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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祖母再如何厉狠、果决,面对祖父,却一向温柔贤惠。
可祖父还是……惧内!
给自己解读书文,想来是祖父十分乐意做的事情。夏湘这样想着,双手扶着水池边的石阶。石阶在日光照拂下,触手一片温热,让夏湘感觉很舒适。
祖父细细念着,解释着。夏湘偶尔不解,插话询问。对于古文,她并不熟稔。
一日日过去,夏湘与祖父愈加亲近,而她仔细养着的两盆花儿,也日间丰盈细润了。同时,丞相府的赏花会正悄悄临近。
夏湘有些紧张。
没有什么比死后重生,来到一个陌生国度更加可怕的事了。可夏湘并不害怕,既来之则安之。然而这次,夏湘却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手中没有足够的力量和权势帮助自己抗衡命运的摆布,如此,需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若稍有偏差,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所以,对于丞相府的赏花会,夏湘十分紧张,十分在意。
她所作的最坏打算,不是不管不顾再傻一次,再哑一次!之所以不愿轻易用这法子,是因为,一来会让亲者痛仇者快。二来整日装疯卖傻,又不能开口说话,对于一个长了颗七窍玲珑心的话痨,着实是件痛苦事。
一日,天光黯然,薄云惨淡。
父亲不声不响迈进夏湘院子里,而此时,夏湘正躺在自己编制的吊床上,将胖乎乎的小腿叠在一起,翘着二郎腿吃樱桃。
没有耀目的日光,天上只有淡淡的白和浅浅的蓝,夏湘微眯着双眼,十分惬意地咕嘟着小嘴儿,不一时便吐出个樱桃核。
随后,她就看到父亲的脸,挡住了天上的淡蓝浅白,正似笑非笑望着自己。
“啊呀!”夏湘吓得不善,怪叫一声,猛地坐起身。
于是,父女俩的额头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夏湘捂着额头暗暗叫苦,父亲也捂着额头,却笑的古怪。
片刻之后,父亲竟然酸溜溜地说了句:“你这丫头,倒是会享受。”
夏湘脸一红,无言以对。平日里摆出一副稳重体面的样子,今日怕是全毁了。她幽幽地说道:“您这做父亲的,竟然搞突袭!”
这话便有些不伦不类,且有些不恭不敬了。
然而,父亲竟哈哈大笑,反问道:“若不突袭,怎知你这院子藏了多少好东西?”说着,父亲意味深长地望着那吊床,毫不掩饰目光中流露出的贪婪之色。
“哪有什么好东西?破布条子缠个吊床,也值得父亲这样惦记?还是说,湘儿吃的樱桃算是顶好的东西?”夏湘皱着眉头,伸手递给父亲几个樱桃:“春末夏初,樱桃卖不出的,都开始降价了,怎就成了好东西?”
父亲吃了个樱桃,忍俊不禁地点头:“嗯,算不得好东西!只是,你答应为父的事情,可还记得?”
什么事?夏湘仰起小脸儿,大惑不解,心头隐隐不安。
“画扇,题诗……可是你应下的?”父亲学着夏湘的模样,光棍气十足地吐了个樱桃核,很是期待地望着夏湘,想看这小妮子又能说出什么古怪又好玩儿的话出来。
夏湘一拍脑门儿,脱口道:“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呢?”
父亲不以为意,有些好奇地坐到吊床上,轻晃了两下。随后,竟小心翼翼,慢慢躺了下来。
“这东西,着实舒服。难怪方才你那姿势……那般放肆!可见,这东西不适合你这样的女儿家。过会儿我让富贵把这玩意儿拆了,送去我那里。你便不要再用了!”夏安的语气云淡风轻,夏湘却火冒三丈。
“……”她默默腹诽:您老强抢吊床,怎还说的好像一切为了女儿好似的?便是父亲,也不该这样厚脸皮罢?
第二十四章 夏湘版如梦令
夏湘算是看透了!父亲大人不仅是个渣男,还是个实打实的土匪。在这个没有专利保护的世界,自己要如何保护自己的吊床?
给他便给他,什么稀罕玩意儿?夏湘如是安慰自己,并撅着嘴巴默默诅咒,希望未来几天不是烈日当空,便是阴雨绵绵。让这吊床堆在房里长毛儿,发霉!
她嘿嘿笑着,想来自己还真是个恶毒的人呢。
“笑什么?”父亲有些诧异,表情却依然不变。不待夏湘回答,他便笑着说道:“总归今日无事,我便在这里等,你差人取个扇子来,就在这里画罢。至于诗……也在这里想罢!”
夏湘很想当场抓住父亲的袖子,哭着问一句:“爹,您是我亲爹吗?这样压榨剥削真滴大丈夫吗?”
女孩子,要优雅!
“湘儿这就去准备!”夏湘撅着嘴巴笑,这是个高难度却十分生动的表情。结果,夏安看都没看她一眼,竟眯着眼……睡着了。
听着父亲细微的鼾声,夏湘心底一阵恶寒,将来嫁人,可不能嫁个父亲这样阴险狡诈又不着调的男人。
故而,夏湘更加紧张过些日子丞相府的赏花会了。
画什么呢?夏湘眼眸一转,心思一动,掩不住的笑意落上眉梢,当下便有了主意!
第二次画扇,对夏湘来说,已然成了熟练工种。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大功告成。而父亲,却还没睡醒,看来,这吊床果然合了他老人家的胃口。
只是,这诗要题哪一首呢?
夏湘咬着笔头想了半天,忽然福至心灵,想到李清照的如梦令。毕竟,夏湘会背的古诗词并不多,可李清照的婉约小词,她却十分喜欢。
与画不贴合,总归不太合心。她又咬着笔头开始琢磨那首小词,仿佛跟那笔头有深仇大恨似的。
直到笔头被咬出无数小小齿痕,夏湘才露出个狡猾的笑容,词是想好了,只怕父亲知道,会气的倒仰过去。
有个定时炸弹躺在自己院子里,总不是什么开心的事。要趁早将这尊佛送走才是。
夏湘轻手轻脚走过去,轻轻推了父亲一下。心里想着,快起来验货,别想赖着不走,嘴上却柔声细语地说道:“父亲,起风了,当心着凉。”
女儿真是孝顺,父亲微微笑着,坐起身,不忘讨债:“扇子画好了?诗句想好了?”
一丝清风很应景儿地从地面拂过,夏湘微笑,将扇子递给父亲。
父亲仔细端详着,水池、桃林、吊床……少年郎!他意味深长望了夏湘一眼,想笑又不好意思地问道:“为父可不再年轻了。”
夏湘眯眼一笑:“哪里话?父亲依然年轻,虽然……”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刺了父亲一下:“虽然儿女成堆!”
这丫头才多大点儿,怎就嘴巴不饶人?
父亲皱着眉头,匆匆忙忙挑了个新话头儿:“诗呢?”
这个话头儿挑的好,这才是重头戏嘛,夏湘端着双手,挺直了腰板儿,神色骄傲地吟道:“常记清池日暮,大好**虚度。蘸墨挑画扇,忽闻桃林深处,呼噜,呼噜,惊起满头大汗!”
听到前面两句,父亲目光自然流露一丝赞许之色。听到中间两句,父亲有些讶异,这诗竟与那画相同,契合今日情景。夏湘小小年纪,能作出这样的句子,着实让人惊讶。然而,听到最后一句,呼噜,呼噜,惊起满头大汗,父亲的脸色变了几变,似乎不太淡定了。
湘儿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竟然调侃起自己的父亲来了!
只是,这两句多了几丝孩子心性,让他稍稍安心。他促狭地望着夏湘,挑着眉梢问:“这呼噜呼噜,惊起满头大汗是何含义啊?”
夏湘倒是磊落,朗声应道:“是说父亲鼾声震天,着实吓人。”
这便是睁眼说瞎话了,父亲的鼾声很轻柔,听的并不真切。然而,夏湘一本正经,光明磊落的样子落入父亲眼中,父亲竟莫名紧张起来,脱口问道:“真的?”
夏湘重重点了点头。
这事儿还是翻过去的好,父亲咳了两声,走到窗下临时摆置的小桌旁,拾起毛笔开始题字。常记清池日暮,大好**虚度。蘸墨挑画扇,忽闻桃林深处……写到这里,他忽然停下笔,想了想……
再落笔时,已不再是夏湘版如梦令。
忽闻桃林深处,啁啾,啁啾,惊起叶尖飞燕。
夏湘嘟着嘴,很不乐意父亲将她最为得意的两句替换掉,直言抗议:“父亲既要改,便把整首都改了罢。”
这丫头,是不是太娇纵了些?
可是,低头看看扇上的画,看看画旁的词,父亲心中的骄傲慢慢升腾,继而泛滥,所有一切猜疑、犹豫一扫而空。
难道我夏安的女儿较旁人更聪明、更娇纵,便一定是妖怪?他微微一笑,那表情分明在说:是我的遗传基因好!
夏湘不明所以,依然撅着嘴巴,面露不忿之色。
“后面两句不够文雅,为父帮你改改又如何,总归都要写上你滴名字,仔细算来,可是你占了为父的便宜!”父亲将扇子展开,略弯着腰,指着上面夏湘两个字,斤斤计较着。
夏湘依然撅着嘴,想要接过扇子。
父亲连忙直起腰,将扇子高高举起:“这扇子,还算满意。待会儿,我叫富贵来取那个……”他皱着眉头望向吊床,却一时想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吊床!”夏湘翻个白眼儿提醒他。
父亲微微笑着:“对,吊床,让富贵来取吊床。扇子我便拿走了!”
说完,他将扇子展开来,一路摇着扇子离开了。
夏湘瞠目结舌,心中无声呐喊:父亲,您本命是土匪头子罢?
不多时,富贵便带着个小厮来夏湘这取吊床。夏湘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满脸痛苦地嘱咐富贵吊床的正确使用方法,她可不想未来某一日,父亲睡得正香时,整个人从吊床上翻下来,摔出满头包,摔成释迦牟尼的样子。
富贵和小厮仔细听着,却忍不住交口赞叹大小姐天资聪颖,竟能想出这样好的东西,想必躺在上头会什么舒服。
“不是什么好物件儿,”夏湘无奈笑着:“你们也瞧见了,这东西做起来简单的很。瞧明白了自己回去做,用不上半天功夫。”
“这样好吗?老爷他……”富贵想着,老爷得了个好东西,还没炫耀两天,阖府上下就出现无数个赝品,想必老爷心情会不大爽快啊。
夏湘不以为意:“老爷那儿我去说,你们尽管做去罢!”
笑话!夏湘撇了撇嘴,专利是我的,又不是我爹的!
第二十五章 选夫需谨慎
春花落了夏花开。
夏湘怎么也没想到,在之后短短半月里,自己竟隐隐有了个早慧的芳名。对此,她万分恼火。
在丞相府赏花会即将到来的节骨眼儿,怎么可以出现这样的事?这档口儿,夏湘欢迎一切脏水,却受不了芳名这种东西。
万一丞相府的夫人相信了,想着虽然夏湘小时候傻过哑过,可如今聪慧可人,误以为苍天有眼,庇佑丞相府,开开心心认定了自己这个儿媳妇,那可如何是好?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夏湘那个花样儿作死的老爹,夏府老爷夏安!
那日,夏安明抢吊床、威逼画扇、强迫题诗,恐怕是早已算计好的事。之后的日子里,夏安扇不离身,逢人便取出扇子装作无意地摇着。
总会有人注意到那扇子上的画,那画中的吊床,那画旁的诗词,诗词下的名字。
夏湘,八岁的姑娘,字还未认全,便会作诗,从未学过画,却能画扇,找来几个破布条、破麻绳竟想到做了个极妙的东西——吊床。
吊床越来越多,而夏湘的名字也被越来越多的人知晓。许多人都在议论,夏府大小姐到底是个怎样的妙人,能有这样聪慧的心思、这样巧的手?
父亲骄傲着,老太爷骄傲着,乳娘欢喜着,丫鬟们欢喜着,赵姨娘和柳姨娘恨得牙痒痒,苏姨娘欣慰着。
而夏湘……苦恼着!
父亲啊父亲,您这是逼着女儿变傻子嘛。您就这么着急把女儿送去丞相府?
日子越来越近了,夏湘整日抓心挠肝,寻思对策。然而,未等她想出辙,丞相府的赏花会便如期而至了。
近日来,赵姨娘十分恐慌。按理说,夏湘养的那盆茉莉早该枯萎衰败了才是,怎么偏生没有动静呢?这时候,夏湘不该急成热锅蚂蚁吗?
她看看花架上的几盆六月雪,心中忐忑难安。
不知何时,夏姝走到花架旁,洋洋得意地说:“娘,明日便是赏花会了。明儿一早再看,哪盆开的最好,便带上哪盆。”
赵姨娘没有接话,依然忧心忡忡。
原本,是让夏湘成为姝姐儿的陪衬。如今倒好,短短几个月,那小蹄子便得了这样的好名声。加上嫡庶之分,恐怕姝姐儿去了也不会好过,闹不好还会遭到不少白眼儿。
妖怪!跟妖怪斗怎么会赢?窗外的日头十分热,赵姨娘却心底生寒,绞在一起的手指忍不住微微颤抖。
翌日,苍穹一片苍白,看不见云,却也看不到多少明亮的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