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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孝自然猜出爹妈的打算,找各种借口接司徒来家玩儿。这天,临出门嘱咐一句:“哥,我重申一遍,她可是红宝石般的铁杆老保。志鹏那篇得意杰作‘造反派的脾气’主要还是她写的呢!见了面,你少跟她扯什么形势、观点的!弄翻了,我接不来了,就莫说我没有面子!”
立言依然笑而不答。刘袁氏嗔道:“去,去,去,你哥还不明白?”当着姑娘下楼了,评判道:“司徒脸蛋红朴朴,像是擦了胭脂,比立孝身材、水色都要长得好呢!”刘甫轩点点头:“蛮像继瑛 ……”刘袁氏嘴一噘,嗔老头子一眼。
立言装做没听见也没瞧见。虽说与李家斜对门,同陈家相隔不远,他总无缘遇上继瑛。只有一次,他逛街回,进巷子便瞧见继瑛从石家院子出来。他站在门口,打算碰面与她交谈两句。可是,继瑛走了两步,似乎记起什么东西忘在家里,埋着头急忙转去了。立言站在门口等了好久,不见她再出来;显然,在故意躲避他。立言叹口气,脑里交相涌现陆游和唐婉的诗句:“东风恶,欢情薄……人已各,今非昨……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他沉浸在绵渺的怅惘和甜蜜的伤感之中,怏怏地,有气无力地扶着楼梯扶手举步维艰。潜意识地希望多保持一会这种心境。后面有人问道:“怎么啦?”立言回头一看,是前房的民警小郭。他猛然想到“东风恶”是犯忌的,是不是无意间念出声来让他听见?神色显出惊慌。小郭接着问:“是不是病了?”立言听得这句,才放心,勉强一笑,回答:“走路走累了……”
从此,他再也不指望碰见继瑛谈什么了。他体谅她的尴尬,还觉得单独接近继瑛有对不起志鲲之嫌,尽管本意纯良,没有不可告人目的。他决心彻底忘记过去的一切;实则,自觉不自觉将感情的余焰投射在司徒身上了。
第一次见到司徒,立言确实吃了一惊,真没想到世上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司徒气质固然不如继瑛高雅、沉静,十八岁姑娘的烂漫鲜艳,别有韵致。同司徒接触多了,立言暗暗作过比较,她俩全都固守传统,清纯如水,风华绝世。但是,继瑛脸色苍白,细长的眉毛妩媚如同蛾须,大眼廓落,满含忧郁,神态凄楚;司徒两颊白里透红,眉梢仿若柳叶俏丽,又圆又大的眼睛像春天池塘,永远充满憧憬;继瑛双肩瘦削,弱不禁风,娴静清丽;司徒*可人,朝气勃勃,端庄大方;继瑛孤芳自赏,忘情书本;司徒追求进步,热衷政治;如果继瑛是傲立冰天雪地,无有绿叶衬托的洁白辛荑,那么,司徒就是沐浴熏风,含苞摇曳的玫瑰。
但是,与司徒最初接触时,立言很单纯。妹妹的同学就是妹妹。他甚至有点恶心联系别的念头。只是无来由地满怀喜悦,一口气讲了她请教的那道几何题的四种解法。以后的每次解答他都从不同思路讲解。司徒既佩服又吃惊:“你怎么一下想出这多解题方法?”立言耸耸肩,做个怪相,撇嘴道:“我是数学系毕业,教数学的老师,这点做不到,岂不成了饭桶?”司徒难为情地用手背捂住嘴笑了:“咳,我倒忘了。总把你当成我的同学!”白皙如瓷的脸庞泛出红晕,叫立言想到栗阳南山称作“观音脸”的桃儿。
品味司徒“总把你当成我的同学”这话,立言不由笑了,笑她天真的神情以及难以言说的潜意识。他生出一种奇妙感觉。心弦不知不觉拨动了。当他坐在桌前讲解数学,司徒站立一旁俯身倾听,有阵温馨幅射过来。同时,她的云鬓因风吹拂,扫在他脸上痒痒地。
有天,立言解代数题时,站在身后听讲的司徒想换个位置看清方程式。挪动间,胸脯撞在他肩胛上了,柔软、富有弹性,并且格外温暖;好似让麻醉枪击中:立言顿时自脚板心袭起一阵燥热和*,直冲顶门囟,头儿晕晕地,全身泛软,几乎撑持不住。但是,他动也不敢动一动;实际上,他愿意保持这股莫可名状的愉悦,唯恐稍纵即逝。他异常的神态等于提醒司徒。本来,司徒对日渐发育成熟、越来越鼓胀、形如*堡穹顶的一对乳房十分惶恐,又高兴又不自在:高兴的当然是出自女*美本能;不自在的,是觉得革命女青年不应有这般高耸的乳房,害怕招致异样眼光,甚至,被讥剌为资产阶级小姐形象。因而,总将胸脯束得紧紧地,尽量不引人注目。有两次,她发觉立言的眼光落到胸脯上,害羞地低下头,赶紧转过身。哪料到,这会,不慎间让立言触动,简直算作暴露无遗!她不免有些发窘,显出慌乱,语不成句地:“那…这…怎么…这样列方程……”立言瞟见她脸儿通红,甚至幅射到他身上的热量蓦地增加了。这一碰撞让两人心里迸发火花,产生质的飞跃。讲的讲不下去;听的也听不进去了。司徒仿若身心慵倦,往床上一坐:“歇会吧,讲点别的什么!”内心里变化使得她的口气都不同了,省去平素礼貌性的客套;立言咀嚼到这微妙的语调,带着欣喜却又尽力克制着,转过身,竟然也用随便口气玩笑道:“讲什么呢,谈谈你们百万雄师最近有什么计划吧!”司徒情绪已经稍稍稳定,皱起眉,嘴一噘:“不谈这些。谈这些我们谈不到一起的。再说,是机密。你想探听情报,施美男计?”俏皮话说到最后,司徒发觉失言,脸儿腾地一红,头一缩,捂嘴笑了。立言摸摸脸:“我这模样还能称美男?”司徒连连摆手:“人家说错了嘛,应该是丑男计!讲哇,讲汉正街的故事,我蛮喜欢听,快讲呀!”说着,鼓起腮帮,摇摆着杨柳腰肢,情不自禁地卖弄风情。立言笑了,暗暗庆幸立孝今天不在一旁,使得他俩谈话亲切而随意。
不想,自这日以后,议及运动,司徒一反从前谦让,与他针锋相对辩驳,寸步不让。有两次,当着立孝同立言争红脸,愠恼之下,气咻咻站起要走;立孝拉着抱着她,又朝哥哥使眼色,叫他不吭声,同时打圆场:“讲堂诘柯德,讲一千零一夜,讲百万英镑,随便讲什么不好,为什么硬是讲这些不对铆的事?!”
刘袁氏走进套房,嗔道:“司徒来了是个客。你怎么好意思同客人吵嘴?讲汉正街,我也想听听!”
司徒到底坐下了。但是,还生着气,偏着脸儿,并不看他。
立言尴尬地笑着。他嚼咀到微妙变化里的意味,欣慰而甜蜜;不过,仍然有点发窘。干咳两声,方始开腔 :“别看三眼桥那边的黄孝河是条臭水沟,四十年前黄陂孝感的农民可以直接坐木船到民众乐园呢!”
司徒固然没抬头,又黑又亮的杏儿般大眼睛偷偷朝上向他一瞅。
“长堤街原来就是一道堤。北面一大片水,后来渐渐让人用土填出一片市区来。最先,人们在南半边修房子,形成街道,俗称‘半边街’。为什么武汉人喊‘独眼龙’作‘半边街’,就是这个来由!”在座的人都笑了。司徒嘟着嘴瞟立言一眼。刘袁氏的确才明白这典故,她夸张地叹道:“我原来只晓得随人喊,就弄不清来历!”明显在司徒面前赞扬儿子。
立言往往出语惊人:“汉正街麻条石是乾隆四年铺设的。要谈古董,满街遍地都是古董呢!”他的博古通今,别开生面的见地,委实让信奉“政治是统帅”,其它方面显得单纯的姑娘折服。然而,观点的争辩并没停止,有时甚至很激烈;立孝和刘袁氏后来发现,事情并非她们想象的那般严重,不可收拾,大可不必担心。每每趁着立言、司徒谈得热烈投入,借故离开……
过了好久,临到该回家,姑娘似乎才发现,惊讶地叫了:“噫,怎么都出去了?只剩我们两个……”他俩终于醒悟,彼此是在恋爱了。深沉的爱情往往是不经意间来到的。
每个时代的男女爱情,都会注入特定的内容。一个时期,情书里互相鼓励争取当劳模;讲究突出政治,便大谈入党入团;如今是梦想发财致富,出国留学,小车别墅;文化革命中,互相致以战斗敬礼,不唯情侣朋友,一切人等,以观点作分合取舍标准。司徒和立言却是一对政敌!这便注定两人的爱情会是场悲剧。不过,最初的故事还是美丽动人的。
一天下午,立言独自在家捧本《拿破仑传》读着。经过文化革命的烈火,真算本得之不易的书籍呢。听见正房里脚步声,他以为妹子回了,依旧埋头读着。不想穿堂门叩动几下,立言回头瞅瞅,见是司徒,笑道:“怎么不喊一声呢?”司徒笑着回答:“怎么喊呀?叫刘老师,你不愿意;学立孝的,你又不是我哥哥,其它的……也不好喊!”原来,自从同司徒感情产生变化,立言听着叫他“刘老师”只觉蹩扭。以玩笑口气纠正道:“你既然总把我当成你的同学,莫要‘老师’前,‘老师’后,都会将我喊老了!”司徒自然猜得到立言话中意思,真的不再喊“老师”,每次交谈,不惮烦劳绕到他面前说话。这让立言给司徒讲起弟弟七岁时的一件事。有次,他同立功逛街。立功指着前面一个女人告诉道:“这是我们算术老师。”说着,喊声:“许老师!”许老师背对着他,没听见;立功跑到身旁又喊一声鞠个躬,许老师依旧没反应。直到立功超过几步,转身迎面拦定问候:“许老师好!”,又恭恭敬敬鞠个躬,许老师才看见自已的学生,笑着点头还礼。那种尊师爱道的风气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不被揪斗凌辱已是万幸!听罢这个故事,司徒调皮地说:“我就是学你家立功同你讲话嘛!”想到这里,立言说:“今天怎么不学立功绕到面前说话了?”
司徒笑笑问:“怎么你一个在家,伯父伯母呢?”
立言回答:“摆摊子去了呀!”
司徒焦急地“哎呀”一声:“昨天不是嘱咐今天歇一天?恐怕江汉公园那儿发生武斗呀!”
“怎么,谁敢老虎头上拍苍蝇,去惹那里呀!”
“不是的——直接告诉你吧,亁鲜果公司跑出去的造反派又回了。本单位人不好出面,通知江汉公园,今天下午准备打……”
立言一听急了。真是动武,摊子砸了固然苦不堪言,要是两老沾了火星那就严重了!他起身出门往沿河大道赶,司徒跟随一道,声称,也好帮忙收拾摊子,而且,江汉公园的人都认识她,以免出意外。一路上,立言埋怨司徒为什么昨天不讲明?司徒嗫嚅道:“开会交待过,要保密呢!”立言叹口气,头直摇;也不好多说。走到沿河大道,见公共汽车并未中断,估计尚未开打,或者根本没事。稍稍放了心。
两人乘七路车在王家巷下车,斜过马路,正遇上刘甫轩在车站等车。立言上前问明摊子已经收过,母亲背着两杆汽枪先自回去了;父亲是将枪架、靶盒挑去寄存妥当转来的。
刘甫轩告诉儿子:“亏得保国帮忙。那会,街上的人慌得乱窜,我和你妈手忙脚乱……”
正说着,从前边走来大队全付武装的百万雄师,有的将铁矛扛在肩上,有的倒拎起,一如古代出征班师回朝的将士。保国老远招呼:“立言哥,你几时回的?”近前又惊奇地:“噫,司徒,你怎么认识立言哥……”
司徒笑着回答:“我和立孝是同学呀!”
一个细瘦小伙子取下藤条帽扬扬,脸儿虽说偏向另一边,显然是讥笑司徒:“骒马上不了阵!”司徒愠怒地盯他一眼,斥责道:“谁同你流里流气!”小伙子身后有个大块头姑娘打他一记:“董南生,什么骒马公马!师姐还比你差到哪里?”董南生慌忙转身鞠躬九十度请罪:“翠花姐,这个当然,当然。师弟哪敢说你呀!”大伙快活地轰笑了。司徒耸耸鼻翼,撇嘴鄙夷地一笑,向立言悄声介绍:“那女的是伍老幺的女徒弟,可厉害了,叫丁翠花……”
队伍最后面的志鹏瞅见司徒与刘立言那般亲密说话,咬咬嘴唇,对刘甫轩笑笑点头说:“摊子收了?虚惊一场。人早跑了!”说罢,仿佛才看见立言:“立言哥,你回了?”接着对司徒讲:“最近怎么老不见你的影子?要么点个卯就跑了!”
司徒淡淡地一句:“家里有点事。”
这时,来了辆七路车,人们拼命往上挤。刘甫轩头直摇:“你们先走。我等一会。实在不行走回去。”
于是,立言在司徒后面挡着,等她扒上车再才挤上去。
车厢像盒凤尾鱼罐头,乘客一个挨一个。立言用身体护着司徒,防备突然刹车她站立不稳,握住她的一只手。司徒望他笑笑,领会这番好意。一个坐在窗旁穿警蓝服的中年黑胖子初始瞧见司徒,似曾相识,朝她点点头想打招呼。看司徒毫无反应也就没有开腔。低头间,他发现立言抓住司徒的手,顿时现出警觉神情;抬眼瞅到司徒在笑,方显释然。黑胖子碰见司徒眼光时,又想同她搭腔。但是,姑娘向窗外望去了……
下车时,司徒发觉立言还拉着手,笑着扒掉,吓唬道:“刚才车上一个公检法的人看你拉我