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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宣摇头苦笑,只好虚应和着。韦重彦说的日子他这辈子是过不了了,他骨子里就是弯的,要找也只能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他是绝不会随便娶个姑娘,委屈人家的。
又走了几日,前面到了一条三岔路口。从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就是省城,而往左去不远就进了山里,翻过这座山头,穿行两县,就是邻省。路口往右去是一条笔直官道,从此一路往南,就是杜益山的家乡杜家庄。
杜益山打算直接回乡,方云宣知道后,想就此别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他们一路同行,总算相识一场,怎么也要打个招呼再走。
方云宣还未开口,猛听见马车外面鼓乐齐鸣,众人都纳闷,挑开车帘往声音来处看去,就见省城方向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一人身穿青色官袍,骑一匹黄骠马,一阵风一样到了杜益山的马车跟前。
那人急匆匆跳下马来,面带惊惶,远远就喊道:“候爷万福金安!下官马成安迎接来迟,望永定候恕罪!”
杜益山没有搭话,只是望着方云宣,目光深沉如水。他现在处境复杂,还不敢对方云宣许下什么承诺。
“等着我。”
杜益山让方云宣在车里等他,自己下了马车,扫了一眼对面躬身行礼的男人,见他身穿四品文官服饰,正是广宁府知府马成安。
杜益山眉目含笑,虚扶了一把:“杜某只是一介草民,马大人也太过谦了。日后杜某长居此处,少不了要求你这个父母官多多庇护。”
马成安受宠若惊,忙道:“哪里,哪里。候爷仁厚,是下官的福气。下官芝麻小吏,哪敢在候爷面前称大。该是下官求候爷护佑才是。”
两个人客套着,马成安身后的马队也赶到了。一时锣鼓齐鸣,丝竹共响,乱了一通,从人群后面又来了一乘小轿。轿身停稳,从轿里下来一人。杜益山一见此人,立刻明白了马成安为何对他这个过了气的,被打发回乡种田的卸甲将军如此厚待,还亲自迎到了城外。
轿上下来的人面白无须,身穿宝蓝箭袖,袍襟上袖一条素白银蟒,看模样是个太监的打扮。
此人算是杜益山的旧相识,在京中常见,他是当今万岁跟前的红人,大内总管李忠。
李忠双手捧着一卷黄绫卷轴,下轿后目不斜视,展开卷轴,高声喝道:“杜益山接旨。”
众人齐齐跪下,只听李忠宣道:“骠骑将军杜益山,忠君报国,平定胡虏,戍边有功,朕心甚喜,特授永定候,食双俸,另赐黄金千两、白银万两,彩缎绫罗若干,恩准还乡……”
杜益山心内翻涌,先是派人暗杀行刺,后又下旨封赏,当今圣上真是下得一步好棋。
暗杀示警,是警告自己别起不良之心,否则要杀他如同捻死一只蝼蚁;如今下旨封赏,是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对自己不薄,若日后杜益山真有什么异举,因今日之事,天下人都会骂他枉负圣恩,是不耻小人。
今日这个结果,其中也许有老师的功劳,可谁又能猜到这里面到底有几分是当今圣上故意为之。能做上那个位置的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这点手段怕还是有的。
旨宣完了,杜益山跪在原地,并未起身接旨,李忠与杜益山打过半年交道,又常伴皇帝身边,清楚整事件的来龙去脉,大致也能猜到杜益山心中所想。今上如此为之,一来是敲山震虎,想让杜益山老实点,二来是威攝群臣,让他们有个前车之鉴。当皇帝也不容易,为了守住那把龙椅,做点非常之事也再所难免。
杜益山不接旨,其余人自然也得规规矩矩地跪着。马成安不知内里详情,三日之前,李忠带着圣旨亲自来广宁府等候杜益山,着实把他吓得不轻,听说杜益山荣升永定候,从此要在广宁长住,更是唬得魂儿都要飞了。
马成安出身寒门,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官场上苦熬几十年,才熬到四品外放的位置。说起来广宁是个好地方,当初他为了来此地,不知上下打典了多少人情。他为官尚算清廉,这几年光是吃各处的孝敬也捞得脑满肠肥。此地山高皇帝远,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人物,他这个知府算是半个土皇帝,里外上下,百姓客商,谁见了他不巴结。此时突然来了个杜益山,还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亲自宣旨恭候的人,马成安心中惶恐,暗道自己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从此头上压着这么一尊大佛,做什么可都不敢放开手脚了。
李忠等了片刻,杜益山还是长跪不起,人群里窃窃私语,韦重彦等人急得汗都下来了。
李忠笑了笑,把圣旨卷了卷,塞到杜益山怀里,伏下身去,伸双手相搀,“杜将军,哎哟,瞧咱家这脑子,以后该叫一声候爷才是。”
李忠武艺高强,身手不弱,不容杜益山抵挡,捏住他的脉门,双手较力,一把将他托了起来:“咱家远道而来,候爷可不要小气,怎么也得尽一尽地主之宜,赏咱家一顿饭吃。”
杜益山只是一时气愤难平,才较着劲儿不肯接旨。李忠给他台阶,他没有不下的道理,站起身时已经收敛一身锋芒,笑道:“李公公也太难为人,我刚到广宁,连落脚的地方都没着落,就算想请公公赴宴,也得给我几日工夫准备,才好不慢待于你。”
马成安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忙道:“这点小事哪用候爷操心。下官已在府衙备下薄酒,李公公与候爷若不嫌弃,就请移步府中,也算下官为候爷接风洗尘。”
李忠指了指杜益山,笑道:“你倒会巴结。杜侯爷可不是你从前遇见的那些看见银子就挪不动步的俗人,你可小心,别马屁拍不成,倒拍到马腿上去了。”
马成安又是一头汗,可话都说出口了,没有无功而返的,又殷勤请了一回,说了不少吉祥话。
李忠拉着杜益山,“看他心诚,今日咱就叨扰马大人一回。你们俩以后常来常往,你再还席就是了。”
杜益山只好应下,回头吩咐韦重彦,让他先带着兄弟们回杜家庄,给家里报个平安,晚上再去广宁府接他。
韦重彦答应了,送杜益山等人上车。收拾行装,重新启程,回头再找方云宣,却怎么也找不见人。急忙四处去找,又问其余兄弟,都说只顾着杜益山这边,谁也没留意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韦重彦发了好一顿脾气,骂方云宣心冷口冷,刚才还热热乎乎的称兄道弟,一转眼就一声不吭的走了,心真狠,竟比杜益山这个冷血冷面的将军还狠。他算是服了。
老六劝了一阵,韦重彦才觉得好些,想着路上方云宣说过,他会在广宁府长住,等他们安顿下来,就去寻他,见了面,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第29章 分隔两地
方云宣趁着杜益山接旨,众人无暇顾他,偷偷溜下马车,带着楠哥儿,悄悄进了广宁府。
岔路离广宁府不到五里的路程,方云宣绕开杜益山,一进城就找客栈投宿。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偷偷摸摸,做贼一样逃了。方云宣不想再跟杜益山有什么牵扯,他害怕……至于怕什么好像不言而喻,方云宣笑自己记吃不记打,明明曾经伤到心都痛了,为什么现在还能轻易的对一个人心动。
以后都不会再见他。这是方云宣给自己下的命令。反正他们身份悬殊,就算同处一地,交际的圈子也不会相同,就算想见也见不到。
洗了把脸,方云宣打起精神,盘算他要如何在广宁府立足。从洛平到广宁,方云宣身上带了一百两银子,一路上零零散散的,靠给人帮厨和卖木雕,他又挣了二十几两,除去他们父子的日常开销,现在还剩下一百一十多两。
方云宣想好了,明日就去赁间房子,最好是前面能开间小店铺,后面能住人的那种,不用大,他本钱有限,还没什么挣大钱的心思,只要能养活楠哥儿,供他上学堂就成。
吃了午饭,方云宣先带着楠哥儿在广宁府里转了转。
这里不愧是鱼米之乡,府内十分富庶,出了东城门不远,就是国内最大的港口所在地,因为物流发达,商业也特别繁盛,大大小小的客商汇聚于此,滋生出一座处处商机的城镇。
方云宣边转边观察,发现这里做什么的买卖的都有,吃的、穿的、用的,酒楼、食肆、绸缎庄、棺材铺,大大小小,一应俱全。要想在这里杀出一条血路,看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凡事有利就有弊,竞争多就说明顾客多,顾客多,买卖也多,买卖多了,商机自然也多。
转了一个下午,眼看到了饭点,方云宣从最热闹的街市上找了一家饭铺,进去随便点了两个菜和一壶酒。
等菜的时候他便研究这间饭铺的水牌子,红底黑字,水牌上写着铺子里卖的所有吃食,其中多是家常小菜,价格也适中,另外搭配了几样黄白烧酒以及下酒的凉菜,精细的菜也有,但是点的人不多。
这会儿正是饭点,外面长街上人来人往,铺子里的上座率也不错,没一会儿就坐得满满的,方云宣故意多坐了一会儿,慢慢呷着酒,留意身边几桌的情形。
坐了一个多时辰,方云宣发现这里的翻台量不高,旁边的几桌人吃饭饮酒,许久也不见动弹,看来这间饭铺晚上的生意也仅是如此了。
回到客栈,方云宣哄楠哥儿睡了,躺在床上细算了算,以刚才那家饭铺为例,除去成本,营利至多能持平。也就是说你忙死忙活,也顶多是混饱了肚子,要想发财那就难上加难。
方云宣不想发财,可也不想把店铺开得半死不活,既然要做,那就一定得做好了。方云宣想他做饭的手艺应该没什么问题,试验了这么多回,从这一路上韦重彦等人的反应,也能看得出他做的饭还是挺对这个时代人的胃口。现在只是发愁要给自己的店铺里添点什么特色,好多多招徕顾客上门。
且不说方云宣如何烦恼,翻回头再说杜益山这边。
杜益山与马成安进了府衙,一顿酒宴吃到半夜方散,李忠擅饮,马成安擅于奉承,两个人轮番灌了杜益山几坛佳酿,才尽兴而去。
杜益山喝得半醉,今日赴宴他本来就带了几分气,席间特意令人备了一份厚礼,当着马成安的面送给李忠,笑道:“今日李公公也瞧见了,杜某身边只剩下这二十几个兄弟。我们别无他求,只求安安稳稳,了此余生,也不枉征战多年,就连家中父母病重,也要坚守边关,不能回乡尽孝。杜某求公公在万岁跟前多多美言几句,一盏薄酒,聊表寸心。”
说着话杜益山便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李忠盯了他两眼,又看了看那份厚礼,脸上似笑非笑。
杜益山从不屑于钻营之事,在京中时,他也不与朝中官员结交,打点人情,礼尚往来,更是他从不会做的事。李忠对他十分敬重,也知道皇帝做的事情,对杜益山来说的确是有些不公平。
杜益山说这番话,无非是让李忠给皇帝传个信儿,说他如今虎落平阳,游龙困海,一个没有士兵的将军,光杆的候爷,在广宁府里连个大浪头也翻不起来,让皇帝尽管安心。
这话有几分堵气,杜益山的军权虽然被皇帝抹了,可他在军中的威望却不容小觑,如今在七星岭上提起杜益山的名字,还是能一呼百应,引来无数兵将追随,也难怪皇帝会不放心。
李忠打了个哈哈,不理杜益山话里的尖刺,反而笑道:“你如今贵为候爷,万岁又赏钱又赏地,长安国开国至今,除了几位跟太/祖爷打天下的老将有此殊荣,你也要算头一份了。过不了两年,你在这广宁府里怕是要横着走喽。”
杜益山不由骂李忠滑头,不接他的话茬儿,反倒不着痕迹的替皇帝说了好话。这事也不是挑明了说的,点到为止,大家心里有数就行,日后他多加小心,不要做逾越之事,别给有心人递把柄也就是了。
韦重彦在府衙外等了半个晚上,才等到杜益山出来。两个人上了马车,回杜家庄的路上,杜益山问起方云宣父子可安顿好了。
刚才猛灌了一通,杜益山这会儿才觉得酒劲上来了,半躺在车里,眼前天旋地转,脑子直发慒。
他闭目养神,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韦重彦的回话,又问了一遍:“楠哥儿他们安顿好了?”
韦重彦一提方云宣就有气,憋了一阵,火又上来了,一拳捶在马车板壁上,咣当一声巨响,把赶车的吓了一跳。
杜益山觉得不对,睁开双眼,问怎么了。
韦重彦愤愤地说了:“这个方云宣,一路上哄得人心热,哥哥长哥哥短的叫的倒好听。谁知刚到广宁,兄弟们一个不注意,他就带着楠哥儿溜了,大伙找了一路,也没见他的影子。谁也不知他去哪儿了,进没进广宁府,更是没人知道!”
杜益山没言语,额角上青筋直冒,酒精搅得他头疼。方云宣走了,他好一阵儿才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