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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飙三部曲-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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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个你死我活?也许乘王槐青等人无能可以坚持一时,甚至扩大力量,然而,那么做,正好证明自已真系反革命,况复,以杨当一隅能对抗全国的围剿*么?他左思右想,无可奈何。最终得出的结论诚如谚语所说:“人太直则穷,木太直则空”。而今所剩下的就是身体还好、年龄还轻,第一要紧的是保存自已,等待事情变化。这事还没完!这么一想,他决定先找个谋生手段。
第二天,立言看见张海子在门口修理农具,观察半天,心里一动,说:“表叔,你能不能教我木工活,以后也有一技之长用来糊口。”张海子一笑:“你那拿粉笔的手能拿斧头?”立言要求试试,张海子认为闲着也是闲着,玩玩也行。不想,立言上手竟然很像那么回事。张海子夸道:“你的手聪呢!”湖北方言,“手聪”即学手头活儿,有悟性、灵巧。从此,立言日日随张海子拉墨线,摆弄锯呀,斧呀,凿呀,什么螃蟹刨、一字刨、边刨、槽刨之类……
转眼到了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元月上旬,立言的木工手艺大有长进,居然能独立划墨、开榫做出小靠背椅。这天,他正请张海子评价他的作品,村头广播响了。震天动地的沉郁哀乐奏过,传来周总理逝世噩耗。立言不由心儿一紧,满怀忧伤。就他感觉,整个国家都是总理张罗着啊,他和张春桥、江青自始自终支“造”,而为各派所能接受又只有他一人;从*中央'1973'10号文件批示来看,总理体恤民情,处事厚道,这么撒手人寰,自已更无出头之日。张海子似乎没注意立言,专心致志审度小靠背椅,直到广播里宣告周恩来治丧委员会名单,听见毛泽东之后是王洪文,抬头朝立言大有深意一笑。立言明白他意思:造反派代表升为第二把手啦!但,立言并不认为是什么好消息。杨当事件和其后的汉口六度桥事件,王洪文的表演不仅证明品质很差,尤其证明水平不行。搞政治品质差并不妨碍成功,水平差会连带一批人送命的。他不作王洪文的指望。但,联想近期内广播里散发的火药味,显然会有反复。这个做梦也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的反复啊!他不由昂声问张海子:“表叔,我的手艺进步快不快?”张海子正待答话,大黄狗叫起来,有个姑娘远远地应道:“你还在当木匠!看给你带哪位客来了!”立言循声看去,是杜小蓉和立功、齐若男笑着朝他挥手。
小蓉走近前用脚踢一下大黄狗:“人都不认得了?大惊小怪!”接着,又扒扒地上散置的木工工具,顺手拎起小靠椅朝张海子扬扬:“表叔,我妈是让立言哥在你这里消磨意志的?”张海子耸肩一笑:“好侄女,一来就发下马威。是立言硬要学呀!”说着,向齐若男打招呼:“稀客!进屋坐。狗娃妈,快烧茶,小蓉他们来了!”双手做个“请”的手势,将一行揖让进屋。大黄狗踢踏四腿,陪主人站立门边,摇着尾巴献殷勤。
小蓉进屋将手里靠椅一放,就势坐定,问:“立言哥,人民日报社论‘教育革命方向不容篡改’你没听?”立言笑道:“我连老师也没资格当,听了有什么益处?”小蓉明白他是牢骚之语,要齐若男把北京传来的消息告诉立言。齐若男叔叔在新华社当编辑,消息很灵通。齐若男说,据叔叔讲,毛主席批评了*,永不翻案靠不住啊。什么三项指示为纲,安定团结不是不要阶级斗争……齐若男讲述时,小蓉笑咪咪地瞅立言反映。不料,立言卟哧冷笑:“这与我什么相干?”但,接下来,听到毛主席讲:“对造反派要高抬贵手”立言终于动容,露出微笑。在他记忆里,从*发动,毛泽东语录除“造反有理”一句,呵斥五大领袖时反问:“真造反了?!”用过“造反”一词,从没提过“造反派”,充其量只称无产阶级革命派。心里一直暗暗怨怪毛老头模棱两可,闪烁其词耍滑头。这次,毛泽东破天荒第一次明确用起“造反派”三字,的确是个信号,立言不由半信半疑追问:“主席真是这样提的?”齐若男重重地点下头回答:“绝对可靠!”立功高兴地:“哥,这回肯定解决问题了。”张海子说:“还是当你的老师去吧!”小蓉站起身踱到他面前,调侃地:“你不想当木匠了?”立言笑着反问:“李先念不就是木匠出身?”齐若男进一步透露:“这场斗争从去年*月份,*转递刘冰的信就拉开序幕。你们杨当事件其实正是抵制右倾翻案风的典范呢!”这话令立言一振,操起小靠椅一拳打碎:“走,回家过年!他们不是声称还乡团胡汉三回了,我们是儿童团潘冬子回了!”




十九、闰七不闰八,闰八用刀杀

新春伊始,报纸上、广播里尽是杀气腾腾的毛泽东语录:“安定团结不是不要阶级斗争”“资产阶级在哪里?就在共产党内,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走资派还在走。”……人们恍然大悟,此前,学理论、批水浒并非“空对空”,而是在作舆论准备,或许算做战斗间隙磨刀擦枪,或许是战略迂回,欲擒故纵,引蛇出洞。如果说1968年的整党比较和风细雨,以至走走过场,这场声势凌厉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将*和跟随他搞整顿、抓生产的党内干部比喻“还乡团”,显然看成敌我矛盾,似乎要进行大规模“清党”。
李卫东文化不高,脑子活络;加之,为人厚道,处事稳妥。自参加工作,三反五反以来,虽是历次运动急先锋、马前卒,对于挨整对象人格从未侮辱,能方便的地方尽量予人方便。因而,要说结仇,他没有私仇,只有公仇。也就是说,运动中他的一言一行是党组织要求那么干的,是领导布置的,怪不上他。要怪,只能怪单位领导,只能怪共产党。向来,李卫东一方面对运动里中箭落马者罚不当罪抱恻隐之心,一方面又对阶级斗争学说深信不疑,认为只有不停地斗争才能推动社会前进。这样,他既听从组织安排,斗争主动积极,同时也不出格,按政策办;唯独*中组织“职工联合会”,组织“红武兵”,组织“百万雄师”,批林批孔以“工农兵”名义写大字报,可以说成自作主张,自行其是。即便这样也并非本意,初始受了“阶级分析”观念左右,继而受到上司鼓动和暗示。当然,最主要是因为他处于那个位置。作为既得利益集团的政治基础和社会基础,使他与长期受压制的平民阶层对立。几个反复下来,他从一个科级车间书记升为局级革委会副主任,战友们也个个升官晋爵,固然让他内心窃喜却怀有几分不安。从“清队”到“两清”,地方上整造反派显然符合“阶级分析”和“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从“九大”到“十大”,中央里造反派和支造干部地位又日渐上升。不知道毛泽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本想请教老上级严经天,但自“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严经天像许多当权派一样,看看势头不妙,又生起病,住进医院。
一日,志鲲来省城开会,抽空回大兴隆巷看望父亲。李卫东向女婿提出心里疑问。志鲲莞尔一笑:“路线斗争的需要嘛!”这回答教李卫东匪夷所思,准备请他详细解说一番,躺在床上的陈爱华却接腔了。做父亲的用手指着儿子,费力地、断断续续地批评道:“你是实……实用主义……庸俗观念……主席是……是在阶级斗争……路……路线斗争中……选……拔……培养革……命接班……”这个满怀共产主义理想的老共产党员对儿子的油滑十分愤慨,手直抖,声发颤,“人”字没说出,一口气咽住,头一歪,昏厥过去。继瑛慌忙给公公做人工呼吸,打强心针,又打电话叫救护车……然而,一切没用,陈爱华就这样溘然长逝。
志鹏得知噩耗并未像继瑛担心那样,同哥哥大吵大闹;母亲的猝死、父亲的隔离、自已诸多挫折使他昔日激情如凝固的火山岩浆般冷漠,面对父亲遗体,志鹏异常平静地说:“又一个殉道者走向牺牲。”保国的话意思一样,却是冠冕堂皇:“没有法,伯父一辈子为理想而献身!”继瑛望着小叔子和弟弟,这两人不知怎么变得越来越深沉;尤其是保国的第一句话,到底是叹息陈爱华执着,还是叹息没有法律?令她不知所云,未免迷惘。
胡荷花对亲家的死格外哀痛,咬牙切齿咒骂丈夫和女婿,惨笑着讲起古老的传说:“今年闰八月,早知是凶年。闰七不闰八,闰八用刀杀呀!还要死人的!还要流血哟!”她的表情是那般古怪,声音是那般瘮人,在高墙深巷里久久回荡,使人感觉到冥冥中的某种神秘寓意,教所有人打个寒颤,起一身鸡皮疙瘩……
李卫东埋藏已久的种种禁忌霎时涌动出来。他记起每次灾变的征兆。这个长期以唯物主义者自居的老党员心慌了,右眼跳个不停;他背过身使劲揉,好不容易将右眼揉平复,左眼又跳起来。按说,“右眼跳祸,左眼跳财”。李卫东也许慌乱得分不清左右,也许觉得此刻眼跳全不是好兆头,又揉左眼;刚刚感到左眼平复,左右眼一齐跳起来。于是,他两手一起揉开……继瑛以为父亲偷偷抹眼泪,上前哽咽着劝慰:“爸,您……您老人家……年……年纪大了,不……不能太激……激动,注意身体啊!”这一说,李卫东索性用胳膊捂住双眼,摇着头乾嚎起来:“怎么不让我死了啊!”他的悲伤感动在场的人,最终感动他自已,真的流下眼泪……
虽说是非常时期,陈爱华的丧事办得也还体面。桥口区革委会遵照省市革委会意见,在报纸上发布了一条不足三十字的简短《讣告》,除了他的生卒年、参加革命时间,既没评价功绩,也没提起隔离审查之事,大约算是两相抵消。按陈爱华生前一贯主张,没开追悼会。但,人们自动来到石家院子向挂在一楼客厅的遗像告别。大厅板壁正中并排挂着陈爱华和石月琴的大幅遗像,母亲遗像是志鹏特意请嫂子找出悬挂起的;他又用魏碑书写一幅挽联贴在门口:“来之泥土,归之泥土,筚路蓝缕耕耘泥土;生性自然,寄情自然,鞠躬尽瘁行事自然。”未来生态学家撰写的短短三十二个字,虽无豪言壮语概括陈爱华叱咤风云的一生,倒也刻划出他爱国热情和耿介性格,同时透露父母含冤而逝的忧愤。照壁将进出人流自然分成两股。志鲲抱着女儿同妻子、弟弟站立一排接受悼念人们的慰问并表示感谢。保国守在电唱机旁放哀乐。李卫东在门口向悼唁者分发胡荷花、丫丫赶制的黑袖章。
第一批向陈爱华遗像告别的为大兴隆巷街坊,而最先进去的是胡传枝和牛疱。胡传枝几乎带点受宠若惊神情深深鞠了三个躬,牛疱望着素日惧惮的共产党大官连说:“好人哪,好人,好人!”在他心目中,只要不称官衔,就算好人。杜师娘由腊狗和女儿搀扶进客厅时,对红脸抢先一步很不满,瞟瞟胡传枝,朗声道:“陈书记,你同我家老杜一样性情,最见不得阴毒小人!”小蓉惋惜地:“陈伯伯,你为什么不多坚持些时呢!”话里意味深长。腊狗记恨着血洗工造总司之仇,恶狠狠地盯一眼志鲲,直白地宣称:“你们革干联的干部全要站出来的。陈书记,你该多等两天呀!”临行,他让陈氏兄弟尴尬地伸着手,只同继瑛握手慰问,又抚摸下小红的头。小姑娘将脸儿贴着爸爸宽厚肩膀,满脸忧伤。余科长带着妻子步伐庄重,行礼也很庄重;柳月华则不像丈夫装腔作势,几乎带点柔情叨念:“陈书记,我还指望你寻访咱家慧琳呢!您怎么就这样走了?”卖鱼的老左进门连说:“对不起呀,对不起你呀,陈书记!”显然是代监毙的儿子左得明道歉。刘甫轩同妻子儿女前来致哀时,想起陈爱华鼓励他把生意做大的叮嘱,悲从中来,伤感地:“我们想你呀,陈书记!”这么质朴的一句追念,在哀乐凄绝旋律衬托下格外动人心弦,小红抱着志鲲颈脖哭叫开来:“爸爸,妈妈,我要爷爷!”随即,刘袁氏、刘立孝和继瑛抱着哭成一团;立功同志鹏紧握着手,泪眼相对。只有立言和志鲲显得坚强,虽然哀伤,没有流泪。自平息杨当事件,这对既是朋友又是情敌,既是同学又是政敌的两个年轻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志鲲向立言默默地点头,仿佛表示谢意,又像表示:你终于露面了!立言咬着嘴唇,毫不含糊地迎着他的目光,右手抱着左臂向志鲲矜持地点头。两人就这么注视着。保国发觉情况不妙,踅上前接过嘤嘤啜泣的侄女护定立言,向志鲲说:“姐夫,你该同表哥握握手!”年轻的高干跨前一步,大度地将手伸向政治流亡者:“你也许误会了,立言兄!”;立言底气十足地:“有账总会算得清!”他答话时表情也许过于严肃,小红为他陌生而凶狠的表情吓得又大哭起来。继瑛本来强忍悲伤反转劝解表婶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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