喉一刻钟你便能开口说话了,不知公子如今感觉如何?”见阴寡月气色渐好,葛翁开口问道。
阴寡月谦和的朝他一笑,又抱拳作揖道:“葛翁之良方,甚好。”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寡月一震,眉目略动,望了眼顾九,又望了周衙役。后者二人似乎是懂了,示意他看他如何想便如何说。
寡月眉头微皱了下,实在不想再生什么是非恩怨,只好隐其姓氏道:“后生靳弦,因犯事被罚往岭南薛营。”
顾九和周衙役先是愣了一会,但是为了演的更像一些,只好强装镇定。怎地就这么顺口的说出一个胡编乱造的名字?
周衙役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是顾九上心了,改日定是要问问。
葛翁眼底似有深意,不单单是因他这类男子阅人无数,不难听出是一个胡编乱造的名字。而是当听闻他因犯事被罚往岭南薛营时,心中一动,似有些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如此韶华正好,气度风流的少年郎,竟要将大好年华奉献于关外野地,蛮荒之处……可惜可叹。
葛翁微闭凤眸,道:“靳公子,葛某并非梅关人士,只是在这里暂住了一年多,两天后就要携药童回轩城老家去了。这两日葛某会将你的药全全备好。”
难怪这竹园看着陈旧,有些家具也旧,熬药的罐子还有一些草药却是半新的。
寡月撑着身子起身:“葛翁救命之恩,靳弦无以为报,靳弦身子好多了,明日就会离开梅关。”
周衙役忧心寡月的身体,却又担心薛营那边和桓大人那边不好交代,毕竟按计划明日早上就应该到薛营了,这一夜算是耽搁了。只是寡月身体无碍就好,还耽搁两日着实有些耽搁不起了,明日就走似乎又太急了。
郁离伸手扯了一下葛翁的衣袖,“师父,若不咱们把那破马车给他们,要他们分匹马给我们怎么样?这样我们骑马回轩城,他们坐车去薛营,这梅关离轩城百里路,骑马倒是快些。”
“可以吗?”顾九望着葛翁问道,反正马是她出钱买的,骑马又危险,寡月如今都需要照顾,如何陪她骑马还分神照顾着她?
葛翁一听,一辆破车与一匹马做交换还是可以的。当然愿意同他们交换,这靳弦也确实不能骑马了。
“那托小哥哥的福郁离也能骑马了。”见师父颔首下了,小郁离憨厚的笑了。
顾九却是笑道:“坐车不比骑马舒服你奈何要马不要车呢?”
郁离心下腹诽,他不正是为这靳哥哥能平平安安的抵达他们所说的地方,才这般的说的,这小子怎么反倒问起他来。
“骑马多快哉,郁离有马骑了才高兴呢。”郁离耸了耸鼻子说道。
“明日哥哥们就要走了,那这些东西就给哥哥带去吧。”末了,郁离端着一大包东西走过来。
“不过是我没事磨的一些粉,什么藕粉、山药粉、芡实粉之类的,虽普通却也养人,像小哥哥这种病人吃正好。”郁离解释道。
顾九心下一暖,却是捏着郁离的鼻子道:“难怪你长的这么白白胖胖的,原来这么会做零嘴。”
隔这么近,顾九的气息扑面袭来,郁离脸一红,心道这“哥哥”怎地这么喜欢动手动脚的?倒像是把他当那些丫头了,他都虚龄十一了。
坐在床沿上的某少年眉目一黯,苍白的手捂住嘴唇咳了几声,又空出一手去握顾九的手臂,方轻言道:“既是小童子的心意就收下吧,我的包袱里还有一袋碎银拿出来给葛先生和小童子添补些路上用的。”
少年只是这么轻言几声,就将其气度尽展无疑。丝毫不像流放的犯人,却像生来的贵子,当坐于庙堂之上,或运筹帷幄之中。
“咳咳咳……”
话音刚落,寂静的屋舍里又传来少年的咳嗽声。
“大家劳累了一日,定是累了都去睡吧。”葛翁说道,身子已跃过顾九,坐在阴寡月旁,略带些粗糙的手捉起阴寡月的,复给他诊脉。
顾九望了眼周衙役,又看了眼郁离,二人微微福身后,散了。
顾九守在寡月的床榻前,听得葛翁说到:“无碍……”她才离去。
阴寡月望着顾九离去的背影,见她掩好门,才对青年盈盈一笑道:“方才靳弦只是不想让这小兄弟担心,情急之下才捏住葛先生的手的。”
“无妨。”青年微摸下巴笑道,“葛某已知她是女子,或许还是公子心上人,又或许你二人早已以身相许,生死相护……”
葛翁的话说得意味深长。
少年先是一怔随即苦笑,来人已知顾九为女子,真是应了顾九那句:跟他学做男子还不如她自己领悟。果然没多久就穿帮了。
只是以身相许?生死相护?寡月纤长的睫羽轻轻一颤。或许终究只是一厢情愿。她只是丢不下一个期盼,明明是那么潇洒又薄凉的人……
“公子内力深厚却无法施展,必有奇遇。”葛翁将寡月的沉默尽收眼底,继续道,“只是先天心脉受损,公子必不能再妄自动用体内内力,也不可过劳。”
阴寡月摇摇头又点头,不是有奇遇,是一切皆是造化之中。
内力一方面是天生一方面确实来自于殷叔。长安阴氏,历代皆是文治武功之才,阴氏女必为后为妃,阴氏男子皆是能征善战,杀伐决断,储备良史之才。曾经大雍顶级的贵族,仅次于皇室的世族,却落了个只留他一人的下场。秉承于先天,而他却是生来一副破落身子。
“先生可知靳弦先天心脉之疾是母体所传还是外界所致?”至那游僧说他是心脉有疾后,他特地查过阴氏族谱,阴氏没有心脏有疾的先人的记载。
青年滞了片刻,眉目间似在沉思,道:“不知公子母亲心脉是否也有疾?”
寡月沉凝片刻,末了摇摇头道:“未曾听家人提起。”
汾阳靳氏长房嫡亲的女儿早在阴氏遭难,就被逐出族谱。事实上是早在他母亲的父亲,也就是原靳氏长子死后他母亲便不被靳氏提及了,只是他年幼不知情罢了。母亲那边的亲友更是避他不及,他又如何向靳氏族亲打听他母亲的生事?
“这就怪了。”葛翁道,“只是公子既是陈年往事就不必在意了,靳公子身子虽弱,日后还是可以调理的。”
“靳弦多谢先生宽慰,这残破身子虽是父母给的,天生所得,后天靳弦也不曾更不愿将之摒弃。”
☆、050、各为谁铺路(加更)
少年沉声说完这番话,眉目一瞬低垂。即便命运如此,他从未想过轻生,他感谢殷叔的教导,虽背负深仇却未曾被仇恨蒙蔽心智,误入歧途。能多活一日,昔时为了夙愿为了执念,只是今昔执念是什么?在牢房里受刑后的三日心中所想的又是什么?
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世族曾经的辉煌,没有家仆及殷叔日日所提的蒙冤受辱,没有对繁华榭后的希冀,没有对贵族生活的追忆,没有……
或许……在庙门山寺前,在马路街市与喜欢的女孩开个馄饨铺子,做些小生意,也是不错的。只是为何他改不了阴氏遗孤的命运,他的子孙是否依旧要受世人唾弃?这要他如何忍气吞声,继续苟延残喘的活着?
少年浅浅地收回思绪,沉静的眸子一扫天外满月,十六既望,没有想到短短半月他就落得如斯境地。
——
长安,一处府宅内。
白菊开尽,棠花尽谢。水蓝色衣衫的少年坐在轮椅上,修长的苍白的手捏起石桌上许些日子前少女替她晒好的野菊。
野菊不及白菊花朵硕大,没有白菊香味浓郁,只是野菊甘甜清雅,别是一番风味。
身后走进一青衫男子,他微俯身行礼:“主子,夜帝圣旨赐婚拟郎凌霄为太子妃,圣旨以下,婚期定在一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