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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田缘-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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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怕夏湘被雷雨惊着,再次把蜡烛点燃,才去了耳房取被子。
  乳娘回来的时候,夏湘正瞪着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黑漆漆的窗外。乳娘走过来,虚蒙了夏湘的眼,用身子隔开夏湘的视线:“黑黢黢的,有什么好看地?睡吧。”
  这次没有熄灯。
  夏湘偎在乳娘怀里,心里越发柔软温暖起来:“乳娘,您心里藏着事儿。”
  乳娘拍着夏湘的背,轻声轻语:“哪有什么事儿,小姐安心睡罢。”
  夏湘闭上眼,却久久未能成眠。乳娘回了趟家,回来便忧心忡忡。她看了乳娘纳的鞋底儿,是男孩儿穿的样式,应该是给小书的。如此说来,乳娘是回家的时候遇着烦心事了。
  缺钱?受了欺负?还是夫妻不睦?
  想来乳娘一门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他夫妻二人半月见不上一面,总会生出些罅隙隔阂来。夏湘想了许久,直到亥末时分,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趁着乳娘不在,夏湘将采莲叫到房里来,吩咐道:“我记着出府时候带着一袋儿窝丝糖,你抓一把给庄上管事送去,算是还了那鲜荔枝。顺便仔细问问乳娘家的状况,刻意些也无妨。”
  采莲聪明沉稳,晓得分寸,听了吩咐连忙应了,出门去取糖。
  用过早饭,又跟着乳娘学了会儿打络子,就看到周玉年兀自一人骑马而来。夏湘心里松了口气,还好那年糕似的世子爷没有跟来。许是昨日自己有意无意的的提醒让李毅不敢太放肆,也或许宁王又发了脾气,将他关起来也没准儿。
  总之,他不来便是好的。夏湘不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
  将乳娘的事情放放,夏湘与周玉年商量着搬来田庄的事:“……家里可有什么放不下的?”
  周玉年皱了皱眉头,有些犹豫。
  “京都居。大不易。”夏湘耐心劝道:“将那宅子卖了,搬来庄上罢,省了你每日两头跑。到时让师母到灶上,每月还有月俸拿。您闺女儿跟着一块儿读书认字儿学女红,将来也方便找个好人家。”
  周玉年忍不住笑道:“我这学生,还是个做买卖的好材料。”
  “昨儿在厨房,瞧见窗外有个人影在听声儿。我追出去的时候,那人便不见了。我院儿里就这么几个人。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这心里就有些不踏实。”夏湘颇认真的望着周玉年:“您若不在,我总提心吊胆的。也不怕先生知道了笑话,我家里有两个不省心的姨娘,巴不得我早夭。我想来想去。您不在我心里不踏实,您就搬来庄上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周玉年也不好推脱了:“这是把我当护院使啊。”
  他蹙着眉头开始嘀咕:“先生,谋士,护院……我身兼三职,就这么点儿月俸,是不是有些亏?”
  夏湘早等着他这话儿呢,连忙说道:“昨儿那小子打了两只兔子,送了一只来。我配着些香菇红烧了。味道不错。湘儿特意给先生留了份儿,您要尝尝不?”
  这一打岔,加月俸的事儿便被抛到脑后了。周玉年笑的过年似的喜庆:“大小姐有心了,咱们先……吃,再上课。”
  “……我吩咐碧巧拿厨房去热热,咱们先上课罢。”
  “那今儿先蹲马步,你在这蹲着,我去厨房瞅瞅去。”周玉年负手朝厨房走去。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说好的君子远庖厨呢!
  忽然,周玉年转过身来。突兀地问道:“哪个小子?是哪个小子送的兔子?”
  “就是穿黑衣服那个。”
  “那小子……”周玉年转过身继续朝厨房走去,蹙着眉头说道:“那小子叫戴言。”
  代言?夏湘不由苦笑,他为谁代言?他要为全天下的狼崽子代言吗?
  夏湘唤来碧巧,吩咐她将留好的兔肉给周玉年热了,顺便多做些饭,备着中午吃。碧巧应下了,朝厨房走去。
  蹲马步是个辛苦事,夏湘却并不排斥。
  千好万好不如有个好身体,学些功夫吃些苦总是没什么坏处的。
  采莲回来的时候,周玉年还在厨房吃兔肉。
  “……去年收成差的很,孙婶儿的大姑子到处嚷嚷要带着全家四处打秋风去。孙婶儿家男人性子懦弱,整日里被他大姐骂的直不起腰。昨儿孙婶儿回家去,院儿里吵了老半天,因为什么不晓得,不过,一早儿就听说孙婶儿大姑子进城买东西去了,逢人就说……”采莲顿了顿,有些气恼:“说孙婶儿带回家那点儿银子还不够塞牙缝的,生个小子给她生的,全指着她养活,说……说一年到头不回家,不定在外头养了几个野汉子!”
  最后一句话,采莲说的很小声,表情又羞又恼。
  夏湘“蹭”的一下站起来,那双黑曜石样的眼睛越发平静沉稳,看不出喜怒,让人不寒而栗。
  采莲知道,小姐一向护短儿,乳娘受了这样的辱,小姐心里定然不是滋味。她袖手站在一旁,垂着头,有些难过。
  夏湘慢慢坐回锦杌上,手指绞在一起慢慢揉搓着。
  “小书呢?当真是乳娘大姑子养着?”夏湘眉毛一挑,有些不悦。
  采莲微弯了腰,在夏湘耳边回道:“这倒是真的,不过,孙婶儿每月回家送银子,除去小书的吃穿用度,还能剩下不少给她大姑子贴补家用呢。”
  “哼,”夏湘从鼻子哼了一声,恨恨说道:“这算什么?就一喂不熟的白眼儿狼!”
  她转过身吩咐道:“这事儿别跟乳娘说。”
  采莲点点头:“奴婢省的。”
  

  
  ☆、第八十六章 刻薄
  
  敞开的门窗间,可以清楚看到乳娘进进出出的身影,夏湘不由叹了口气。乳娘家逢变故嫁得晚了,如今已经年过三旬,想想过去十年间,似乎一味顾着守在自己身边,有家归不得。
  庄上府里两头拉扯,家里大姑子强势泼辣、胡搅蛮缠,府上姨娘明里暗里使绊子下黑手,乳娘这些年也不知如何挺过来的,难怪将将三旬,脊背便有些佝偻了。
  而这些难处,她从不跟夏湘提半个字!
  周玉年吃了兔肉,身心舒畅。
  近了,瞧见夏湘愁眉不展,不由问道:“扎马步是个辛苦事,大小姐耐不得辛苦了?”
  夏湘这才回过神来,却恹恹地:“嗯,今儿有些乏,”顿了顿,又正色说道:“先生今儿回去就张罗张罗,将那宅子卖了或赁了罢,尽早带着师母和闺女儿搬过来。”
  夏湘心里不安生,到底还是摆了摆手:“给先生放一日假,您现在就回去张罗罢。”
  周玉年打了个嗝儿,一股兔肉味儿:“敢情我今儿来一趟就为了吃顿兔子肉?”
  夏湘到底被他逗笑了:“吃兔肉不比上课快活?”
  “可什么叫您给我放一日假,不该先生给学生放假?”
  “您不是湘儿的门客吗?”夏湘狡黠一笑:“身份这东西,要灵活多变才好。”
  周玉年摇了摇头:“哼,反正左右都是你的理儿!”说着。转身出了门去,翻身上马,朝夏湘摆了摆手。沿着纤细的田埂渐行渐远。
  夏湘叹了口气,朝屋里走去。心里寻思着,大不了把手头儿这点儿钱都搭里,将院子改成两进三间。顺便把掌柜家的小子,周玉年家的闺女儿并着乳娘的小子小书都叫来一块儿上课。
  蓦地,夏湘想到了那个上山捡柴的戴言……算了,戴言还是别来了。自己操不过来这个心。一想到这院子里会冒出好几个孩子来,夏湘便忍不住皱眉头。
  她嫌吵。嫌闹,可也没办法。
  想好了应对,夏湘便商量乳娘,想将小书和小书他爹都接过来住。
  “……您看如何?”夏湘欢喜地望着乳娘。乳娘却有些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乳娘担心的无外乎那么几点,怕那碎嘴大姑子说三道四。惹得家宅不宁,又怕别人说她瞧着夏湘年纪小,就拼了命地占便宜。
  “做人无愧于心便好,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呗。”夏湘挑起眉梢,手指翻转在各色丝线间,摆弄着打了一半的络子,好言劝道:“便是为了小书。您也该早些拿主意。”
  乳娘犹豫了。回想昨儿回了一趟家,嘴里越发苦涩起来。
  昨儿她回到家,还未迈进院门。就听到大姑子站在院子里,叉着腰大声小气儿训斥自家男人:“守着那么个痴傻小蹄子,有什么出路?也不知府上哪个男人入了她的眼,让她腿儿都软了舍不得走!要么就是个挨了巴掌赔不是的奴颜媚骨!如今跟着那傻子来了庄上,倒好,路过家门儿也不进来看看。她眼里还有你这个男人,还有小书这儿子么?”
  一字一句针似的刺到心坎儿里。乳娘拿着银子的手微微一抖,攥的更紧了。
  王安贵坐在门槛儿上,双手抱头,皱着眉头,脑袋几乎要钻到裤/裆里了。可大姑子还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这样的媳妇要她干嘛?不如休了干净!”
  乳娘眉心一跳。
  “大姐!”王安贵终于开口了,这一声喊沙哑粗嘎,十分难听。
  “咋?还说不得了?你别忘了,小书谁带大的!你累的要死要活没饭吃,是谁给你做饭的!”大姑子甩着膀子,扭着屁/股往门外走去,走到院子中间,把个破竹筐一脚踢开,竹筐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估计不中用了。
  大姑子推开门,险些撞到乳娘。
  “哎呦我滴天呐!”她尖着嗓子一声喊,站稳了才看清眼前人,想到刚刚自己那些刻薄话,稍稍有些尴尬。
  然片刻之后,她咳了咳,便一脸骄矜地冷笑了两声:“真是稀客,还知道回家?还知道自己汉子是谁?赶明儿让小书管你叫姑母,管我叫亲娘得了!让夏府那傻子管你叫娘去!”
  听到大姑子说夏湘,乳娘捏着银子的手都撑的发白了:“他大姑,大小姐可不是你说得的!”
  “哎呦呦,真笑死个人了!”大姑子转身望着自家兄弟:“瞧着没?你媳妇儿就认得那傻小姐,你和小书在她眼里算个屁啊?”
  乳娘打小家教好,就不是个会骂人的。被大姑子气的胸口疼,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王安贵老实,只好站起身来把大姑子往外推:“大姐!你就回去罢,我们两口子一年见不上几次,您就行行好儿,快走吧!”
  这话说的乳娘心里一软,对王安贵生出丝愧疚来,更加不言不语了。
  见大姑子又要扯着嗓子喊,王安贵无法,只好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着:“静屏肯定带银子来了,你回家等着,我过会儿给你送去。”
  大姑子一听,将将儿到嘴边儿的难听话咽了下去。
  “那你们两口子聊,我先回去了。”她假假笑了一声,眼珠子瞄着乳娘手里捏着的钱袋子,态度和缓了不少,推门出去了。
  大姑子前脚刚走,王安贵便深深叹了口气,好像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说你……”乳娘看着王安贵那可怜模样儿,也不好多说什么,神色黯然地坐到了旁边一处小杌子上,将钱袋搁在石桌上:“便是泥人,也还有三分土性呢,你怎么就这么任他数落?”
  任她数落便罢了,将你媳妇儿说成了娼/妇,你怎么也不吭声?
  这话乳娘没有说出来,只在心底里发霉,随着一声叹息,一口浊气,生生吐了出来。至少,大姑子让休妻的时候,王安贵没有一声不吭。再者,她心里对王安贵对小书一直存着愧疚,不忍多说什么。
  两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语。
  许久,王安贵小心翼翼地问道:“这回,能多呆些日子不?”
  望着王安贵眼里闪烁的光亮,乳娘心里越发愧疚了:“大小姐刚搬来,身边儿没个得力的不成。”
  王安贵目光一黯,拉着媳妇儿的手,宽慰道:“大姐是个刀子嘴,你是知道的,多担待担待。你那边儿尽管忙,家里我还照看得来,不愁。”
  乳娘眼泪含在眼窝里:“趁着没上秋儿,我回去给你们爷俩儿一人做双鞋。”
  又把桌上银子塞到王安贵手中:“这个你拿着,尽早给大姑子送去些,省着她整日跟你絮叨。”
  王安贵苦涩一笑,应了声:“哎!”
  这时候儿,小书推门进来,乳娘眼睛一亮,连忙朝儿子跑过去,蹲下来拍了拍小书的头:“小书,娘回来看你了。”
  孩子的脸很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大姑让我来拿钱。”小书朝王安贵手上望过去,看也没看他亲娘一眼。
  小书跟自己生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还是这样难受呢?乳娘站起身,把钱袋子从王安贵手里拿过来,从里头取了一多半银子交到小书手上:“喏,陪娘说说话儿,过会儿再给你大姑送去。”
  “我和爹吃穿都要大姑张罗,这钱还留着干啥?”他瞅了眼乳娘手上钱袋里余下的银子,讷讷地说:“大姑说,你什么都不管,什么都得指着她,你还不乐意掏钱,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儿?大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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