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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叙回到家时,堂屋的烛火还亮着,知道这是娘久未见他归家,心怀担忧。他心下感念,几步进了堂屋便见娘亲甄氏坐在椅上,手掌支着额头一副睡意浓稠的模样,他不由上前几步,拍了拍她的肩,“娘,回屋歇罢。”
甄氏正困顿非常,眼看着就要栽倒,冷不丁听见一道声音,她先是迷糊,而后才清醒过来,当即就怒地拍案而起。“你这臭小子是去了哪里!这般迟了才归家,说,可是被那叫红花儿的给绊住了?”
“娘,儿子出诊去了。”陆叙微有不悦,“红花是我师妹,并非您想的那般。”甄氏显然也很不满,可看儿子面色清冷,她便也不再多说。
陆叙回到房里,他不急着宽衣洗漱,反而取出那荷包反复摩裟。水绿色的底面上精绣着一支含苞欲放的水芙蓉,针脚细致,栩栩如生。前世与她为过夫妻,自然知道她的兴趣喜好,可这并非出自于她手,而是丫头制的。
陆叙将荷包放在枕边,两手交叠枕于脑下,闭上眼,前世那家破人亡的惨剧似乎依旧历历在目。那夜院子忽然走水,顷刻之间燃起熊熊烈火,他二人正是被那上房来的浓烟呛醒,尚不及推开/房门,那上房的一排屋舍便轰然倒塌,他的娘亲与姐姐就在里面,竟是一同殒命。
他几近悲痛欲绝,可与娘亲姐姐相比,心底最重要之人还是他的妻子。那时她已身怀有孕,行动十分不便,趁着这边火势尚浅,他一路护着她将她抱离险地。身上不轻不重烧伤了几处他都未吭一声,可正待他要松一口气时,情况发生了巨/大的逆转。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个珍爱了这许久的妻子,竟是早与人暗度陈仓,害得他娘亲姐姐丧命不说,竟连自己也难逃厄运。临死前看着自己挚爱的妻子,被一个堪称作陌生人的男子搂在怀里,还有什么比背叛来的更加让人痛恨!
前世他不知那人身份,今世自打重生后,他便刻意去查,现今他是早知那人身份,如今要等待的不过是时机罢了。黑暗中,陆叙长长叹出一口气,虽说这一切与她并无直接关系,可他心中这道坎却是怎样也过不去。
☆、第32章 疯癫人
天未亮陆叙便已起身,前世他所有执念都用在为人看病诊断上,耗费的心血与精力可谓不小。直到临死前他方悔悟,人生在世光有善念实不可行,要想在这世间活的不受欺,不受辱,归根结底还是讲究着“权势”二字。
今世他重生的时间虽说过晚,往日所学之物皆须重头温习一遍,可只要定下心来肯费心血,他日自个考中秀才也未可知。思到这处,陆叙不觉徐徐叹出一口气,心境渐渐平静下来,拨亮蜡烛,自是埋头苦读不说。
前世他八岁通过县试与府试,小小年纪已是童生,若不是爹终日嗜赌成性,原本稍显殷实的家底一日日被其掏空,最终落得倾家荡产,横死赌/场的下场,他也不必辍学学医。
债主们一个个凶神恶煞地找上门来,娘亲仅剩的一点家底尽数被卷走,家中值钱之物也俱都被人一件不剩的搬去。母子三人就差沦落街头,乞讨为生。因着赌债尚未还清,年仅十二岁的大姐不得不被娘狠心嫁于那恶名远扬的虞家,最终落得个疯疯癫癫被夫家休弃的下场。
只消这般一想,深埋在心底的恨意就要不受克制地迸发出来,陆叙紧紧了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负手来到窗前。屋外天色渐亮,不一时晨曦穿透了云层,地上万物皆被笼罩,他心中不禁默叹一句:所幸一切为之不晚。
甄氏平素醒的最早,尚在房内梳头,便瞧见东厢房亮起了烛火,她心里明白,只怕那小子又赶早起来念书了。儿子有进取之心她自然欢喜,吩咐了厨房多做了几样他爱吃的点心。
待天色全亮时,甄氏早已收拾妥当,饭食已摆在桌案上,就等儿子来了一同过早。知道他进取心强,不亲自去叫请便不会主动过来,她便派了身边的小丫头去请。
甄氏到底是过惯了苦日子,如今这一家三口仍住在一进的小院里,衣食住行俱是简单朴素。早先家里未买下人进来,做饭洗衣皆是她一人在做,这如今厨房一个做饭的婆子,跟前两个服侍的丫头还是儿子买进来的。
先时她还很有些使唤不惯,私下里没少在儿子面前说叨,说他败家,不晓得积攒钱财,他日若有个甚的急需,也能多些银钱补上。嘴上是这般说叨,可待她松散了几日,样样活儿皆有下人来做,便也养懒了性子,再叫她做这些琐碎事却又是万分不愿了。
母子二人这里正过早,甄氏住的上房边上挨着的一间耳房便传出一阵响动。大清早的就在屋里鬼哭狼嚎,正为儿子布菜的甄氏不免皱起眉头,搁下了竹筷,“葱儿,你去瞧瞧,看她又是怎地了?”
甄氏语气里满是不喜,几个下人早已习惯,知道这太太自来厌恶屋里那个疯癫的姑奶奶,平素不是将她关在屋里不叫她出来,就是叫她拣些残羹剩菜吃。
葱儿咬了牙推开/房门,刚起榻上爬起来的姑奶奶就蹭的一下冲到了她面前,手上抱着一个褪了颜色的枕头,满面是泪,惊惶无措,“囡囡囡囡!我的囡囡……呜哇,快醒醒醒醒……”
这姑奶奶大名叫陆云,也是个身世可怜的。十二岁嫁进虞家,其中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竟无人敢想,所幸嫁进不久次年便怀了身孕,虞家人便是轻贱她是个不值钱的,可看在肚里的骨肉多少也要待她好一点。
可谁又能想到,十月怀胎之后诞下的竟是一个羸弱的女婴,稳婆子似是早的了指示,见是个不带把儿的便就没了兴致。提起来拍了两下屁股半天才出声,且那声儿就跟猫儿叫唤一般,虞家老太太并虞大太太当即就变了脸。
自此待这姑奶奶更是刻薄苛刻,那女婴出世没个几日便断了气,一是走娘胎里带病出来,二是没那母乳可吃,恹恹了两日眼睛还未睁开人就没了。姑奶奶可谓受创不小,过了没多久人便疯了。
葱儿扶住她来到桌前坐下,这些个事情尽是姑奶奶同她讲的,说她疯了可有时候又是清醒的,她每日过来喂饭都要听上好几回。甚个虞家人俱都瞧不起她,个个见了她想骂便骂,想打便打,过的日子猪狗都不如,她早先听了还觉害怕,待日日反复听了便也觉麻木。
“姑奶奶,你可别闹了,再闹太太又得打你了。”葱儿伸手摸了摸她乱糟糟的头发,见姑奶奶听了这话果真不闹了,颤了两下肩膀低着头不敢再闹一副乖乖模样,她方露出一点笑意,“这般才乖,我去与太太说一声,叫她今日予你些好吃的可好?”
“好!”陆云露牙笑起来,拍了拍腿上的枕头,“叫娘送好吃的来,囡囡也吃……”葱儿温声应一句,方出屋锁上门走了。
甄氏这头母子二人已用完了早饭,她见儿子起身就有要走的意思,便一下唤住了他,“你那医馆里可不是还有几个帮工的,何苦日日去的这样早,娘昨日与你说的事你可放在心上了?”
见他点了头,甄氏方又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寻常人家的男儿到了你这个年纪早已儿女成群,早些年娘便叫你去娶了那香橘,你偏不肯。这下好了人家嫁给了城北何家,同年便怀了身孕,第二年就诞下一个大胖小子,娘还去吃了周岁宴,那叫一个生龙活虎的,别提多招人喜欢了。之后几年是一年一个,这不,今年也怀上一个,没准儿又快生了。”
甄氏这话说的颇有些气急败坏,她这儿子从来就是个犟脾气,甭看他平日一副孝顺周到模样,那是事事顺了他的意,若是哪日逆了他意,那可就不同了。
甄氏虽是心里埋怨他往日不通窍,迟迟不肯相看姑娘,可近日来只要她一提这事,这孩子倒也未像往日那般抵触了。这样想着,她这心里也就好过一些,一心合计着明日便邀了那媒婆家来。
待陆叙离了家,甄氏方收回心神,先是命丫头收拾了桌面,又叫人将儿子昨日换下的衣物洗干净晾起来。统共就得这一个婆子两个丫头,这主子三人的吃穿住行皆是几人包了,甄氏自来就不是个好相与之人,这三个下人平素也未少被她苛待教训,因此几人便是心中有怨气,可到底还是不敢吭上一声。
待葱儿忙完手头活计,方想起忘了给姑奶奶送饭,当即跑进厨房,央了那做饭的李婆子给再热一遍。李婆子这头正给热菜饭,那原先坐在屋里做针线的甄氏便走了过来,“做甚呢?哪个未吃饭?”
“太,太太……”李婆子两下就扑了火,将锅里的大杂烩盛了出来,立在一边听着葱儿解说道,“奴,奴婢先前忙忘了,就将给姑奶奶送饭一事给忘了,这时间定在房里饿得慌了,可这饭菜都凉了,便思着再给热一回……”
葱儿垂着脑袋,心中害怕的不行,就怕因此惹怒了太太。“七月的天,冰的都可吃,这凉的又怎地不能吃。”甄氏对着两人,就没好气,“这样热上一回不说费了柴,还沾了锅,吩咐你们的活计可都做完了,要叫我瞧见哪处不如意,仔细你们的皮!”
甄氏发了一通气人便走了,留下两人在厨房垂头丧气,李婆子头一个开口怨她,“你也是个拎不清的,明知道太太不喜欢她,偏还寻了麻烦来,你寻便寻,偏还连累到我头上来。”
李婆子啐她一口,人就伸手舀了一瓢水开始刷锅,葱儿心内亦委屈的不行,可还是低声同她道了歉,“是我不对,叫你也受了一回冤枉气,所幸这回她光只嘴上动动。”
“唉。”李婆子将刷锅水扫出来,又拿帕子将锅内的水珠一一擦干净,叹一口气,“你去忙你的罢,别一会儿又来了。”葱儿捧着一碗大杂烩开了关着姑奶奶的房门,屋里静悄悄的,她还只当姑奶奶睡着了,谁想再进几步便见她坐在床头躲在帐子后低低啜泣起来。
她一时心下不忍,几步近了床边,“姑奶奶,好吃的来了,莫哭了啊,再哭就不给吃了。”葱儿话说完,见她还不肯自帐后出来,便将那盛了饭菜的大碗伸到她面前,香味一过来果然就不哭了,一下就探出了脑袋。
“饿,囡囡饿坏了。”陆云一面捧住了饭碗,一面嚼了一口吐在枕头上,“囡囡吃。”葱儿早见怪不怪了,便也默声坐在一旁看着,等她疯疯癫癫吃完了才收碗出去。
陆叙今日同往常一般时间回来,甄氏自然露了笑意,两人用过晚饭后。见他要回房了,甄氏方叮嘱道:“夜里早些歇息,莫要看的太晚了。”陆叙自是应下,回了屋。
☆、第33章 制药丸
眼见三年举办两回的院试迫在眉睫,各地童生都在为着能一举考中生员,从而获得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而挑灯苦读。既是下定决心绝不重蹈前世的覆辙,陆叙便只能暂时放手医馆的事务。
前几日,陆叙就领着两个徒弟上山采草药,这几日频频见他在配药方,一时吩咐枳实将草药一一分类出来,搁在后院晒了几日又叫巴豆捣碎研成粉。今日又吩咐了二人将那药粉一一调蜜进去揉搓成丸状,之后便用小瓷瓶一一装起来封死。
红花在旁疑惑了几日,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他,“师哥,这是为哪个制的?”红花柳眉倒竖,这师哥她是十分了解,近日来总见他凝眉沉思,不难看出心中有事,只她并不知是何事扰了他。
“红花。”见她开口相问,陆叙便直接告诉她,“师哥近日琐事缠身,兴许会有一两月不在馆内,你要好生照看。要是碰到疑难杂症,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便莫做那无把握之事,大可好意劝告他去寻旁的大夫。这几瓶药丸,不日便会有人来取,你听她自报家名是那纪家之人,且身患心疾之症,便是无误。”
要说红花先时还在疑惑这药丸是制给谁的,这时间一听他要离馆两月,一颗心都变得焦躁起来,“师哥!你是出了何事?为何要耽搁这许久?”
“并非坏事。”陆叙并不愿与她明说,再次嘱咐了两个徒弟他离馆期间应注意的各项事务,便离开不说。
枳实还在摸着脑袋,心里微有些暗乐,不是他心中不喜师父,而是没了师父在这便没人再会管他整日背这记那的,亦再不会动不动就挨罚了。
他这里正暗乐起来,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来,抬头就见红花师叔面色难看至极,心里刚叫一声坏了,那女魔头就伸手赏了个爆栗。“你个臭小子,别以为姑奶奶我不知你心里想什么,赶紧给我回去干活!”
枳实“唉哟”个不停,捂着额头一步一回头地去了后院。
馆里一时只剩下红花与巴豆,红花坐在椅上翘着二郎腿儿,招了手唤他过来,“派你打听的事儿,可都打听着了?”红花随意地撩一撩挂在白嫩耳垂上的红玉耳坠子,往上挑的凤眼朝他身上淡淡一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