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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没等移到杯里,夏湘便手指发麻,那半空中的茶水到底还是落到了三足几上。
这是怎么回事?
将青瓷茶杯放到床头闷户橱上,夏湘坐回床边锦杌上,郑重地望着乳娘问道:“您还记得昨儿是怎么落水的吗?”
“有人推了我一把!”乳娘脱口而出,旋即又后悔似的劝慰道:“您别害怕,日后咱们不去那湖边儿,绕着走就是。”
这次落水,下次许就放火了,这是能绕过去的?
夏湘抿嘴一笑:“乳娘,我脑子有些乱,许多事记不清了。”
乳娘心里咯噔一下,细细打量夏湘的脸,抓住夏湘胖乎乎的小手,紧张地问道:“都忘了什么?还记得什么?”
夏湘没说话,只是垂下眼帘摇了摇头,看起来无比可怜。
“没事没事,”乳娘抓着夏湘的手紧了紧,深深叹了口气:“忘了什么奴婢提醒你便是,大小姐还小,不记事也正常。”
夏湘到底还是没忍住,仰起头来问道:“乳娘,您能让茶杯里的水飘起来吗?”
她想知道,是不是这个世上的人都有这样的能力,而自己,是不是最弱的那一个。凡事往坏了想,就会养成未雨绸缪的好习惯。
“奴婢哪有那个能耐?这是御水师才有的本事,这世上统共才三个御水师,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乳娘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声音越发沙哑了,夏湘不忍,连忙将茶水送到乳娘跟前。
乳娘不自在地接过茶杯,并没有送到嘴边儿,而是认真叮嘱道:“让水飘起来这事儿,以后不要再提了,犯忌讳,”她想了想,又说:“记性不好……乳娘提醒你就是,你不要告诉旁人了,免的有人嚼舌根子起坏心,到时候再闹出幺蛾子,总归是不好的。”
夏湘笑着点点头,心里却还在想着让水飘起来的事。
第三章 祖父的凌波微步
三月里的日头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天光绵柔,暖风和煦,桃花儿开的正盛。
夏湘坐在院子里的玫瑰椅上,怔怔望着眼前的桃花儿发了会儿呆。乳娘正带着几个小丫头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打络子。
“大小姐开口说话了?!”
听到响动,夏湘抬起头,看到个身披绫罗的美妇人从月门那边款款走来。五六个出落的干净水灵的大丫鬟低眉顺眼跟在后头。
夏湘仔细打量了一圈儿,没有找出那日假山后穿着鸦青色比甲的小丫鬟。
杀人未遂,主子定然不会留她在身边了,夏湘摇了摇头。便是那丫鬟就在眼前,恐怕自己也认不出罢,连样貌都没有看到,凭着身材怎么认得出?
从打络子的乳娘和小丫鬟们身边路过时,跟着姨娘来的几个大丫鬟忽然抿嘴一笑,眼神儿里透着股子说不清的嘲笑和鄙夷。落在夏湘的眼中,便成了一根刺。
乳娘连忙放下络子,跑到夏湘身边,拍拍衣服上的褶子,借机低声提醒着:“叫赵姨娘,后头那个叫柳姨娘。”
先前开口说话的,正是赵姨娘,而柳姨娘走在后头,竟是比那几个大丫鬟还不起眼。若不是乳娘小意提醒着,夏湘还以为柳姨娘是赵姨娘身边儿的妈妈呢。
柳姨娘穿的倒也不差,只是长得普通,又没有赵姨娘那样高的心气儿,整个人恹恹地,显得没有什么生气。所以,才落了下风,被遮掩的没了半点儿贵气不说,还有点儿老气横秋的味道。
夏湘连忙从玫瑰椅上爬起来,脆生生地喊道:“赵姨娘,柳姨娘。”
赵姨娘上上下下将夏湘打量了几个来回,狐疑地问道:“最近……你这屋里可新添了丫鬟?”
这就怪了,大小姐落水,当姨娘的应当关心关心吧?大小姐会说话了,当姨娘的应当表示下欣慰喜悦吧?你上来就问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让人怎么接这个茬儿?
夏湘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
柳姨娘轻轻碰了碰赵姨娘的胳膊,赵姨娘也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唐突了。就算再疑惑,再想弄清那日夜里夏湘口中的“尼玛”是谁,也不该这么大刀阔马地跑来夏湘的院儿里问啊!
毕竟,老爷对这个嫡长女还是有些情谊的。
更何况,这事儿便是扯不到自己头上,即便推孙氏落水的小丫头已经被自己找了个名目送出了府,老爷回来也定会迁怒于自己。
毕竟,这府上中馈捏在自己手里,出了事,自己肯定是有责任的。
柳姨娘倒是摆足了贤妻良母的架势,还张罗着给夏湘找个好郎中仔细瞧瞧。
这倒新鲜,夏湘心里冷笑着,自己夜里落水,整个府上都闹翻了天,姨娘们偏生借口自己睡得沉,说没听到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善良的姨娘们被人下了蒙汗药呢。
今儿自己活蹦乱跳在院子里晒太阳,赏桃花,顺便思考思考哲学和人生,安安静静的,没有吵到任何人。两个姨娘反倒紧着赶着跑来要……给自己找郎中?
真是笑话!你们确定是来关心慰问的?不是来草菅人命的?这郎中是来开药方的还是来下砒霜的?
不等夏湘开口,乳娘就婉拒了姨娘们的“好”意。俩姨娘带着几个大丫鬟站在那里,半天也没人递把椅子,拿个绣墩什么的,实在无趣。想来想去,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一前一后离开了。
临走时,柳姨娘回过头,温温柔柔朝夏湘为难地笑了笑,好像在说:“亲,作为一个好女人,跟着小赵儿这个泼辣货,我实在没法儿发挥啊。”
夏湘头一扭,假装没看见。
姨娘们带着丫鬟出了月门,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半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了,夏湘才舒了口气,回过身跟乳娘面对面坐下,细细询问家里的状况。
乳娘也不避讳,事无巨细地讲解家里的人和事,以及夏湘需要注意的问题。
家里还算清静,只有一个老太爷,老太太死的早,老太爷却从未纳过妾。所以,老太爷只有父亲一个儿子,父亲三十有余,在朝中任御史大夫。
可惜,父亲没有继承祖父洁身自好的优良传统。
当初,母亲刚刚过门不到半年,父亲就开始纳妾,前前后后纳了三房。直到母亲过世,父亲才暂时放弃了渣男这条道路,停止了疯狂的纳妾行动,从而专注于庙堂。
最让夏湘惊讶的不是父亲纳了这么多妾,而是父亲在短短八年时间里,创造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这样的高产,真是让人咋舌。
“这么多孩子呐?”夏湘目瞪口呆。
“这……是有点儿多。”乳娘红了脸。
“我差点儿淹死,父亲怎么都不来看看我呢?”虽然是渣男,可总得见见面嘛,混个脸儿熟。
“老爷公务在身,要过几天才能回府。”
原来如此,幸好这个老爹没有渣到连女儿死活都混不在意。
“对了,还有个姨娘呢,今儿怎么没跟着赵姨娘一起来?”夏湘有点儿好奇,想把家里几个重要人物都见个全,以后再见面也不至于认不出,落人口实。
“苏姨奶奶性子有些闷,很少出门。这几年越发孤僻了。”
夏湘喃喃道:“原来是个宅女。”
“什么?”乳娘有些担忧地望着夏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脑子可还清楚?”
夏湘吐了吐舌头,抱住乳娘的腿,笑眯眯地撒起了娇:“有乳娘陪在身边,哪里还会不舒服嘛?”
乳娘傻眼了,大小姐一向沉闷内向,昨晚被水淹了一回,怎么就转了性儿?
院子笑语盈盈,一团喜气。
日头渐渐升起,夏湘光洁的额头见了汗,乳娘让丫鬟取了把纨扇,在夏湘身后慢慢摇着,为她打扇祛暑。
忽然,一个头发花白,穿着黛蓝色净面直裰的老头子出现在廊庑尽头。他拐过屋角,朝四周望了望,仔细抱着怀里的东西,朝夏湘这边快步走来。
刚刚还在廊庑尽头,眨眼间已经距她不过十步之遥,夏湘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天呐!凌波微步啊!”
乳娘成长了,面对夏湘的胡言乱语,她淡定地选择了沉默。
不知老头子是否听到了夏湘的话,总之看起来似乎不太淡定。他弓着腰,死死攥着夏湘馒头样儿的小手,双唇翕合,终于激动地说道:“湘姐儿啊,喊声祖父。”
第四章 祖父名言:是这个理儿!
祖父?对啊,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家里还有个老太爷呢。
夏湘抿着肉嘟嘟的嘴唇不说话,转身跳到椅子上,两条胖胖的小腿水萝卜似的轻轻摆动。她盯着自己檀色的软缎鞋子,看到柔软的春/光在鞋尖儿跳跃着,晃动着……
老太爷将怀里的包裹摊开来,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小点心,还有一个小小的布娃娃。布娃娃的样子跟夏湘很像,也是大大的眼睛,肉嘟嘟的小嘴儿,头上两个小抓髻。
虽然拥有十九岁心智的夏湘对这样一个布娃娃提不起什么兴致,可她看着老太爷眼泪汪汪,捧着些个小玩意儿讨好自己,总不忍心再置气,即便老太爷来的晚了点儿,也不算什么天大的事儿。
所以,夏湘撅着嘴巴,别别扭扭地喊了声:“祖父。”
声如蚊蚋,却没有半点儿怨气。
夏家老太爷眨眨眼,几滴浑浊的眼泪顺着鼻翼直落到凌乱的胡子上,看着让人心酸。夏湘虽不是什么圣母白莲花,可面对这样一个泪眼模糊的老头子,再怎么也狠不下心继续别扭着。
“不哭,不哭,祖父不哭,祖父吃这个,甜的。”夏湘从包裹里捡了块花糕送到夏老太爷嘴边,笑得十分讨喜。
坐在夏湘身后打扇的乳娘朝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几个小丫头坐回门边继续打络子去了。
夏湘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祖父咬了一小口花糕,这才笑嘻嘻地将布娃娃抱在怀里,随口问了句:“祖父,昨儿夜里湘儿掉湖里了,您怎么都没来看看湘儿呐?”
老太爷拧着眉头将花糕咽下去,却不知怎么开口。
乳娘一边打扇一边温温柔柔地笑着:“大小姐,老太爷身子骨不大利爽,阖府上下都是晓得的。所以,昨儿夜里大家伙儿都没有惊动他老人家。这不,今儿一早得了信儿,老太爷就连忙来看你了。”
老太爷松了口气,紧着点头:“是这个理儿。”
夏湘觉得自己的祖父很不像个老太爷,反而像贫苦人家的老翁,一点儿架子也无,面对自己这样一个不足九岁的小孙女儿,竟也硬气不起来。而乳娘说的那番话显然是怕老太爷下不来台,临时想出的说辞。
看今日这情形,祖父似乎挺在意自己的,那昨夜没有出现,只怕是顾及着什么人,或什么事。
看来,家里这滩水,还是有些浑啊。
不过没关系,自己本也没想在这个家里混出什么名堂,若能做个米虫,就算跟别的院里比,吃穿用度上有些差距,也无妨。毕竟,吃百家饭长大的自己拥有勤俭节约,善于吃苦的良好品德。
只要别玩儿草菅人命那一套,自己就没什么可挑剔的。
老太爷见她发呆,担忧地问道:“湘儿,在想什么呢?”
夏湘思考问题时,脸上的表情一点儿不像个八岁的孩子。这让乳娘和老太爷两人心生不安,很怕夏湘落水之后落下什么病根儿,失了心智。
虽然夏湘看起来不像失了心智,反而像是多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俗话说,多智而近妖。这样一个不大点儿的小孩子,整日里摆着一副大人的表情,琢磨着往日里从来不在意的事情,着实不太正常。
夏湘回过神来,眯眼笑着:“日头太舒服,险些睡过去。”
老太爷还是不放心,将乳娘叫到一旁,背着夏湘,压低了声音问:“湘姐儿是不是……是不是被妖怪附身了?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乳娘心思一转,捏着扇柄笑道:“老太爷,大小姐一天天长大,总归是要懂事的。您就放心吧,好好儿的怎会被妖怪附了身?若被妖怪附了身,也不该是这样乖巧的模样啊。您说,是这个理儿不?”
老太爷点了点头,顿时眉头舒展,笑容愈盛:“对,对,是这个理儿。”
又说了几句闲话,老太爷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望着祖父的背影,夏湘忍不住翘起了嘴角。祖父离开的模样跟来时大异其趣。来时步履如飞,凌波微步似的看不出半点儿老态,离开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弓着腰,趿拉着鞋子,貌似极不情愿。
夏湘大约也猜到了,祖父应该很疼爱自己,这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只是,她还发现,这个疼爱自己的祖父,似乎很没什么主意,是个软耳根子,还是个任人揉捏的软包子。
如果没猜错的话,祖父房里的月例只怕也是捉襟见肘。不然,怎么弄点儿花糕还要用麻布包着?弄个布娃娃还是半旧不新的?
真不知道自己那个渣男老爹是个什么德性,竟能把家里弄成这个样子。没有夫人,一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